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忘忧学院

作者:百年玫瑰 更新时间:2024/5/5 16:28:59 字数:16785

我的名字叫陈京狄,我出生于正邪决战的四十一年前,时代使得我会成为这场战争命中注定的一员。

上百道金色强光朝着我们的军营射来,那是邪教法师的超远程法术。军营里的将士们却都毫不慌张,因为他们知道有我在。

我双手火焰盘旋,法阵成型,一道绵延数公里的火墙在我挥手间出现,将那些金光尽数焚灭。没有奇异的闪光,没有尖锐的爆鸣,只有让人安心的宁静。

紧接着,在天上的一侧出现了一声凤鸣。数十米长的,浑身缠绕烈焰的一只火凤凰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线,在人们的呐喊中冲向金光发出的地方。

不消几十秒,那边已经是火光冲天。我虽然不在现场观看,但也知道那里的敌人已经毋庸置疑的全部化为飞灰。

我试图甩下双手沾上的血,却发现在寒冷的气温下它们早已经凝结。这些血是在为一名战友止血时留下的,但我还是没能救下他。

西方高原环境寒冷而艰苦,但是它的景色也真的如传说中那般壮观。在我的眼前,是绵延上千米的高耸雪山。常年积雪令这些巍峨的山峰洁白无瑕,露出的灰色岩石点缀着山腰,为这场面增添了更多的波澜壮阔之感。据古籍记载,世界最高峰就在这些雪山之中矗立。这个世界,包括传说中的中土外的其他陆地。白雪之上,无数脚印排布其上,那是我的部队翻过这座山峰时留下的,其中也有我自己的一行。

用一个新兴学科——自然科学来解释,这里气温低的原因并不是所谓的“纬度”太高的缘故,而是“海拔”太高了。我已经切身的体会到了高海拔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有气系法师为我们所有人配发的防护法阵,或许我早已头晕恶心到寸步难行。而高海拔带来的低“气压”,造成了在这里悬浮术根本无法使用,所有低等法师都必须徒步行进,就像普通人一样。即便是如我这般的中土最强法师之一,习得了最困难的、被称为高端战力门槛的“魔力化翼”的法师,在翻越那些高耸的将峰顶隐藏在苍穹中的山峰时也无法以魔力化翼飞行,只能在这片高原的非山峰地区进行吃力的飞行。

回首看去,一座山峰腰间,一条黑色的长龙正在盘旋而下。那是我军的后续部队,正在陆续赶来。

好样的!我心潮澎湃,遥望着在风雪中吃力行进的普通士兵与低级法师们,真想高声朝他们喊几句鼓励的话语,告诉他们胜利就在眼前了。我只恨自己不会精神系法师的精神广播术,否则我就可以把心中那些足以让我军将士都热血沸腾的话语传进他们的脑中:这些年,大家的血不是白流的!胜利就在面前了!翻过雪山,学长学姐们,学弟学妹们!我竟然真的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但是此刻我身边的人都已经在兴奋中沸腾了,所以我一点也不尴尬。

或许是天上的诸神也都太过关心这场战争,当我方军队全部翻过数重峻岭,大军方阵整齐地列队在高原之上,阴沉数月的天空开了口子。它真的是裂开了一道口子。云层中间被劈开一道缝隙,它如一只天眼一般缓缓睁开,眼珠是一些稀薄地、盘绕着的云雾,阳光从中透出。我们这些离开故土,征战异乡高原的部队的将士们,时隔数年,再一次沐浴在了阳光之下。当我们看见自己脚下渐渐变得清晰的、久违了的影子,不少人都流下了眼泪。

“总攻,”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响起了那名年迈的精神系法师的声音,“开始。”

他曾经在战争最艰难的时刻发出过无数鼓舞了无数人的宣讲,他是和平年代最权威的学者,是战争年代最激励人心的演说家。他是学院里最平易近人的院长,也是沙盘战场上最让人放心的“幽灵之手”,作为全局指挥官操控着任何局部战的每一个角落。他是我的老师,这个时代最受人敬仰的——教授,我们永远的定心丸。

或许是胜利近在眼前给将士们带来的心切,伴随着以前所未有速度进行的行军,敌人的都城已经出现在眼前。一刻钟内,我十万大军压在邪教都城之下。

那只火凤凰又一次出现,带着响彻九天的凤鸣声,盘旋在我军上空。将士们的呐喊震动了面前的城池,我心中热血喷涌。火凤凰身上的火焰渐渐收敛,最终烈焰织就的凤凰之身变成了一对燃烧着的火焰翅膀,附在一个身材瘦削高挑的女人背上。

手中法阵成型,我的身后也张开了一对火之翼,带着我腾空而起,乘着脚下的助威声,悬空在那个女人左手边几十米处,拍打着翅膀,带来阵阵热浪,让将士们的热情更甚。

流光四溢,我的余光看见了那对蓝金色的翅膀。教授也已经魔力化翼,腾空而起。他很少亲临战场,但这一次,他——我们的最高指挥官,就在我们身边,将与我们并肩作战。

左右转头,中土正义与自由一方所有的高端战力法师都已经以魔力化翼飞起,算上我们三个共计九人,在空中列成一道弧线。

“冲锋。”教授的精神广播术如雷贯耳,但这比不上下一刻全军将士发出的冲锋的号角。

三十五年前。

一个坐落在中土东南部,一条河流的两岸的小村落,便是我的家乡。它距离南方的海洋并不很远,乘船顺河流而下,半日便会开始与众多其他支流一同汇入主河道,不消两三日,便可到入海口。这里水土丰美,庄稼年年丰收两季,从无果腹之忧。事实上在那个时代,整个中土,不论天南海北,都无人需忍饥挨饿。得益于那真正的知识,那个时代的人不需要拼命劳作,米粟便可以堆积成山,牲口便可以密布漫山。

