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他有些无措地站起身，在背对彻底没有遮挡物的冷风里打了个寒颤。
“你把工具箱留下让我自己研究吧。”立冬又好气又好笑，摆摆手把人送出了阳台。
“你把工具箱留下让我自己研究吧。”立冬又好气又好笑，摆摆手把人送出了阳台。许是因着
许是因着对立冬的愧疚，自那以后，夏屿跑来串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来时，还不忘看一眼阳台上的窗户有没有修好。
许是因着对立冬的愧疚，自那以后，夏屿跑来串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来时，还不忘看一眼阳台上的窗户有没有修好。
可看归看，立冬毕竟也不是会修理的人，一连几天，阳台中央都是空空的
1“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会做些什么？”大一的新生联谊会上，顾阳阳被身旁的男生问到这个问题。重点是脸很帅。这大概是他敢提出突兀又暧昧的问题，且不担心会冒犯别人的底气。谁会反感活泼帅哥的靠近呢？当然，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和每个陌生人都这样做，选中她搭话，无非是因为她也很漂亮吧。
“会从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她思考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回答。
很显然，这样含糊的回答不能满足对方的好奇心，他歪歪头，等待下文。换做旁人，顾阳阳定会嫌其八卦，不予理会，但这个男生莫名给她一种熟悉感，于是她坦诚道：“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他很完美。我努力提升成绩，考到他就读的S大。因为他的一句鼓励，我把画画从一个小爱好培养成了特长。对了，我其实相貌也很平凡，但化妆水平高，还是个美妆博主呢！不过最开始学化妆的理由只是为了在外貌上和他更匹配。”
男生没想到她会给他这样详尽的回答，又有如此努力的经历，于是瞪圆了双眼，愣愣地问：“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他甚至可能都不太记得我，不过追逐他的过程已经足够美好。”
“哇，你可真了不起！”男生由衷发出感叹，向她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播音与主持系，于启宸。”
顾阳阳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指尖：“水彩画专业，顾阳阳。”
“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的喜欢把他变成了所谓的‘完美’呢？”于启宸一本正经道，“要我说，没准儿你其实比他更优秀呢！”
顾阳阳笑着摇摇头。
“真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什么完美的人……”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于启宸，他抱歉地朝顾阳阳扬扬手，随即拿起手机：“哥，我这边活动快结束了，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于启宸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看见顾阳阳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呆呆盯着他的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名字。
“你喜欢的人……不会是我表哥吧？”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哪有这样巧的事情呢？
