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可曾染

作者:逸话光语 更新时间:2024/6/16 13:24:32 字数:6742

时近十一月,海水已不能说是不冷,没人愿意整天潜水下去,硬抠那些肉质变瘦的鲍鱼和海胆、白费力气。

年中工作季节,最清闲的一段莫过于此。

女人们的工作,除去互相帮忙检查修补渔船的作业,就是在海岛西侧风浪平静的夜光虫海滩、布置捕获大八爪鱼和浅滩寄居蟹的笼子,一天只需逛过去检查两遍。收获了也不着急回家,青壮年的女人们需要社交的闲话。她们合力捡来干树枝,点起小小的篝火团坐着欢声笑语。这边是沙滩上的几点火色映着人身体晃动的肉色,那面是攀在沙滩上平缓的海潮、载满了夜光虫的荧光蓝。在高高的岩石后面,灯塔强光的触角不断随着旋转探摸而来,照向远处海面。越是天黑、海黑如墨,海岛人间的三方颜色越显得醇厚浓艳。

仿佛被亮蓝繁星缀满的海潮,近十年才开始出现,也并不是每年都可见。年轻点的女孩遇到夜光虫丰富的年份,就特别欢喜。她们拎着各自的渔篓在星光璀璨下的秋日凉海中踩浪、踢水,在需要消停些的汐水中,不断溅射起包裹幽光的蓝莹莹水花。

“噫,我感到香口鱼咬了我的脚哩!”

“你踩到人家的领地里去啦。”女孩说完抬头一看,如此休闲的夜晚,也有人举着钓竿勤劳地垂钓。于是她喊不远处那个将小腿浸没于潮水的高挑身影,“大姐,加点劲儿,快来这边把香口鱼钓光呀!”

那身影没有回应,因为她听不见。

是三千,她在钓的这种香口鱼,身材很小、并不肥满,但经过烤或炸制以后能叫人吃得满口留香,故此得名。它们追逐夜光虫这类发光海藻而来,却并非为了吃海藻,而是智商很高地将发光海藻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宠物。每条鱼都有自己划分的“领地”,在领地巡逻时见到其他香口鱼或人的脚,就坏脾气地冲上前去、用生着细小牙齿的嘴巴攻击入侵者,绝不退让。

看似是智商相对较高的鱼,要钓起它们也因此变得很简单,先费点力抓一条香口鱼,接下去只要不断把它当作诱饵、放进目标鱼的领地当中轻轻挑逗,等待那一个个家伙被愤怒驱使着,自己上来咬钩就行。

“钓香口鱼呢?这鱼做熟了荼荼顶爱吃吧?”阿香走来,一手腕子上挎了兜小虾干,“我听说,荼荼最近爱喝点虾干海带汤,家里虾干吃不完,这给你。哎——你怎么也不去那边说说话?安修都来了。”

三千脸色因专心垂钓而平静,见状要把自己钓来的香口鱼也分一半给阿香妇妻,被阿香阻止:“这鱼又小,两口子一天的都不够呢。而且早上、你自家船还没修,就帮我家修补渔船,还有、荼荼给咱们提供外面可靠的联络人……谢谢了。”

三千回望篝火边,首先触到了安修被火色映亮的一双眼,她的眼神比从前清亮诚实许多、没有躲避,却对自己微微扬了扬下巴,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最终还是撇开脸,三千也移开目光,看到阿香妻子怀里端着的小女儿,收起钓竿对阿香打手势【烤鱼好吃,给孩子吃。】

“刚孵出来两个月的娃娃还在吃奶呢,没牙!啃不了这个。真是,你也该知道点养娃娃的事情了呀!”阿香说完捂嘴笑了,借着月色、眼色亮晶晶,终于凑近些问起关心的话题:“我看,荼荼晚上总也不来说说闲话、自己在家休息,你瞧,又爱吃这些熟食——我太八卦,但是实在好奇呀。你告诉我也无妨,荼荼是不是怀孕了?”