那个时代永恒闪烁的光辉——真正的知识,也是它富足的不可思议的根本原因。只有万里挑一的人有这种天赋,能学的成这一门知识,他们被尊称为法师。在我的家乡,便有两名法师经常造访。一人在春秋季来访,将广袤的土地毫不费力的翻了一番又一番;一人在夏季来访,将喷涌泛滥而将淹毁庄稼的河流疏解压下。

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人类,每当提起他们,村中长辈言语之中都是发自肺腑的仰慕。

我还记得,那年我刚刚六岁,在八月份的暖和的风中与温热的阳光下,静静靠在马车的护栏里,用手指轻轻拾起一片栏杆上的木屑,在手中把玩。同行的还有附件其他村庄来的一个与我同岁的孩子,他似乎并不享受夏日的温暖,只觉得酷热,此时还在大睡特睡。我轻轻笑笑,为他未能看到一路上中土各地的各色景观与前方驱车的法师偶尔施展的一些小法术而感到遗憾。自幼,我心性便异于众多同龄人。我可以在酷暑中静静地看着一本法阵入门书,而全然忘却额头流下的汗珠;我可以在其他孩童的嬉笑玩闹声中一笔一画的勾勒出简单的阵形,而只将全部感官用于察觉是否有细微的魔力波动。这成为了我被从那个分区成千上万同龄孩童中,被挑选而出的理由。

我并不感到枯燥的这趟旅途持续了几周,它的目的地在中土中部偏西北位置的一处山脉脚下。我与那名同行的孩童,都是作为可塑之才,被送往那里接受系统的教育。

即便我一直十分耐心和沉静,但当我看见那座古朴庄严的城堡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还是高兴地与同行的旅伴没什么两样。我们两人纷纷兴奋地跳起来,将手放在额头上遮阳,眺望着城堡的塔尖。橙红色的朝阳之中,塔尖的旗帜完全是一片黑色,飘逸当空的黑影别有一番风趣。

九州天道院,唯一被整个中土所承认的正规魔法学院,已经赫然处理在眼前。法师圈内皆知,这世上的魔法师只有两种:九州天道院的学生,与其他魔法师。前者广泛行走于中土,或惩恶扬善,或整治水土;后者在中土中部及更东部几乎未曾见过,我也知道,常人最好祈祷永远不要见到。九州天道院,是我魔法生涯的起点,与我之后的人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四面八方怪风阵阵,飞沙走石。我看见前方驱车的法师先生从银灰色的斗篷中抽出一只纤长雅致的手,两根手指的指尖上浮现出一团接近纯白的、很难看清的光雾,我知道那是气系魔力,屏息凝神的凑上前几寸细细观察。他用那两根手指在面前飞快的画出无数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图形,在图形的拼凑中渐渐形成复杂的几何图样。最后,那些图形汇聚成了一个复杂程度超乎想象的平面几何图像,浅浅的白色几乎让它隐形。这就是法阵!我心中暗暗赞叹,法师平日少言寡语,将我俩安置在后车厢后除了每日按时送饭外几乎便没什么交集了,我也没有询问法术相关问题的机会。他这一路也极少施法,方才这个法阵,是他自出发以来施展过的最复杂的法术。

法师用手指轻轻在法阵上的一处图形上一触,手指光雾亮度增强,将魔力灌入。法阵即刻被启动,一个包裹整个马车的气基防护罩出现了。一层吹向四面八方的强风——可以如此描述它,将周围被吹来的烟沙尘石全都排斥在外。

“灵风防护术,”法师似乎早已经注意到我的好奇,破天荒的主动开口解释道,“算不上什么高级法术,如果是气系的天分中规中矩的新生,在天道院修习六年,到了中年级差不多便可学会。”

我渐渐注意到这些飞沙走石的来源。四面八方车马齐至,裹挟在沙尘暴里,粗数起来有数百辆之多。我们的马车不知不觉间已经汇入大流,与来自五湖四海的这届的新生一同奔向九州天道院的东大门。伴随着道路愈发拥挤,尘土飞扬的愈来愈厉害,驱使这些马车的法师们纷纷点起了自己的防护术。地下喷涌而出的水流,化作包环全车的水罩;飞速旋转的数十颗火球渐渐分不清楚,只能看见一道道红光在车厢间闪现;排山倒海般的烟尘接近一些并无防护的车辆后,忽然如同见到了主人的仆役一般跪伏在地上而再无起势。

那是我初见真正的知识发挥出的力量,是我一生难忘的场面之一。

当马车停下后,我还未反应过来,驱车的法师便已经不知所踪,似乎对他来讲是终于从接孩子这个苦差事中解脱出来了一般,急急忙忙地下班了。我和同行的另一个孩子一起下车,却很快在人流中被挤散,各自随着人流缓缓向前。我踮起脚尖,让目光压过周围其他孩子们的头顶,在缓缓前行地过程中观察着九州天道院的内部景观。

九州天道院的建筑古朴而并不奢华,但这绝不是说它们年久失修。恰恰相反,一座座城楼都像新兴建的一般,一尘不染,完整无缺。学生宿舍楼只是一些正常的三四层高的简陋房屋,我也并未奢求更多。但五座教学楼,却都是气势磅礴,威严矗立的高大城堡,我了解过,它们分别属于五系。气系城堡底层并不宽大,上层更为狭窄,但是它比其他所有城堡都要高出一头,整体结构似乎更接近于一座比较宽大的高塔,塔顶有十几个风力机械一刻不停的运转着,带着一个半径5米的圆形站台在高空沿着复杂的轨道做着循环往复的周期运动。土系城堡是最为低矮的,也最为敦实宽大,厚实的墙壁加上窄小的窗户,让它给人的感觉是一座军事堡垒而非教学楼(之后我知道,在战时,它的确经常被用作防守堡垒),泰山压顶的设计令它带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水系城堡的设计最为放荡不羁,如图浪花水流一般的弧形结构从它全身各处伸展开来,让城堡的整体结构不规则却富有美感,一个喷着水的龙头被放置在城堡顶端,喷出的水在空中划出一道上百米长的优美弧线,最终落在广场的一处水池内,那里有长存的法阵避免水花溅出水池。火系城堡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通体焦黑,没有什么华丽的颜色,五六个火坛环绕着城堡螺旋上升排布,这是唯一的装饰,这座城堡的压抑似乎就是在提醒火系学生们谨慎实践自己习得的知识。精神系城堡是最神圣与脱俗的一座,它通体象牙白色,镶嵌着点点金色的宝石,两道圆环半悬浮在城堡周围,我想不通是怎样的精妙受力结构让这两道圆环能被四根脆弱的连接杆撑在城堡上而不会破碎坠落。