可偏偏因为太巧，少女心跳如擂鼓，控制不住眼中的慌张，先前的从容消失殆尽，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埋藏了两年的心事已经宣之于口。
“嗯。”
二十分钟后，大学街的烧烤摊，顾阳阳和于启宸面面相觑。
“顾阳阳，你过来坐我旁边，等下可以正对着我哥。”于启宸挑挑眉毛，揶揄她，“还是他太完美了，让人难以直视？”
顾阳阳瞪他一眼，恼恨自己刚刚话太多，偏偏这人是个自来熟，还想听更多：“快和我讲讲你是怎么喜欢上我哥的？我都清楚了才好帮你出谋划策！”
为什么那么温柔的人会有个这么烦人的弟弟呢？
顾阳阳拗不过他，只好开始回忆。
2
该从何处说起于时晏呢？
她认识他，其实比两个人的相遇更早。
两年前的春天，于时晏全家定居塘河镇，做了顾阳阳的邻居。这家人颇有名气，于父是知名学者，于母曾是话剧演员，由于她近些年身体不好，才来风景秀美的塘河镇休养。他们的独子于时晏则继承了父亲的聪慧与母亲的美貌，在国内顶尖的学府S大学金融。
“他们搬来的那天，我瞧见过那孩子，长得真好看，气质也好，应该去当明星！”顾阳阳的母亲一边炒菜一边同她感叹。
顾阳阳这年读高一，平日大多住校，周末才回家，偏偏那周休息日又和朋友出去露营，错过见到此等美男。不过，她盯着母亲那厚厚的眼镜片，对她的话充满怀疑。
“你别不信，等那男孩下次回来的时候，你自己去看看！”
“我才不去呢！” 顾阳阳红着脸一口拒绝，老房的排风不好，母亲炝锅时冒出的滚滚浓烟呛得她直咳嗽，不得不掩住口鼻推开厨房的旧木窗，顺势看向仅仅一巷之隔的于家。
那是一座漂亮的白色小洋房，巨大的落地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紫藤爬了满墙，像一张摇曳的帘幔。顾阳阳伸手描摹那些花朵的模样，可油烟却抢先攻占了她的鼻腔，令她觉得，他们两家离得近不过是种错觉。
想什么呢！她摇摇头，甩开莫名其妙的念头，拎起速写本跑出家门，但有些东西好像在她心底种下了种子。
半个月后的黄昏，她在后山鱼塘的石岸边写生，水面波光粼粼，她忍不住伸手去碰触那浮光。一只鱼突然跃出水面，在阳光下用力打了个挺，霎时间水花四溅，惊得她往后一仰，跌坐进一片泥泞里。
少年就是在这时出现的，正遇见她的狼狈。
他快步上前扶她，身上清雅的橙花香与俊朗的眉目共同编织出一场令人心醉的幻梦。他还未自报家门，顾阳阳已经猜出他大概就是于时晏。
母亲说的没错，真的鲜少有人长得这样好看。不仅如此，他与她见过的男生都不一样，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有设计感的拼接卫衣和一尘不染的限量球鞋都在彰显他的精致。
“你没事吧？”他开口，声音也清润温和。
“没、没事，谢谢哥哥。”她直起身子，结结巴巴说。
男生笑起来：“我叫于时晏，‘时平天时俱清晏’的时晏。”
顾阳阳抿抿唇，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校裤，小声回应：“顾阳阳，就是……太阳的阳。”
于时晏一脸认真：“好名字。”
他送她回家，临别时忽然说：“对了，你的画很好看。”
顾阳阳愣了愣，此前还从未听人这样说过。那幅画不过是后山水塘的寻常风景，恰逢阳光正好，水面浮光跃金，添了些明艳之气。
不过，她作画时全然没料到下一秒会冒出冲向阳光的鱼，也会遇到令她心动的人。
于时晏说有空会来找她玩，可是他从来没有来过。他从容且绅士，不过随意给予自己一些认可与温柔，一扭头就忘记了，却让她牢牢刻在心里。好像在庸庸碌碌的日常中忽然出现了指路牌，她试着一点点以他为模版提升自己。
某天傍晚她开窗透气，低下头正看见从学校归家的于时晏，夜色温柔，少年沐浴在月光中，美好得犹如一场幻梦。她趴在窗前偷偷瞧，他似有所感般抬起头，她却在此刻慌张地躲开。
那似乎就是他们全部过往，其实不过是少女一个人内向的浪漫。
3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努力为了我哥走了这么远，结果他其实就住你家隔壁？明明有近水楼台之便，却弄得这么复杂？”于启宸茫然道。
顾阳阳被他问的一愣，抿抿唇，没有说话。于启宸不明白，她需要更聪明、更精致、更漂亮，获得和于时晏一样的优秀经历，拥有和他相似的视野，这样他再次遇见她时，才可能会邀请她并肩而行，而不是像当年一样被视作一个懒得深交的路人甲。