避不开,三千知道是终于会被如此审问的,她前几天参与过女人们的集会,是为了了解必知的新闻,比如神婆一家也在长老会议上倒戈、站在“赞成开关允许货船、运木船和医疗船入港”的一方,但消息灵通的母亲早把此事告知过自己了,女人们的话只是补充些细节。

可交流新闻之后的娱乐环节,女人们却总喜欢拿刚结婚的女子来调笑,荼荼不在,傻乎乎的三千自然成了被欺负和询问最多的对象。直到某日三千一个耐不住,气呼呼地起身就走,再也不看她们说了什么,不再费力气跟她们交流。

大家用花的馨香、床铺布料的舒适和身体缠绵的温暖,来想象那灯塔旁自己家的小屋,是啊,新婚的屋里总该充满了其乐融融的空气,可是三千想到“家”,脑海中却浮现出前不久一日凌晨冰冷的黑蓝色,以及被荼荼踹下床摔了跤的疼痛感。

她只是想从后面抱着她而已。

“哎呀,对不起,我以为是……我在外面学过一些防身术的呀。”荼荼用被子捂着自己,揉揉困眼,“可不能突然从后面接近我。”

临出门前,三千从厨房橱柜下掏出捕章鱼的多余竹篓,打算送给别家。厨房是荼荼的劳动场,她不熟悉,也许好奇心驱使三千翻弄橱柜抽屉,意外碰到了一个透明小包裹,里面装着崭新未开封的彩色扁纸盒。荼荼也一下子出现,防备地将它拿在手里。

【这是糖吗?】

“这不是什么好吃的,是……预备的药,忘记告诉你了,叫塞法路斯,治嗓子发炎、高烧啊什么的,吃了这个再喝酒会中毒,千万不能乱吃。”荼荼用三千的黑色大夹克衫抵御清寒,但两条腿还光溜溜地露在下面,她将手揣进兜,又想起什么,嘱咐说,“对,忘记告诉你了,床边柜一层的最里面就是铳和弹夹,在外面,几乎人人家里都会备一把,万不得已时用作防身的。我想以后海港能够开关了,外面的人也会进来,免不了鱼龙混杂……回头教你怎么用吧。”

想起那瞬间丧命、碎纸片一样凄凉坠落的老鹰,三千自然有些胆怯【荼荼会用就行了。】

“往后,你总要会的嘛。”荼荼温和地说罢,趿拉着拖鞋往大屋慢慢走,后背上辫子蓬乱,似乎微弓着背。中途又回头对她道,“抱歉,没有早饭。你出去时带些昨晚剩的八爪鱼饼吧,就在灶上。今早上我太犯困了,脚也有些冷的呀。”

不禁看向她的脚,大夹克下摆遮不到的、那双消瘦细弱的冷白色腿脚,趟着清晨如水的淡蓝空气,隐于暗色门后。

过去几日,荼荼也是如此,越发惫懒、冷漠了。

她记忆中的“家”,也覆盖上近来寂寞暗淡的冷和淡蓝。

三千想要问阿香,不是荼荼,是自己……三个月来只是被唇舌和双手伺候、一味承受自身欢愉的话,有没有可能怀上荼荼的蛋呢?可、何必多问,她毕竟看过百科全书。鲨岛人的身体构造虽和外面的男人女人不同,但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再怎么说,她能感觉到哪里不对。

于是三千摇摇头,想多知道些这方面的事情,就用手语把实际情况一五一十传达给信任的阿香了。

【别对别人说。】

“你放心好了。”

阿香的口风,那是当然让人放心的。可某种意义上,三千确实所托非人,阿香灿烂欢乐有如净土般的心灵世界,哪会允许一丝一毫对别人负面的猜测存在呢?

在这人世里活着,太天真乐观、有时也是一种缺点。

阿香想了想,“哎呀!”她忽而惊奇地捂起嘴巴,又放开,劲儿大的手捏着三千结实光滑的膀子笑说,“你这大个子那么威猛、真是白长了!……想不到荼荼那娇小柔弱的身材,却是个连身体都不愿暴露给你看,更不愿意在下面的强悍类型呢!世界中、真是无奇不有!我就知道岛上有几对儿也是……”

身后传来大家齐口说好的赞同声,阿香回头,三千也跟着回头,沙滩上篝火已经变得极其微弱了,可见众人身影晃动,口型望不清,只从黑漆漆夜色中偶尔乍现漂亮的红色火星子。

“大家说不聊了,要一齐去墓地探险呢。这不快到亡灵节了嘛,你去吗?”