精神系城堡没有令我失望,它与我家乡法师们描述的一般清逸脱俗。在被选中前往九州天道院修习之前,我便打定主意,一定要修习精神系法术,成为一名俾睨天下,算无遗策的精神法师。这是很好理解的小孩子的心理:土系与水系法师我都见过,气系看起来太稀疏平常,而火系的名声在中土一向不太好,加之精神系法师的数量少到了是一个“珍稀物种”,作为一个理想丰满的6岁小男孩,我当然会对神秘莫测的精神系充满向往,而丝毫不会去考虑“珍稀物种”背后的骨感现实。

我正看的出神,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温热,这温热感很快转变成灼痛。我一转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外衣背部真的着火了,赶忙将它脱下,快速地压在脚下,用脚踩灭火苗。虽然处理及时,火苗很快熄灭,但是外衣背后还是被烧穿了一个打洞。

“对不起啊!”我只听见附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这句“对不起”中听起来不仅毫无歉意,而且还有似乎得意之意。果不其然,我看见她手中还有一个直径一分米的已经被使用但还没完全消散的小法阵。她此时正在对着周围其他几个小孩炫耀着:“怎么样,姐姐我厉害吧。”周围几个小孩都满是崇拜的点点头。

我哭笑不得的转过头,准备再穿上残破的外套,却忽然呆滞住了。

这是什么妖孽!

我双眼瞪圆,仔细回味着:她刚刚,是不是手搓了一个火系低级魔法阵,火球术?要知道,她也是和我一样的六岁新生,未曾接受过学院的专业培训,顶多自己摸索。而我至今都只能绘制出一些有完整功能的简单法阵,却根本无法驱动。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我以后是要成为精神系法师的,她已经确定是火系了。当然那时候我其实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心底我是承认了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杀了她,杀了凤凰。”

忽然,毫无先兆的,我的脑海里微微响起了这样一句话:“杀了她,杀了凤凰。”对这句意义不明,无缘无故出现在脑海里的话,我感到很是困惑,如何描述和对待莫名其妙响彻在脑海里的一句话呢?那声音像是一个绝望的中年人,似乎已经被无数矛盾和打击所压垮。我甩了甩头,只当那是幻觉。

缓缓前行的拥挤人流终于在一个宽阔的大广场上停止粘稠的前行并且很快地散开,孩子们都均匀地分布在广场内。看着周围人仰头,我也抬起头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浮在半空中,两只鞋子的底部和手中各有旋转着的法阵,它们的功能很显然就是让男人飞起来。孩子们十分吵闹,许多人都还在互相攀谈着,于是那男人在半空中绘制出一个法阵,随即我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出现,异常的微风在吹动我的发梢。它不足以伤害我们或让我们不舒服,但是足以引起我们的注意,而且似乎极大程度上压制了压力范围内的声波。

“肃静。”男人的声音温柔且充满磁性,似乎有着让人言听计从的魔力一般,整个广场真的一点闲聊的声音都不见了。“各位学弟学妹们好,因为你们已经被九州天道院录取,所以我认为可以如此称呼你们。我的名字是艾兰,九州天道院现任学生会主席,气系高年级在读学生,应邀对本届新生发表讲话。”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连我的注意力都全部被吸引了过去而不再观察学院建筑。“其实讲话本应该由院长发表,但是战事吃紧,他此刻回不来,所以由我代为宣讲。大家看,是我来宣讲,而不是副院长或者哪系主任,这说明了什么?院长之下,就属我学生会主席最大,这充分说明了我校以学生为中心的理念以及民主自由的氛围是不是?”人群中传来几声并无恶意的笑声。

艾兰继续说道:“刚刚我说院长缺席的原因是战事吃紧,或许对家乡邻近天道院以及较靠西的同学们很好理解,但对来自东方的同学们恐怕并不太明白吧。”我的确不是很明白他说的“战事”,我的家乡就在东方,我一直以为如今是太平盛世。“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艾兰看上去感慨万千,“东方的同学们或许认为法师的职业就是用法术帮人们处理一些费时费力或者常规手段处理不了的事情,但实际上,那不过是一些法师的业余爱好罢了。九州天道院一直以来都是一所军校,为军队输送有统御战场能力的战斗法师。”

听到这里,我不免吃惊,因为我从来没有把魔法这般美好绚丽的东西,与冰冷残酷的战争联系在一起过。整个中土人人与人为善,我以为即便是利益冲突也不过引发一些口舌之争,顶多请德高望重的法师来仲裁也便了事,战争是只存在于故事与历史中的东西。既然整个中土一家亲,战争的另一方是谁?