于启宸只当她是无言以对，扯了扯她的袖子，笑嘻嘻眨眼：“没事，现在有我呢！保证你少走弯路，暗恋能开花结果！”
他说完还得意地扬眉，顾阳阳受不了他这幅自大模样，朝他做鬼脸。偏偏就在此时，有人停在她身后，她随即看到于启宸发亮的双眼。
顾阳阳的心跳到嗓子眼，绷紧了身子，她的左袖还被于启宸扯在手里，右手正拉着眼角做滑稽的表情。
怎么又是这样，于时晏又在她看起来傻乎乎的时候出现。
“顾阳阳？”
他还记得她，而且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声音如同记忆里一般温润，就算闻声识人，也必然是俊俏清雅的模样。顾阳阳仓皇收回手，激动地仰起头……
啪嗒。
一滴雨水恰于此时滴落在她的鼻尖上，这场夜雨和她心上的暴击一样来得突然。
“你、你是……”
眼前的少年和她印象中大相径庭。记忆里毛茸茸的碎盖变成硬邦邦的短寸，白皙细腻肌肤如今暗黄又粗糙，鼻梁上多了一副又丑又土的黑框眼镜，身上套着样式简单的T恤和束腿裤，一副泯然众人的打扮，唯一特别的是……他穿着一双脏兮兮的农田靴。
“噗，哥你这是什么打扮！”于启宸哈哈大笑。
于时晏无奈地抚了抚颈项：“刚刚在忙项目，忘记换鞋了，很好笑吗？”
“也还好，我有心理准备，毕竟你一向是家里最有个性的人。”于启宸笑眯眯侧过头看一脸呆滞的顾阳阳，“只怕有些人要失望咯！”
于时晏不明所以，望向顾阳阳时很自然地扬起笑容：“你还记得我吗？”
她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可是那个惊艳过她的精致少年，如何也不能与现在这个不修边幅的男生搭上边，因为太过错愕，她只能僵硬地点头，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对方并不在意她木讷的反应，一双明眸弯成月牙，热情道：“你和小宸都读S大吗？那离Z大不远，改日一起来玩，我请你们吃饭。”
Z大？他没保研吗？就算考研，Z大的金融类专业也没有名气啊！等等，Z大的热门好像是……
“渔业发展专业，研二在读。”
4
顾阳阳回到寝室，躺在床上盯着手机辗转反侧，她终于加到于时晏的微信，这肯定算她暗恋之旅上的一座里程碑，可是无论是他现在粗糙的扮相，还是和她爸妈几乎同款的朴实风景头像，都让她心情复杂，难生心动。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没了主意，于时晏的消息这时候发来：“明天有空吗？带小宸来Z大逛逛？”
顾阳阳立马又激动起来，截图发给于启宸，对方居然也没睡，很快打来语音：“你想去吗？”
顾阳阳没说话，于启宸懂了她的犹豫。
“我早说过，都是滤镜，哪有人像你想的那么完美呀？不过我哥这人是挺奇怪的，之前确实和你形容的挺像，是让人羡慕的青年才俊，本来打算在S大深造或留学，毕业去一线城市的投行。谁知道两年前突然就换了心思，一头钻进泥塘，还变成这幅打扮，姑父姑母也没少念叨……”
顾阳阳听他絮絮叨叨，心头突然一激灵，脱口而出：“我想去。”
“什么？”于启宸突然被打断，好像没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儿才问：“那你想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
对方“哦”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周遭太过安静，竟让她听清了一丝失落。但他很快又开始鼓励她：“那你加油！”
顾阳阳挂断电话，心想于启宸这家伙大概默认自己依然喜欢于时晏，所以创造独处机会，但其实她已经不太确定心意，于时晏和她记忆里相比变化太大。她现在更多只是好奇，是什么改变了于时晏？她喜欢的样子，他到底保留了几分？
一夜难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阳阳索性爬起来化妆。她不否认自己是个“外貌协会”，并且相信精致的外在是一个人努力且自律的证明。
只是她突然想到于时晏的笑容，顿了顿，心头升起一丝怀疑，与镜子里冒着青春痘和雀斑的自己面面相觑，摇摇头，还是往脸上继续扑了层粉底，出门前又思索片刻，拿起一个精巧的小瓶子往手腕喷了喷。
