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爬满楼内暗紫污泥正无声地渲染着死亡。
到了这个地步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原因只有一个。
驿站旅馆内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了这少女二人。
望着被触手隔断的生路,安娜面色铁青,几乎呼吸不上来。
然而就在这时,冷静的声音对她指挥:
“安娜小姐,继续逃。”
“逃...逃?”
安娜茫然地望了望楼下。
逃,往哪里逃?
眼看用来的魔物触手已经沿着走廊逼至少女二人所在的楼梯口,剑士少女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安娜推下了楼。
突如其来地跌落,安娜甚至来不及用力抗拒或是抓住什么,整个人便摔倒在一楼的地板上。
高约三米的坠落,幸而先前没有脱掉的护具内衬起到一定的防御缓冲,除了钝挫的疼痛外安娜并没有大碍。
也许是痛觉的刺激让安娜清醒过来,她没有再浪费时间恍神,立刻从地上爬起身,同时挥剑扫开不断往身上蔓延缠绕上来的浆体。
比起楼上,地面上的紫色污泥的活性还不算太高,还没有形成强有力的威胁。
尽管每走一步依然像是被胶水拉扯着鞋底,但这里与旅馆门口仅剩五六米的距离,只要努力一下就能够逃出生天。
但是——
“剑士小姐!”
安娜抬头,剑士少女依然还在楼上。
她没能像安娜一样顺利跳下来。
剑士少女将安娜被推下来的瞬间,几乎同时,摧毁楼梯的巨大触手从下方窜上,像是捕猎的章鱼触腕一般紧紧缠缚住目标。
“别管我,安娜小姐,逃,快逃!”
“可是,剑士小姐——”
安娜咬紧了牙关,举剑再次扫开往身边涌来的污秽魔物。
然而,艰难之中挪动的脚步,却不是听从前辈的指挥,向着旅馆内的方向走。
“我......”
没错,如果刚才不是剑士小姐在关键时刻推开,落入触手捆绑的人就会是自己了。
要对作为救命恩人的前辈弃之不顾,有违安娜的信条,只懂得意味逃跑也只会让自己的剑蒙羞。
“我不能丢下剑士小姐你不管!”
“笨蛋!要救人也要量力而行,不要为了救别人把自己也搭进来啊!”
剑士少女还想要说些什么劝退清澈愚蠢的后辈,但从廊道蔓延过来紧随而至污秽触手群已经爬上她的身体。
绞锁手腕与脚踝,勒紧脖颈与腰身。
才刚因为说话而张开的嘴巴也被窜来的触手堵死,让剑士少女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裹缚身上的浴巾也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不断从触手晶莹表面分泌出的污浊粘体。
随着软体触手纠缠的力道不断加深,剑士少女的表情开始扭曲,痛苦打破了她骄傲的逞强,作为前辈的冷静面具已经完全被扯了下来。
“呜...呜、呜呜!!!”
她摇动躯干,甩着经过武术锻炼而略显结实健美的胳膊和双脚,疯狂乱踢、挣扎、抗拒着继续往她身上侵入的污浊魔物。
但这个举动伤害了她。
每一个大动作的剧烈喘息,都让缠绕在她身上的触手更缩紧一寸。
就像是蟒蛇绞杀猎物一般。
可是,这样的猎杀,并非只是为了食欲。
从下方不断盘绕缠上的触手,直接贯穿身躯。
“呜...呜噫!!!!”
五脏六腑被搅烂的悲痛,让剑士少女的泪涕一齐破出。
唯独尖泣声被死死地封在嘴里,叫喊不得。
前辈遭受魔物施加的骇人暴行,安娜当然没有袖手旁观。
“魔物!给我...放开剑士小姐!”
安娜拼命地挥舞着剑,驱赶阻挡在面前的小触手群,扫清挡路的污浊凝泥。
但是,每一次挥剑迈步所花的力气,都要比上一个动作消耗来得大。
直至剑沉到几乎已经抡不动,双腿也像是灌了铅一样寸步难行,安娜才发现,
剑身被深紫色的凝胶沾满,遮蔽了锋芒;
胫甲与靴子上也全是粘液,黏连在地面根本无法甩开。
——怎么办?!