“西方邪教,自称冥天教。”艾兰的话回答了我的问题,“相信大家有所了解,当代魔法分为气、水、土、火、精神五系,但实际上在这五系之外,还有两系鲜为常人所知,分别是光系与暗系。这两系的魔法会蚕食人的精神,给人以缥缈虚妄与疯魔信念,让他们以为可以通过修习这两种魔法进入神鬼的领域。他们中不乏为了未知的知识与魔法学的进步而踏上这条不归路的,但结局与那些为了私欲的人完全一样——堕入心魔,此后成为光暗系法术的傀儡,为冥天教招揽教众,以待时机成熟,攻入中土,完成他们所谓‘超度众生’的大业。”他停顿一下,“说白了就是将整个中土纳入冥天教控制,建立一个宗教帝国。”

我属于十分早熟的孩子,在这里的其他孩子也都差不太多,六岁时,便对中土政治了解了个大概。中土不是一个国家,也没有国家或政府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个名为“五人议会”的组织,由五名最强大而最德高望重的法师组成,对中土的法师有着极为松散的约束,偶尔会对法师群体发出号召,而并没有强制力。一个国家,一个政府,一部法律,在当时的我眼里已经是对自由不可容忍的侵犯了,是只在古代有过的荒谬统治与压迫的工具,更遑论只在上古寓言里听说过的帝国——宗教帝国。这让当年的我与在场其他新生一样,义愤填膺。

艾兰在手中随手绘制一个简易法阵,甚至没有去看那个法阵,可见其简单程度。“中土的人民与法师,不能接受这黑暗的前景,为了制衡与抵御西方邪教,并称为三大关隘的北关、中关、与南关在五人议会的倡议下设立,三者共同构筑成一道常年有法师驻防的‘魔法壁垒’。其中的中关在上百年的演变过程中,逐渐承担起培养下一代法师的重任,并在248年前由五人议会决定正式赋予其‘九州天道院’的名号,确认其教育功能重于防御功能。”艾兰手中那个法阵在他讲话的过程当中一直在扭曲附近的空气,讲到此时,艾兰大幅度的一挥手臂,扭曲的空气顷刻间化作一道锋利的刀刃,划破天际,呼啸着冲了出去。“话已至此,诸位学弟学妹们应当已经明白自己肩负的是怎样的责任。在接下来的18年中,我希望诸位可以在九州天道院认真进修,毕竟18年后,诸位或将留于天道院,或将前往南关与北关驻守,因此可以说诸位是中土‘魔法壁垒’的未来,是西方在未来不会生灵涂炭、东方在未来仍可安居乐业的保障者。”艾兰发出的那道风刃引领着我们的目光奔向遥远的西方,奔向未来。

“最后,献上来自学长与老师们真挚的祝福与期许,我宣布……”艾兰咳嗽两下,来缓解尴尬,“好像我来宣布确实不太合适,要不还是副院长您来宣布?”他看向远处一个满脸不自在的老头子,后者赞许地点点头,露出一个有点僵硬的微笑,然后浮空而起道:“九州天道院第249届新生入学仪式到此结束,请新生前往各系进行分系。”

在久久不绝的掌声与欢呼声中,我挤过人群,径直朝向精神系所在的那座象牙色城堡。让我不解的是,我是一个逆行者。我注意到带着中土西部口音的新生们,几乎大多都涌向了火、土系,风、水系也有人前去,而去精神系的只有寥寥几人。

得益于我那颗热切的心与精神系的冷清,我是第一个挤到精神系城堡下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并不快,但我从未感觉它跳的这般重过,一下一下的击打着我的脊柱,让我难以承受。

在精神系城堡的大门一旁,一个身穿洁白礼服的男人靠着墙斜站着,领口系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但是双眼中的睿智和深邃摄人心魄,正如我见过的其他年轻法师一般,显出一种少年老成。

“老师,我的名字是陈京狄,来报名精神系。”我走到男人面前说道,抬头仰视。我发觉他的身高在成年人中也属于很高的,修八尺有余,而且面容帅气,鼻梁高挺,眼窝深陷。

男人漫不经心的低头看向我,“孩子,画一个法阵给我看看。”他的双眼在那个瞬间变得波澜起伏,似乎想要在一眼中把我从里到外都望穿。“如果说你一点法阵基础都没有,我建议还是另寻他系。”他补充道,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似乎从我连连躲闪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

我挺胸抬头:“我当然有法阵学基础,不是来精神系自取其辱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健且自信,但是六岁孩童分不出性别的稚嫩嗓音还是让我失败了。我深吸一口气,决定结出我所能结出的最困难的法阵,来为这位精神系的老师留下深刻印象。

我伸出双手,在我双手的十指指尖,微弱的无系魔力开始溢出。我飞快的在空中划动,为了炫技还两只手同时进行。灰白色的法阵开始逐渐有了大致形貌,我满意的看见那男人露出惊异的神色,突发奇想决定做一个更大胆的尝试。在男人的注视下,我忽然将双指划出原本的路径,开始构造一个更大规模的法阵。然而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些玩脱了。我的额头冒出丝丝汗珠,手指来回磨蹭,试图修补连续不断的失误,并且隐藏它们。最终,我还是结成了这个法阵,虽然它看起来千疮百孔,内部凌乱,但是它成功稳定下来了。

“这个法阵,从功能上讲接近中年级的水准了。”男人点头道,“不过你可以做的更优雅些。”我尴尬的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我想要装的从容不迫,伪装成额头痒痒要挠一下的样子,可是被手指擦落的汗珠出卖了我。

男人似乎戏谑的笑了一下,伸出双指,蓝银色相间的魔力出现在他的指尖,轻轻点在我的额头上。我闭上眼睛,想要仔细感受,可是不到一秒,他便将手撤去了。

有一瞬间,我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但是转瞬即逝。他摆出失望和惋惜的表情,叹息道:“很遗憾,陈京狄同学,你的法阵学天赋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可惜,你的魔力天赋决定了你无法修习精神系。根据我的查验结果,你会是一名优秀的火系法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一直知道精神系法师在法师群体中是万里挑一的存在,却一直以来都满怀侥幸与自命不凡,以为自己会是那一个。一直到面对着残酷的真相前,我都满怀着这样的虚妄。

“请您再查一次吧!”迷蒙之中,我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些什么,紧紧抓着男人的洁白袖口。“肯定出错了!”我的眼前,世界开始扭曲。出错了,一定是这样的。

“同学,你完事了吗?”背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老师,我叫约格,来报考精神系。”

男人轻轻甩开袖子,无视了我,优雅又残酷地走向了约格。名为约格的男孩虽然也只有6岁,却能看出是个帅哥胚子,金黄的头发下,一双明亮清澈的眼镜里镶嵌着一对蓝色的瞳孔,小巧的嘴巴与精巧的鼻梁位置刚刚好。

