越依萱的话让连月盈汗毛乍立,背上冒了一些冷汗。
“徒儿不懂,还请师父明示。”
说罢,连月盈看向越依萱,却见其已经转过身来,盘坐在蒲团上盯着自己,眼中满是审视的意味。
【究竟发生了什么?来此半年还从未见师父用这么正式地口吻说过话,即便我有些秘密也与宗门无关。】
“招”这个字眼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审问含义,谁听了都不会舒服。连月盈保持行礼的姿势等待越依萱的下文,忽而感觉周遭灵机被锁定,自己仿佛赤裸地站在越依萱面前一样。
好在这种让人极度不爽的体验只持续了三息,越依萱撤掉自己庞大的神识,操控一个蒲团到自己面前并示意连月盈坐下。
【这便是金丹期的神识吗,我之于她就好像蝼蚁之于巨人,好像一念之间就能将我碾碎。】
面对越依萱,连月盈的一切手段都没有用,只有心中所想不会被读出来,沟通成了连月盈唯一的救命稻草。
连月盈自问没做过对托山宗不好的事,可即便被越依萱冤枉,她心中也生不出一丝愤怒的情绪,只能乖乖坐在蒲团上。
“静心,吐纳。”
被这般施压过,任谁都没法立刻静心,但连月盈还是依她所说闭上双眼,感受灵气的流动。
“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如何修得了仙?”
越依萱一眼就看出连月盈的心乱,连月盈没有回应,此刻的她终于愤怒起来,而这愤怒是对她自己的。
是耻于弱小还是急于强大已经不重要了,连月盈自知无力反抗,愤怒竟促使她放下一切,只管天地灵气和经脉流动,几息的时间居然真的静下心来。
这倒让越依萱有些诧异,她自认年岁相仿时做不到像连月盈这样。不过,正事还要办,越依萱以三指搭在连月盈左手的寸口脉上,按压五息后又顺着手臂向上摸,直到人迎脉才停住。
“没锻过体,灵力驳杂,未修门内给的垒戊法,身世成谜。你的一切都符合他派奸细的标准,你该解释一下。”
连月盈弯弯的睫毛颤了颤,即使不再静心吐纳,她也没敢睁开眼,这四个点处处围绕着她的过往。
“看来你还没有了解现状。”越依萱起身背向连月盈走了几步,看着墙上挂着的湖堂堂标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被分到湖堂吗?”
【这么问,恐怕不是因为我想来。】
“因为我会用这柄匕首,让所有奸细神魂俱灭,断送他们入轮回的可能。”说着,越依萱转过身抬起右手指向连月盈,刹那间,一柄烙有紫色纹路的短匕悬停在连月盈的眉心。
危机的爆发太过突然,连月盈的额头自然而然渗出些许冷汗,短匕散发的灵力让她眼前浮现无数个画面,画面中无论男女皆被短匕穿过眉心,肉体炸成血雾,灵魂尖叫着分崩离析。
连月盈心中翻起惊天骇浪,她无心计数,只感觉至少有三十几个画面。那一刻她甚至忘了呼吸,生怕有一点异动就会和他们一个下场。
“周仲臣于寻宝时突破,然后发难于青林派的计划是早就定下来的,许你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去寻宝便是看看你会不会露出马脚,周仲臣可以一并斩杀。不过,你似乎很谨慎。”
闻言,饶是连月盈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心中还是无比愤慨,随之而来的委屈让她鼻头一酸。
“你们就没有想过我是无辜的吗?”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答案。”
【是了,宗门上下三百余人,对奸细自然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
连月盈闭上双眼,深呼吸后说道:“我可以以道心起誓,绝不是他派奸细。”
“区区炼气何谈道心?奸细只管做事,即便此生再无寸进也无妨。另外,因为你还没到筑基,天谴找不到你身上,所以别跟我说什么五雷轰顶。现在用食指在匕首上留下鲜血,只要你有一句谎话,神魂俱灭。”
这种完全将自己交到别人手上的感觉让连月盈想起过往梦魇,可心中对生的渴望让她不得不照做。
刺痛从食指上传来,匕首碰到鲜血时,其上紫色的纹路亮了一下,之后便归为平常。
“先说,你是不是他派奸细?”