【我就不用了。早点回家和荼荼吃饭、然后,睡觉。】

“嗯,也是。我正经觉得你该和荼荼谈心,睡觉那事,要两方意愿和谐才好。”

不是说那个睡觉。三千想解释,但看阿香脸色真诚,就只是用手搔搔头发,点头答应了。

越到冬天越是天黑得早。此时大家都满身是劲地要去探险,大概夜还未深。三千独自登上山路回家的途中,也闻到沿途人家打开的窗户中飘出烹饪的饭香、洗澡时肥皂味的蒸汽。

吃饭、洗澡,生活中循环往复的事件正在发生,发生于自己家在内的所有人家之中。天顶上月光薄洒,残月之色还不能很好地照亮幢幢小平房的屋顶,但她知道月也在循环往复,有缺就总会有圆……喔,弄反了,因为日月有安定的循环往复、人间生活才会平缓地循环往复吧。就这样,奇妙的知足的心情,精妙融合在她稳定的脚步当中。

直到一双缠着木拖鞋黑布带的脚滑过地上月光,跑上自己前面的石梯,三千才从平静中惊醒、发现安修的存在——原来她一直跟在自己后面呢。怎么回事,她家在神庙旁边,是另一个矮些的山头上,和自己并不顺路呀。

安修和自己身材相当,因生活优裕不怎么劳动、只是个虚有其表的肉架子。她微微张开那渗出了汗的两手挡住自己去路,表达阻止、却并不流露强硬。安修拧着淡眉、咬着薄嘴唇的别扭脸色被月光打亮了,十分苍白。方才海滩上没说的话,现在也堵在她不断吞咽口水的喉咙里。

三千并不害怕她,知道安修不懂手语,只向她歪头表示疑惑。

“还是、关于荼荼的事情。我……本来不想说的,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可是我想来想去,打算只问你两个问题,手语我看不懂,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行。好,第一个问题:你知道从我家窗户,可以清楚望见你家周围的吧?当然,从你家望过来也一样看得清楚。”

三千点头了。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你真的……”安修正面凝视她的眼睛,那目光里,不见从前心灵的邪恶或阴湿,只有孩童般的正直倔强。此间流淌着清澈的沉默,三千隐于树叶阴影里的胸膛下的心脏,也随之加快着跳动。安修仿佛回忆起三千那一拳带给自己的深刻教训、接下来只是大喘气,她额头冒起细小汗滴,最终脱力地问,“你真的,无条件地相信她,不会背叛你、不会开船离开这里吗?”

其实,三千今早去修缮渔船,路过自家新老两艘渔船时,细心地发现缆桩上,自己当初给白色渔船打的绳结微微变样了。这段时间因自己忙于其他事、荼荼总呆在家,而从未被两人一起用过的渔船,如今在甲板上留下了小小的贝壳、海藻碎屑和海水流溅的痕迹——荼荼自己开船了,去做什么呢?总不会是钓鱼吧。联想到安修的话语、联想到荼荼之前也说开船出去游玩,就更感觉心悸不断。

但她不想承认自己有一瞬的犹豫,又向安修重重点头。

安修什么也没再说,垂下两手、侧身将她放走了。

回望看见安修定格的身影已消失在下面山路拐弯处后,三千转身用两手固定肩上背的鱼篓,加快脚步向上赶去,一步四个台阶——回家,她要回家,赶快回到灯塔旁的小白房子里,亲眼确认自己的幸福未有一点瑕疵和污染。然后,和荼荼把所有心里话都谈个明白。

灯塔顶上光亮依旧,小房子却未点灯。无风,覆盖白纱的左右两扇窗子,像一双灰白无神的眼睛在平直地看着她。

四周泥土地已经被踩实,鼓鼓的蓝色防雨罩下是昨天刚打的几捆新柴,看来还没有派上用场。她靠墙就甩下了鱼篓,迫不及待推开未上锁的房门,转过木架打成格子的玄关“墙面”、那里已经摆上了荼荼的布娃娃和自己捡来的许多漂亮海螺作装饰。