约格没有等男人说话,便绘制出了一个法阵。他的动作并没有到让我眼花缭乱的程度,但是也无法让我说服自己自己的法阵天赋比他更优秀。他绘制的法阵比我选择的要简单一些,可是他做的那般从容不迫,给人一种更困难的多的法阵他也能轻松拿捏的错觉。不论我如何告诉自己——我也能做得到,我还是不得不再次承认,人外有人。

约格赞许地点点头,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我有一种直觉,可以看出谁有成为精神系法师的可能与潜质。现在,我的直觉告诉我,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个。”他用荡漾着魔力的手指轻轻点在约格的额头,然后,让我感觉是毫无悬念的,他鞠躬道:“约格同学,你被录取了。”

他挥手指路,在他身后,精神系城堡那洁白的大门,为约格而敞开了。我感觉自己要发疯了,要被不甘、屈辱、嫉妒、不解、愤恨逼疯了。

我恨精神系。我恨约格。我恨九州天道院。

当这三个想法在我脑中滚过,我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就像在我的家乡,一个正常的六岁小孩应该做的一样。可是我克制住了,压制住如图一锅开水一般沸腾的情绪——我是一个法师学徒,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我理智、睿智、客观,我可以多角度分析问题而不是像愚者一般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问题。在约格走入后,精神系的大门将关闭,不会为我敞开,我不该为此怨恨命运,因为这是对中土与我自己的最优解。

我默默离开了精神系,失魂落魄的走向气系。精神系的考官告诉我,让我去火系,可是我怎能接受成为火系法师的自己?火系法师声名狼藉,其法术对日常生活是最没有帮助的,是最没有机会为百姓的生活造福的,还会造成无法想象的破坏与伤害。倘若在六岁的我眼中,有什么人是邪恶的,那便只有火系魔法师。

事与愿违,精神系直接与发源于人类精神的魔力相联系,所以考官看的很准。我被气系、水系、土系接连拒绝,只剩下那座黝黑的邪恶城堡可以作为我的容身之所。

“为什么……”我轻轻地问自己,“那么光明呢?”我不知道这个念头是如何冒出来的,我的双眼直视着阳光,几乎要被强光灼瞎,双手朝向太阳,不由自主的开始绘制一个我从来没有学习和见过的法阵。那法阵在成型,似乎在阳光的映衬中逐渐由我无属性的灰白色魔力转变成金色。也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炸开。

“永远,永远不要去追寻自然之上的法则,否则你便是西方邪教的教众,中土将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九州天道院将是你的葬身之地。”

我那时并未反应过来这声音与精神系考官的声音毫无分别,但是双手在这直击心灵的声音中立刻颤抖起来,半空中那法阵随即消失了。在九州天道院数年之后,我才知道这位考官当时一个精神链接术传到我脑中的这句话救了我的命。我的法阵天赋如此之高,以至于我在六岁初入学时便出现了这个通常只有中年级以上水平法师才有可能触发的情况:在绝望与不甘中追寻光明或黑暗的法则,自行参悟,绘制出西方邪教的入门法阵,堕为他们的一员。倘若在天道院内我绘制完成了这个法阵,被改造完成,学院的老师便会没有任何挽救我的办法,只能为了避免我成为祸乱中土的妖孽,将我就地处决。

我的手臂垂了下来。微风拂过我的脸颊,水花溅到我的裤腿,尘土飘过我的袖口,仿佛在嘲弄着我:看,这世界有如此多的美好,可是你注定是邪恶的那一个。

在火系黝黑的城堡下,我遇到了那个在队伍里朝我扔了个火球术的女孩。显然因为我去过了其他所有学院,所有耽误了太多时间,成为了为数不多到此时还没被分院的学员之一。

“哥们,看你法阵画的不错,”那女孩露出皓齿,她的笑容看起来并不是很友好,双眼中满是挑战之意,“露一手?”

我攥紧了拳头,“不必了吧,我跑这么一圈,我的法阵能力大概挺出名了吧。直接测试我的魔力是否适合火系好了,别再……耽误了。”我临时改口,将本来想说的“羞辱我了”改成了“耽误了”。

火系的考官看见我的态度,显然心情十分不快,周围的其他火系学员似乎也觉察出我对火系的鄙夷与歧视,或在窃笑或在指指点点。

火系考官将手指点在我的额头后,脸色似乎好看了些,但是语气依然很是冷淡:“你的魔力天赋很适合火系,从火系魔力天赋上讲,仅次于凯崔蒂兰。你被火系录取了,请吧。”或许是因为我刚刚才惹他生气,并表现出了对火系极大的鄙视,他没有告诉我凯崔蒂兰就是这个之前朝我扔火球术并在刚刚让我露一手的女孩,也没有告诉我凯崔蒂兰刚刚被确认是九州天道院火系史无前例的天才。

在进入城堡后,新生们分别按照通知信息来到了自己的房间。每个学生的房间都是单间,并且设施齐全,但是我对火系的印象依然很糟糕,甚至有想要摔打房间里东西的冲动。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内,我们所有新生都本应在自己的房间内休息,或者逛一逛校园,因为入学第一天是没有正课的。但是我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了精神系考官的声音:“来中央广场西侧的茶馆找我。”他一连在我脑子里说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声音大,意在让我确信这不是幻听。

难道,这是他的计谋,因为某些原因需要变相的让我加入精神系?我冒出了这个古怪的念头,但旋即自言自语的自嘲:“放下你的虚妄吧,陈京狄,你已经是毫无疑义的火系了。”

我不喜欢精神系这种直接把想要说的话创进对方脑子里的法术,有如冥冥之中的指引一般,带着莫名其妙的强迫性。我不喜欢……我是说,如果我是一名精神系我会很喜欢这种法术,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我并不是一名精神系,而一个精神系法师在对我用出这个法术,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拖着被思绪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入了咖啡厅,目光暗淡地坐在了那个身穿洁白礼服的男人——精神系考官,的身边。