急火燎心的安娜再次抬头,望向剑士少女。
然而,就算是遭遇了非人的痛苦与虐待,在这种情况之下,满脸污秽与泪水的剑士少女依旧再努力朝着安娜摇头。
绝望的眼神里还夹杂着祈求。
安娜确切地从剑士小姐呜咽声中听到了她想要传达的话语。
——快、逃......
“剑士小姐.....”
第一次,安娜握剑的手有所松动。
身体在意识之前,无主地做出行动。
转身——因为靴子被黏住而摔倒。
反应过来必须要摆脱这些污浊的东西,安娜立即解开胫甲的系带扣,脱掉护靴,然后立刻起身奔跑。
长袜上沾了粘液无法挣脱,就把碍事的丝织袜也一起撕开。
安娜赤脚踩过变得越来越厚的污秽凝泥,跌跌撞撞地举步奔跑。
奔跑、奔跑、再奔跑。
眼中只有通往旅馆屋外的大门。
被触手绊倒差一点摔跤,遭黏体粘连打了个趔趄,又拼命站稳,然后继续奔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安娜眼里噙着泪水,一口气穿不过来,呻吟般地张开嘴。
浑浊恶臭的空气顿时涌入肺部,引起一阵剧烈咳嗽。
分明不过五六米的距离,却因为举步维艰而像是永远够不着的天堂。
地面传来吱呀吱呀的嘈杂响动。
那是木地板被挤压崩裂的声音。
仿佛哀嚎一般,能够激起人心底里无限恐惧的声音愈发靠近。
别说停下脚步,这一刻,安娜就连回头都做不到。
可是,脚下的路程已经不会因为她的拼命迈步再缩短一厘米。
已经铺垫到足够厚实的凝液完全裹挟双腿,就像陷入泥潭一般,再也无法移动。
越是挣扎,只会陷得越深。
只有身体上方的重心在向前移动,安娜理所当然地摔倒在地。
手中的剑也因此摔出去,甩到够不着的一边。
得寸进尺似的触手开始接连涌上,从双腿开始缠绕。
安娜疯狂地踢踹着这些弹软黏糊的魔物,但缠绕的力道瞬间让她那失去了胫甲保护的娇嫩脚踝扭折。
剧痛直贯脑门,微微一动,痛楚就会扩大成几百倍,就像被火烙生烫,要撕裂神经一样。
“不、不要......”
安娜能做的,就只有要紧牙关,忍住眼泪,瞪着一片深紫晦暗的前方。
在已经化作一片紫色泥沼的旅馆大堂中央,冒出一团隆起,那似乎就是魔物的正体。
绝对无法忘记的安娜,当然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玩意。
但她打心底里不敢相信。
“史...莱姆?!”
分辨不出喜怒哀乐,好像人畜无害的平淡表情上,一双发着幽幽紫荧的眼睛,正盯着安娜看。
可是,失去了剑,安娜没有赖以自卫的武器,根本无从反抗。
虽然她握紧了拳头,忽然间却感觉下半身传来一阵暖流。
面对绝望,身体总是比心理要来得诚实。
触手已经沿着双腿绕缠至腰际,让她眼看将无法避免走上与前辈同伴们相同的末路。
会是成为史莱姆的饵食,亦或是说遭受更可怕的凌.虐?
全身僵硬的安娜感受着与眩晕一同涌上来的反胃感,颤抖着向神明祈祷,念诵慈悲救主的名讳。
慈悲的救主并没有伸出援手。
然而......
「吱呀」一声,无比清晰的响动传来。
不是地面的木板,而是门轴的转动声。
安娜艰难地转回头一看。
旅馆的大门,打开了。
明亮的月辉照洒进门,就像是至暗的黎明照入第一缕霞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亮。
下一秒,月光的掩映之下,安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影。
然后,听到似乎由头盔面甲下发出的声音:
“是,史莱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