屋里黑着,隐约看到床上被子平坦、乱糟糟地掀开着一角,书桌前、地毯上的小餐桌,空无人影,荼荼不在。

三千多希望,这时从厨房钻出荼荼神情莫名其妙的小脸,问她为什么杵在这里,随之而来是一阵被屋门阻挡了的饭香。可厨房门就那样大开着,无情坦白它内部的冰冷空荡。厕所,也不在,浴室,灯暗着,三千推门时感受到了不寻常的阻力,是说,有阻力、但自己一推、门背面的力道就显得软弱了。

毛茸茸的浴巾角闪过门缝。

她在的。

三千用外面的拉绳将白电灯开启,好将荼荼看得真切。半个身子进去后,见浴室内没有热气,一块块铺地的深红色小瓷砖上满是润泽的水迹,一个搪瓷水盆倒扣在她脚边,是被摔下来的,还在做完全稳定之前的旋转。荼荼缩在门后面的空地上站着,身体微微佝偻。刘海湿成一缕一缕、粘在脑门儿上,辫子却是很干燥。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微张。明明穿着那件白色吊带裙、还拿浓紫的暗色浴巾遮住双肩以下的部分,见到自己,脸像受了惊吓那样白刷刷,没一点活人的颜色。

【为什么、洗澡不开灯?】

“啊……我冲下脚而已。你回来了,还饿着吧?我等下就去做饭,三千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柴不够了,再捡些来吧,好吗?我刚看了一下,好像不够……”

撒谎。

三千因她面对自己的恐惧、因她不经大脑的谎言而神色黯然了,她严肃地推开整扇门,又将门甩得紧闭。她听不见自己此举会造成多么骇人的响声,只能看见悬吊屋顶的赤裸电灯泡左右晃动,苍白光色之下,荼荼全身发抖地退向灰泥涂的墙面,口型是近乎绝望地哀求她快出去。

那大片浓紫色之下,那每日睡觉也不离身的宽大厚实的衣服之下,果然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就这样瞒了信任她的自己……三个月!整整三个月,都愚弄自己这个“傻瓜”,带着这样一个罪恶的秘密来和自己制造幸福假象吗!?

三千没有意识到,当幸福达到一个极端时,不幸已在另一侧的极端静候着,幸福竟会变成用来对比的尺标,成了不幸的隐患,爱既然能如此轻易地扭转成恨,那么为何人们爱着时却毫无察觉?

人世间的感情仿若不断变化形状的幻象,若傻傻笃定它们一时的形状……好危险。

如今,三千清楚感受到自身存在于那样不幸的爆发时刻了。她用最锐利的眼神剜着荼荼的眼睛,使着自己又高又大、带着海腥味儿的身躯阔步走上前,电灯下的影子很快压住了荼荼矮小许多的身体。以自己堂堂正正的强壮和力量,面对这样心中有鬼而惊慌脱力的身体,她简直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一个瞬间,她感觉自己在以大欺小、以强欺弱地犯罪,但她充血到要炸开的头颅已经不允许任何冷静思考存在,咬紧牙齿,细微犹疑也很快被震碎得无影无踪。

看见自己筋节粗壮、附有许多劳作伤痕的大手,只是紧紧拽住浴巾一角,就将妻子那双小手无力握住的遮羞布轻松甩开在地下了,白色吊带裙下掩盖数月的事实,就像是回答她想要暴怒一场的愿望似的——那汗水濡湿的前胸布料快速起伏着,再往下、腹部,隆起了并不巨大却令人绝对不能忽视的、纯白的弧度。

为什么……这种事情。

“听我说,三千,我这是……”

那之前为什么不说?!

三千才不要得到对方拙劣的解释。她看不到,自己犹如勾命凶神般怒不可遏的脸色有多么恐怖,只能看见荼荼因自身罪恶暴露而显出痛苦惊惧的面容,她什么话也不想传达,一抬手就要抓住荼荼护向腹部的手腕子,好像先抓住她、先制止她护着和别人的孩子的动作,就能宣称自己对她的占有权一样,可是对方却以为这盛怒之下的抬手是要殴打自己,不由得闭起眼睛向后退去一大步:“三千、求你别,我好痛……”

自己根本没有实施暴力,怎么会痛!心中急速鼓动的愤怒将本应存在的关心挤向边缘,但关心毕竟根深蒂固,还在力挽狂澜地调理思想,她开始后知后觉地考虑到,刚刚观察到的荼荼脸色苍白、瞳孔放大、面色痛苦、身体虚脱……难道并非源于自己所以为的,真相暴露的畏怯恐惧,而是源于一开始就存在的、身体方面的痛楚吗。

脑袋胀热地疑惑这回事的三千当然没有及时料到,其后,荼荼那做了仓皇的后撤步、而必将在潮湿地面上打滑的小脚,怎么能承受整个瑟缩颤抖、疼痛而沉重的身体呢?