“你小子可以啊。”他开口道,“九州天道院以前也出现过学员自行参悟到西方邪教奥义并入魔的案例,但是六岁的新生半步入魔,小子,你是头一个啊。”见我没听明白,他斜眼道:“你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吗?如果不是我,最好的情况是你被学院老师或高年级学长击杀,最坏的情况是你杀死或重伤其他一些新生后被学院老师或高年级学长击杀。”他将一杯茶端到我的面前。

我没有心情听这位考官在这里大谈“你刚刚差点完蛋了,我救了你”之类的话,在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对当时自己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感到愧疚。

“老师,您有何贵干?”我故意将茶弄洒了,还有几滴墨绿色的茶水滴落到男人洁白的裤腿上。

男人等了一会,然后看向身后,微笑道:“她来了,时间差不多。”

我转头,看见凯崔蒂兰刚刚从茶馆门走进来。从我初见她到她逝世,都很难说她的外表到底算不算得上好看。那个时候,她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显然有些过于瘦削了,没有一点应有的婴儿肥。她的面孔之中投射出一种玩味调皮,但是掩盖不住任何有天赋的法师天生的那种冷峻。

“用精神链接术骚扰其他学院的学员,”她大咧咧的坐在男人另一侧的椅子上,“你们精神系没有相关规定吗?”

“哦,凯崔蒂兰小姐,”男人看起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想‘骚扰’这个词有些言过其实,况且太容易引人歧义了,我是有正事要与二位谈。”

我双眼一亮,事后我自己都觉得这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愚蠢。“说您的正事吧。”我迫不及待的说道。

男人擦拭了一下自己刚刚被弄湿的裤腿,整理了一下领口后说道:“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圣弗尔弥,精神系系主任。这次叫二位前来,为的是有关火系魔法的一些相关事宜。”

我差点忘记了,所有被承认的精神系法师都会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一个“圣”的音节(Saen)。一想到“圣约格”这个名字可能几年后便会被提起,我的内心便是一阵绞痛。

本该是圣陈京狄!

“根据我的观察,陈京狄的法阵天赋要高于凯崔蒂兰。”圣弗尔弥说道,凯崔蒂兰哼了一声。“但是陈京狄至今无法生成火球术这般简单的法术——当然这很正常,我们不排除是你自己对火系法术的抗拒所导致的,而且六岁能用出任何法术才是奇葩一朵,但是凯崔蒂兰可以做得到,所以这可以证明一件事:陈京狄,你的确不适合火系法术——传统的火系法术。”

“而凯崔蒂兰,六岁的年纪便能召唤出简单的火系法术火球术,毫无疑问,你会成为一个毫无疑问的攻击型火系法师。九州天道院,当然还有我,将会把你打磨成刺向西方邪教最锋利的剑刃。但是我所期望你的,不是像传统火系攻击法术那般在烈焰的范围之内滥杀无辜,我希望你可以成就一种新的攻击魔法——火系单体攻击,一方面剑指西方邪教高端战力,另一方面改善人们对火系魔法滥杀无辜的印象。”

“陈京狄,虽然你是火系,但你不会,也不能是一把利剑。”听到这里,我感觉忽然来了兴致:火系除了伤害与毁灭,还有其他可能性?

“我希望将你铸造成抵御西方邪教最坚硬的盾牌。我希望你可以在我的教导下去探索,去研究一种史无前例的火系法术的可能:火系防御。我对人提起过这个理论,但是他们都不认可,认为这不切实际,但我坚持认为这是可能且有意义的。所以现在该你了,陈京狄,你认为呢?”圣弗尔弥看向我,“你鄙视火系法术,不能接受使用火系法术的自己。既然如此,你就去改造火系法术,把它改造成你能接受的方式。人们畏惧厌恶火系,因为它只有破坏性,可若你能让人们看到它具有保护性的另一面,你自己与所有火系法师也将不再是曾经被人们鄙视的存在,而会是与其他魔法师一样被人们所称颂。”他在等待我的答复。“我希望你们两人拜我为师,这样我们在学院会有很多独立的研究时间,来让我们走通这条未有前人涉足过的道路。”

“您是精神系啊,”凯崔蒂兰打了个哈欠,“我知道法师有一种古老的拜师制度,但是我俩都是火系,和您系别不同,我俩就算要拜师也得找个火系法师吧?”

圣弗尔弥眨了眨眼睛:“不错,按照世俗与传统来讲,你们拜师确实应该找同系别的法师,但是你们注定不会遵循世俗与传统。相比于火系的那些老师,我在通用复杂法阵学——一个被世人认为无用且困难的学科,造诣颇深,甚至可以说是这个学科上中土最资深的学者。而我认为能让你们两个走通这两条前无古人道路的,就是这门通用复杂法阵学。”

我思考了整整半分钟之久,去理解圣弗尔弥展示给我的这条道路,询问自己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能接受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愿意,”最终我终于说道,“我拜您为师。”

凯崔蒂兰只是点了点头说:“我也一样。”这姑娘率性而为,似乎从不拘泥世俗形式。

圣弗尔弥满意的点了点头:“日后,唤我教授罢。”他抿了一小口茶,我也小小的尝了一口,而凯崔蒂兰直接把整杯茶干了,结果满脸通红,嘴巴张开直喘气:“好烫……”

“因为你们两人道路的特殊性,恐怕你们需要付出比其他学员更多的努力。今天下午,我们可以来上第一节课。我不会和你们课内内容重复,我会直接开始给你们上通用基础法阵学……”圣弗尔弥话音未落,茶馆后方的窗户碎裂了,碎片飞溅而来,扎向我们三人。

一个法阵自圣弗尔弥背后升起——精神系可以凭借意念直接绘制法阵,那法阵将所有玻璃碎碴全部停滞在空中,然后将它们纷纷摔落在地上。

“西方邪教!”