Z大和S大在同一个大学城里，只隔了三条街，步行即可到达，只是门禁严，于时晏早早便在校门口等她。早秋的清晨有些凉，他披了件灰色开衫，没了那双丑兮兮的胶鞋，但依然是十分寻常的打扮。
顾阳阳朝他挥手，快步上前，用力呼吸，只嗅到来自头顶樟木的香气。倒是于时晏摸了摸鼻子，笑起来：“你身上味道很熟悉。”
那是一款小众橙花香水，短暂绿意后是悠长的柑橘清香，她曾在他身上闻到过，后来专门去网上搜，又跑去商场找到最像的一款，被不少朋友夸赞好闻。她于是开始懂得，气味是彰显一个人品味的巧妙手段，也在无声中划分了个人领域，等待同频者靠近欣赏，可是如今他身上如今却什么也闻不到。
“你不用香水？”顾阳阳假装不记得。
于时晏比她坦诚：“以前用，还是和你差不多的味道呢。”
“现在……不喜欢了？”
于时晏耸耸肩：“从前也没有很喜欢，只是习惯用，但现在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说的这样轻飘飘，倒显得她设计的“巧合”有些做作且乏味。
顾阳阳低下头不做声，于时晏打了圆场：“因为我总泡在实验塘，打扮自己也没什么用。你要去看看吗？”
顾阳阳胸口感觉闷闷的，点了点头，转移话题：“对了，于启宸有事，来不了。”
“嗯，你们关系好像很好？”
顾阳阳没料到于时晏突然这样问，他的眼里竟然还有一丝紧张，让她有些不明所以：“没有，只是刚刚认识的朋友。”
不知道她是不是看错了，他好像松了口气。
Z大的学院楼其实看起来都大同小异，逛来逛去也没什么特别，但从侧门走出去，不远处就是实验鱼塘，四周种了一片浩荡的杨树林，倒是一片好景致。那些树与树之间挂了横幅，写着朱熹的诗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天际闪过白鹭的掠影，留下一阵深沉而愉悦的鸣叫。顾阳阳抬起头，晨光灿亮夺目，照得她一阵眩晕，恍惚自己究竟是不远万里来到了繁华都市，还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家乡。
“这风景看似寻常，其实大有门道。”于时晏蹲下身，把手探进塘里同鱼儿嬉戏，“这里每个小池塘养什么鱼，每条塘梗边种什么植物，都需要集中我的老师与同学的智慧，大家一起研究呢。”
顾阳阳听不太懂，俯下身靠近他，疑惑地蹙眉：“那是不是很辛苦？”
“是啊，特别是夏天烈日当头，我陷在淤泥里迈不开腿，像个躺在煎锅里无济于事的荷包蛋，记得研一那年刚开学几个月，我已经被晒得黑了好几度，以前的朋友们都快认不出，觉得我是犯了傻跑来吃苦。”
“那为什么……”
“为什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呢？我有我自己想走的路，不会为了让别人满意或钦慕而改变。”
顾阳阳闻言心头一震，于时晏见她闪神，似乎生了些逗弄心思，拨了拨水泼她，没想到水珠刚起，她就慌张地掩面，口中惊叫：“别！我的妆会花，很丑的！”
顾阳阳喊得太慌张，出口又觉自己大惊小怪。于时晏的目光所及是天光云影，连自己的外表都不在意，又怎么会盯着她呢？她懊恼地咬唇，退开半步。
于时晏眼中闪过诧异，她料想他大概会尴尬地转移话题。
可是他没有，短暂的惊诧过后，他眼中又荡漾着清澈的笑意。
“不丑，你很漂亮，一直都很漂亮。”
5
顾阳阳对于时晏的追逐在那次“约会”后便偃旗息鼓，连带着也不再找于启宸聊天。
于启宸耐不住好奇，跑去找顾阳阳问进展。
她下了课在教室等他，于启宸推门进去，映入眼帘便是少女线条柔和的侧脸。她扭过头看他，白皙精巧的面容上荡开浅浅的笑容。
她很漂亮，尽管她诚实地说这些都是后天修饰的，可是结果上看足够令人惊艳，他不否认那次联谊活动也因她好看而搭话。
不过，那只是个开头，后来想深入了解，则是因为她眼中闪烁着一股朝气与倔强，人如其名，她像是个努力往前冲的“小太阳”。
可是，现在那种光已经没有了。
“约会不顺利？”他在她身侧坐下，故作淡定地问。
顾阳阳摇摇头：“没有啊，他是非常好的人，只是……”
“只是？”
一阵清风拂过，少女眼中盛了些迷茫。
“只是我好像……不喜欢他了。”
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从前顾阳阳总是苦思冥想如何能自然地靠近于时晏，结果却都显得刻意且慌张。现在不想追了，居然能在十一假期回塘河镇的高铁上偶遇。