荼荼的眼光失去了焦点,眼前这抹纯白色,从自己试图威压、囚禁的阴影中轻轻滑落出去了,占有欲的囚笼是多么外强中干的可笑东西,一片蒸腾着愤怒的影子、又能关住谁呢?雪白的妻子,比那只在半空中暴毙的褐鹰更像一块凄惨的碎纸片。无可挽回地,三千感受到脚边震动,猛然间大脑好像被人抓着向两边撕开那样空白而惊痛,她真能听到沉闷的摔落声,就在心里。

荼荼就这样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由于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她保持摔下的姿势、身体的本能让她用手肘支撑自己半坐着,三千烧热的大脑产生了妄想,她以为时间静止了,或者眼前全为幻觉、是梦境!是梦境该多好……

可是过去几秒钟她才清楚看见,那湿透打绺的刘海下的额头和鬓边,正接连不断滚落黄豆大的汗珠,汗水下雨一样摔打在地面上。三千意识到自己身在现实、时间正常走动,只是荼荼动也不动,她僵住了,没有任何意欲爬起的迹象。

三千彻底地清醒起来,脑子里不知闪过多少件事实或传说的,孕妇摔跤导致一尸两命、一尸多命的事件。她急忙蹲下去、同时伸手要扶起妻子——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有危险——可这才看见自己伸出去的手上,不知何时染了一握触目惊心的淡血,脑袋不由得再次晕眩:是刚才抓过紫色浴巾的一角而沾上的。

紫色……实在太浓艳了、太深邃了,就是染上鲜血也像是湿了水一样自然,加之愤怒怨恨冲昏头脑,她根本不能察觉手上残留的湿润触感、血腥气味。

感觉到有人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扶住自己,荼荼才勉强抬起头,尝试对力量的来源说话:“三千?你、很生气吧……怪我、没有早……可我没有……骗过你……啊、”她的话语被剧痛撞断了,带有安抚的微笑也碎掉了,取而代之是勃发的汗水重新洗刷过整张脸,口中听不见的呻吟伴着身体剧烈的发抖,之后,汗水更洗去了面颊上几分血色。

【不,对不起、对不起……】一只手、只能打出这一句道歉,她想说自己不再在意任何原由,她想说只要荼荼平安无事,但此时她是个多么可悲的哑巴,没有另一只手的帮助,除了【对不起】,无法向荼荼表达更多一句后悔和关心。

“我可能……这次、真的不行了……”

【不,不……】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怎么了……

可,三千不能再有更多思考的余地,因为已经看见她的口唇,在脆弱地碰撞着最后珍重的话语。

“三千……以后,发生什么事,铳和,桌子、下、行李箱、纸……联系人,找妈妈、商量……对不起,我自私……隐瞒了……因为、太想!回来见你……”荼荼看不清汗水和泪水之外三千凄凉失神的眼睛,只能最后再尽力抱歉地笑了一下,她的眼皮有千钧重,无论如何频繁地挪起湿漉漉的睫毛,终于是困倦地闭上了。呼吸持续微弱下去,冷汗滑着倚靠的臂膀,头颅向旁歪垂,三千赶快扶住,可是现在这样眼疾手快有什么用呢,无非只能用颤抖的拇指确认她尚存的鼻息。

三千很快在绝望之中又发现了新的绝望:有淡淡赤色,开始透出遮盖她下身那纯洁雪白的衣料。混着澄液的血、作画般将红花绽放在上面,徐徐舒展,扩大到极致后,一道鲜红细流划过大腿,很快从裙下地面出现。

它似乎有自己不停止的意志,缓缓填满自身所及红砖拼缝之间的沟壑,向近处的下水口爬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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