“所有中低学员返回自己的院系,听从指挥进行避难。护卫队的老师和高年级学员立刻根据分配命令前往外墙阻击邪教入侵者,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九州天道院内,学员们慌乱的喊叫与广播交相出现,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圣弗尔弥白皙纤长的手拍在我和凯崔蒂兰的肩头:“你们尽快回火系城堡,下午的课怕是上不成了。”他站了起来,走向茶馆门外,步伐稳健,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个突发事件一般,毫不慌乱。

我和凯崔蒂兰都很快起身,快步跑了出去。然而茶馆门外,空无一人。天空蔚蓝,空气清新,校园内的植被生机盎然,微风在静谧中吹过,在此刻显得格外诡异。

或许大家都已经回院系了——我这样告诉自己,奋力奔跑着,而凯崔蒂兰跑的还是比我更快。

地面上,黑色的雾气不知何时从石砖的缝隙中开始升起,环绕住我和凯崔蒂兰,让我们无法继续奔跑,被逼停了下来。一团黑雾从远处飘来,黑乎乎的人影在其中显形。那是一个瘦高的女人,大约40岁上下,双眼空洞,眼球几乎不会转动,就像是正常人想事情想出神后的样子。

“你的心中有恨意,你们有罪。”女人像鬼魅一般飘近了,“黑暗会包庇你们的罪恶,让你们如我一般,获得大解脱。若有罪之人不肯向黑暗寻求庇护,便会被黑暗所吞噬。做出你们的选择,携手冥天教去寻求至高的真理,或者死于今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禁止了,世界被那黑色的烟雾凝固在这个瞬间。

她是疯的。她是冥天教教众,传说中的黑暗系。我确信无疑,也感到背后发凉:不仅是因为这女人步步紧逼带来的恐惧,也不是她高深诡异的魔法让我不安,更不是我真的听信了她的鬼话,而是我意识到了我刚刚半步入魔的状态有多么危险——假如没有圣弗尔弥我已经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吧,我终于开始发自内心的感激圣弗尔弥。

可惜,我也就要命丧今日了。再也没有机会去报答圣弗尔弥,去跟随他走他说的那条道路。

在我脑海里闪过这些“临终”之思时,凯崔蒂兰没有像我一样呆滞在原地胡思乱想,事后我对她充满了钦佩——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没有坐以待毙,这就是为何我注定不能成为攻击法术的使用者,而她天生就是。

她憋红了脸颊,手指颤抖着绘制出一个对我来讲很简单的法阵,但我此时根本做不到绘制法阵。那法阵成型后,凯崔蒂兰将自己那未经修炼的微薄魔力灌注其中,它迅速燃烧了起来,并喷发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小火球,划着一个弧线飞向那个疯女人。

“小丫头,勇气可嘉。”火球碰到那女人身边的黑色烟雾后,立刻熄灭消失了。但这似乎也让那个女人很是震惊,她继续向前飘浮着,“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此刻,我已经可以感觉到女人身上的黑雾在舔舐着我的领口。我不知道她打算杀了我们还是将我们强行转化为冥天教信徒,恐怕这都在这疯女人的一念之间。

身边的空气忽然不像一滩湿泥那般粘稠和让人难以呼吸,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学弟学妹,趴下,别抵抗!”我只听见身后一声大喝,紧接着我和凯崔蒂兰幼小瘦弱的身躯便都被一股自头顶而来的强风压倒在地。我感觉到一把剑的剑锋划过我的后脑勺,紧紧贴着我被压平的头发擦过。

身上那股压力被撤去了,我再次可以自由的呼吸了——从来没有这么怀念过深吸气的动作,待我站起,黑色雾霭已经被吹散了。那个疯女人被拦腰斩成两半,上半身还在血泊中挣扎,那场面让我产生了一种呕吐的冲动,但因为没吃午饭什么都吐不出来。身旁,又一阵扭曲的空气化作的风刃划过,切中那疯女人的要害,将那疯女人彻底杀死。

“抱歉,学弟,事急从权。”这温柔和善的声音太令人难以忘却了,我不需要回头去看他的脸,都知道救了我命的人是谁——艾兰,现任学生会主席,气系高年级学长。我和凯崔蒂兰都回过头去,看向那个身材高挑、面容英俊的学长。与我刚刚表现出的因为艾兰残忍切割杀死那邪教女人而恶心作呕不同,凯崔蒂兰满脸都是崇拜与倾慕之色,一点都没有六岁孩童应有的对杀戮的恐惧和厌恶。

我甚至在她的神色中看见渴望与向往——对屠杀邪教人士的力量的渴望与向往。她是一个西方边陲地区的孩子,不去问她,我也能很容易的推导出这一点了。见到她以来,我第一次对她出生后这六年来的经历感到了好奇与同情。

周围,其他几名高年级学长也或飞或奔跑过来,总算让空无一人的街道不再那么瘆人。

“怎么回事?”艾兰皱眉,“不是问你们。”看见我们两人无辜的表情,他赶忙补充道。

一名学长身上还有一些血迹,他摇摇头说道:“这次邪教的进攻方式很奇怪,不是往常那种骚扰试探式的,而是单点突入。一处战线还没来得及完成驻防就被突破了,导致有小波邪教法师深入了学院内部。外墙已经知道消息了,那边遭到的攻击非常微弱,防守力量溢出很多,已经抽调了老师赶回来,但恐怕还得过一会。”

艾兰看向周围:“怪不得,我见到的已经有三个新生尸体了,还不知道有多少被‘转化’带走。”他放出一股柔和的风力将我们两人托起,“先把他俩送回火系吧。”

风嗖嗖的吹过我的耳朵,艾兰带着我们以极高的速度穿梭在校园里,不消半分钟,火系那座黝黑的城堡已经出现在面前。

目的地近在咫尺,艾兰却是一个空中急刹车,一下把我晃得晕晕乎乎。我意识到眼前的金光不是眩晕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景象。那道金光从我的面前划过,将旁边的一个长椅炸飞了。