“不是。”
连月盈话说得笃定,越依萱紧盯着她,匕首始终没动。
“再回答我方才说的那四点。”
“你说那些,其实都关于我的过往……”
女童天生怪病,酷暑之时亦身体冻寒。父母疼爱,问医无门,只得求助仙师。仙师承诺医治,并言女童有修仙资质,父母欣喜,磕头拜谢。
然,所谓仙师不过是寿元将近的筑基修士,欲以女童入药成就邪丹,便让女童吸收他人修为以飞速达到筑基,筑基方可入药。幸而有正道修士及时发现,女童被救下,可父母却惨遭毒手,葬身火海。
故事讲到一半时,越依萱已经皱眉拿出医典翻看,待连月盈讲完,她再次切脉,良久才收回手。
“大阴之人,精血可炼精纯阴气,世间有千法可使其入药,甚至对金丹期都有大用。”
越依萱语气中毫不遮掩的惊讶让连月盈心头一沉,却见越依萱合上医典,将短匕收回体内,表情颇为严肃。
“你绝不能让别人碰你的脉象,我不善医术,也对大**血这类有违人伦的药材不感兴趣。可人心隔肚皮,人为了精进修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连月盈愣住了,这让越依萱明白之前连月盈为何那么抗拒别人摸骨,只能挠了挠头又道:“但你的嫌疑还没有洗清,我且问你,方才比试时为何那般狠毒?小小年纪杀心就这么重。”
【我比试时她在,令符应该被看到了……不过,在金丹期面前,这些小手段都不值一提吧。】
“我出于谨慎才用出第四刀,看到赵芊芊护体金光散去后我便偏移了法术,她只是轻伤。”
闻言,越依萱面色再次沉了下来,匕首法宝再次从体内飞出,如一条毒蛇般直逼连月盈。
“狡猾的小孩,是不是我要把‘紫萱’一直放在这里,你才肯说实话?”
【她……师父是正道修士,既然知道了我的过往,应该趁此机会请教一番。】
想通以后,匕首的威胁也没那么大了,连月盈恭恭敬敬叩首行礼道:“请师父为弟子解惑。”
越依萱点头,连月盈便在其面前运转汇海诀的大小周天,并说明自己曾借鉴青林派弟子灵根的情况,转眼两刻钟过去。
“虽然你讲得有些混乱,但我明白你的情况了。”
“多谢师父,这《汇海诀》……”
“跟功法没关系。”
越依萱摇了摇头,在连月盈疑惑的眼神中操控匕首飞到两人之间,弹了一下刀刃说道:“此法宝名为‘紫萱’,是我击杀一名邪修所得。经我手之前,此刀不知让多少正道修士神魂俱灭,你觉得是刀之错还是人之错?”
“弟子明白师父的意思,可这《汇海诀》的正常运转方式便是吸人修为……”
“何为正常?我不知《汇海诀》的创造者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你已经找到更好的使用方式。功法从来没有正邪之分,亦如法宝无心,用者有心。”
【恩人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想表达的是不是和师父一样呢?用者有心……用者有心。】
“如此,并不是汇海诀是我异常,是我自己有些……暴躁?”
连月盈还是没能说出“嗜杀”这个词,她从不觉得自己该行侠仗义,但也不该成为邪魔外道。
“不全是,你未经锻体,以邪道的方式运转功法快速获得炼气四层的修为,这四层修为中带有那些修士的怨气和仇恨。尽管你用两年的时间稳固了修为,但这些负面情绪还是影响到了你。如果我没猜错,这半年来你一直在服用洗髓伐骨的丹药。”
越依萱一语中的。无论是门内兑换还是山下交易,连月盈尽可能想让自己的根基稳固下来,补先天之松散,也补后天之纰漏。
见连月盈点头,越依萱接着道:“这就对了,修仙第一课便是锻体,强体修身,磨练心性,待得第一缕先天灵气自然汇入丹田才能开始炼气。”
【是了,恩人也说我可能修仙无望,我只当他觉得废灵根修炼举步维艰,现在才知道更深层的含义。】
“你跳过了锻体,让根基本就不行的五灵根雪上加霜,心性有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越依萱越说,连月盈的心越慌,她连忙行礼恳求道:“请师父教弟子,弟子绝不愿放弃。”
越依萱心中有解,却很想泼冷水。
此解要用日复一日的坚持来换那百不存一的可能性,偏偏拼尽全力后的失败才最打击人。
越依萱此刻真正体会到做师父的责任,以往的她只管自己修行,对弟子放养,她时常想问,自己的师姐为什么要将湖堂交给自己。
抉择承载着责任。若是拼杀时,越依萱可以本能做出反应,可眼下的情况却让她有些犹豫。
连月盈见越依萱不语,眼中无比渴望地望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她再次叩首喊道:“请师父教我!”
虽然连月盈在半年前拜入湖堂时便对越依萱行过师礼,但此刻的她才是真的认下越依萱这个师父。
“罢了,我便授你解法,成功与否还需自己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