“有埋伏,”他说道,“他们潜入的人都堵在各院系的门口,来收割未能在老师和学长保护下及时返回院系的新生。”周围,光线的扭曲中五个身穿斗笠的法师显形,身上或是黑雾缠绕或是金光耀眼。

艾兰放下了我们两人:“你们快跑,回院系,留守的老师会保护你们,我拖他们一会。”

在艾兰的飞行与束缚术解除的下一秒,凯崔蒂兰便拽着我冲向城堡大门,满脸尽是惊恐之色,她显然比我对那五人的实力更有概念。

几道灼热的金光将空气扭曲,带着因高温产生的气旋射向我们,但在半空中被一道风墙所阻隔。艾兰所用的这个防御术与来接我的法师所用的灵风防护术颇为相近,但显然是更适用于实战的。一时间,金光荡漾,艾兰后退半步,面色凝重。

城堡的大门已经打开,系主任从中健步跨出,腾空飞起,抬手在半空中绘制出一个比火球术复杂得多的法阵,但并没有复杂到我看不懂的地步。

“火神之印!”凯崔蒂兰叫出了这个术法的名字,脚上半步未慢。

那法阵在离地面十米的空中喷发出火焰,那些火焰扭曲盘旋着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形状,然后缓缓向地面砸下。砸落时奇特图形镂空的位置,恰好在艾兰的身位,避免了误伤到他。西方邪教的五人,则不得不停止对艾兰的围攻,光明系绘出法阵形成金光罩,黑暗系则以黑雾吞噬火焰,各自防御。

我们两人距离城堡大门只剩下不到十米的距离了。

系主任刚刚在空中喘口气,几道金光便从黑雾中射来,他不得不连连躲闪,为了安全还提升了高度。黑雾变得稀薄了,这是艾兰学长在其中奋力召唤出几道两三米高的龙卷风的结果。

不消半刻,艾兰便不得不再次面对着刚刚扑灭身上火焰的几名邪教法师的围攻,进入被动防守。系主任由于忌惮光明系法师的“防空火力”,只能在空中进行火力支援而无法下场。火系法师虽然攻击力极强,但是没有防御力的缺陷体现了出来。相比之下,像艾兰这样的气系法师,可攻可守,可以适应更复杂的作战。

另一方面,我认识到在九州天道院,老师也未必比学生更强。这位艾兰学长,似乎比系主任各方面都要更优秀,不枉为学生会主席。

一直隐藏在黑雾中的一名光明系法师,终于出手了。他已经完成了一个复杂法阵的绘制,成百上千道流光射出,艾兰挥手以法术全力防御,视野被强光所遮蔽。两名黑暗系法师幽灵一般出现在他的背后,几条黑龙自黑雾中浮现,从背后啃咬着艾兰的护盾。半空中的系主任一直在徒劳无功的喷火,直到这时,他终于被一道强光击中了大腿,摔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从中。

我惊恐万分的看见眼前刺目的强光,嘴唇张开,微微颤抖。那是一个趁着艾兰被藏住、系主任被击伤的窗口脱离战场,来追击我们两人的光明系法师,他的手中是一个已经成型的法阵。

疾风如同刀刃一般在我眼前扫过,那道风刃的形状很奇特,洁白无瑕而覆盖羽毛形物,更像是一支翅膀。出现在翅膀背后的,是艾兰猩红的双眼和抽搐的脸颊。

“找死啊!”灌木从中,传来刚刚爬出来的系主任嘶哑的呼喊,“就你这点魔力,也敢魔力化翼?!”

来追击我们的那名法师后颈被艾兰锋利的翅膀砍开,接着翅膀带着艾兰冲向了剩下那四人。我和凯崔蒂兰也终于跑进了城堡内,大喘着气,城堡的大门缓缓自动关闭。

我知道魔力化翼是什么,我所了解的法阵学知识提到过它。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通用法术,所有系别法师都可以使用。与传统的飞行术不同,它要困难得多,而速度和续航能力也要高得多。它是法师高端战力的门槛和必备能力,这也是为何法师高端战力的战场是天空。

但是显然,艾兰不是高端战力,至少现在还不是。

艾兰以风翼连斩两名法师,魔力便已经散尽,身后的羽翼已经开始软化消散。几道金光穿透了他的胸膛,艾兰布满血丝的双眼大睁着,紧接着背后一片黑雾中出现了两只漆黑的爪子,将他的双翼生生撕扯而下,把他重伤的身躯按倒在地。爪子一抓一抓的撕扯着,我听见凯崔蒂兰跪倒在我身边凄厉的喊叫着,仿佛那爪子是抓在了她身上一般。城堡的大门已经关闭大半,留下的门缝刚好够我们清楚的看见这悲惨的一幕。

“冥天教可以带你看见更广阔的世界,”那名施法撕扯着艾兰的黑暗系法师说道,“你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我可以废去你这一身气系魔力,你会成为成就无量的黑暗系魔法师。”

艾兰竟然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他的声音依旧那般可亲,却让我潸然泪下:“宁为清风碎万段,不落泥潭活百年。”在黑爪疯狂的撕扯中,他吟唱的诗句如他的清风一般飘过了我的耳畔。一道风刃竖直朝上飞向苍天,殷红的血飞溅出来。

艾兰,这位可亲可敬的气息学长,魅力无限的学生会主席,用一道风刃自尽了。

“嗷……”一声悠长悲愤的龙吟。

一个气系老者骑乘着魔力化作的长龙而来,外墙赶来回防的老师终于到了。长龙直接吞噬掉了剩下那三个邪教法师,让他们在龙的体内被狂风撕成无数碎片。老者跳了下来,将艾兰残破的尸体抱在怀里,与他的风龙一起仰天长啸,老泪纵横。

城堡黝黑的大门终于关上了最后的门缝,外界的自然光被隔绝,只剩下城堡内的火光。我看向凯崔蒂兰,她掩着脸,已然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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