于时晏和别人换了座位，坐到顾阳阳旁边，她朝他客气地笑了笑。
窗外风景一路倒退，高楼大厦变化成小桥流水，顾阳阳把头靠在窗边，不经意间逸出轻轻的叹息。
于时晏闻声偏过头问她：“你有心事？”
列车于此时开进漆黑的隧道，顾阳阳的身体悄悄绷紧，随后便感到手臂传来一阵温热，是于时晏的手在轻拍安抚她。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初遇，顾阳阳和他聊到自己幼年时目睹隧道塌方，自此留下阴影。当年随口一句，便被他记住。
重逢也是，尽管她变了不少，与他过去也只是泛泛之交，可他依然能一眼认出她，并且亲切对待。
还有不久前那次“约会”，她和他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可他却还温柔地夸赞她。
他那么好，可是为什么，一股恼怒与失落却化作酸意冲上她的鼻腔。
于时晏也变了很多，但一双明眸清澈如故，依然温和地望向她，好像在继续无声地提问：顾阳阳，你有什么心事吗？
顾阳阳的手掌默默捏成拳，那些隐秘的、别扭的、灰色的心事似乎就快要化为洪水倾泻而出：是的，我有。我喜欢你，这是我一直相信的事情，但现在动摇了。你惊艳过我的青春，然后又亲手将完美形象捏碎。我以为其中有什么隐情，可这种猜测都显得我浅薄，你只是在追寻自己想走的道路而已。原来我看重的都是你令人艳羡的表象，却忽视你自信且松弛的内在，这才是我效仿不了的东西，而我的努力也显得幼稚且可笑。
说出来吧，她咬牙闭上眼，与过去挥手作别，让这单方面的无谓追逐收尾。
“我……嗯？”
于时晏的掌心忽然顺着她的小臂滑落到她捏紧的拳头上。
他凑近她，小声说：“其实我也有点害怕，还好你在。”
顾阳阳下意识反问：“你开玩笑吧？”
“真的，小时候我爸爸的车在隧道里抛锚过，把我一个人留在车上，跑出去找信号打电话，那时候的不安与惶恐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他有些难为情地眨眨眼，“这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就当是我们俩的秘密。”
为什么要告诉她呢？好像悄悄在两人之间画了一个圆，拉她靠近他，看吧，我们有相似之处。
顾阳阳思索之际，列车已经驶出隧道。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拳头微微松动，于时晏的手指恰好搭在她的指缝，竟生出类似牵手的亲密错觉。她慌张地抽回手，看见少年眼中红透了面颊的自己。
“是、是不是要到站了啊？”顾阳阳结结巴巴开口。
“马上到了。”他扭过头，可是刺猬似的短发遮不住突然泛红的耳朵。
先前决绝的告别台词被脑海中的橡皮擦掉七七八八，顾阳阳的思绪因于时晏突然的举动陷入一阵空白。
车停下时，她起身，他忽然叫住她。
“顾阳阳，你愿不愿意……”
6
“所以，你说你不喜欢我哥了，却放弃了宝贵的假期，去当他项目的志愿者？”电话里，于启宸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惊讶。
于时晏和顾阳阳不同，虽然都回家，但他不是休息，而是在系里教授的带领下开展休闲渔业规划项目。
“你愿不愿意来当志愿者？”列车上，于时晏打开手机地图同顾阳阳说，“你应该很熟悉那片渔场的位置。后山，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不远。”
他的眼神清亮，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期待，顾阳阳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拉着她这个外行，心中对他明明下了判断，现在又忍不住打了问号。
也许只差最后一块拼图，借此机会可以彻底确定他是怎么想的，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她在电话里笑着自嘲：“于启宸，你觉不觉得我挺拧巴的？”
对方沉默了几秒，低低笑开：“明知故问。”
“哦。”
“不过，谁不拧巴呢？大家都一样。”
“你也是？”
“当然，比如我对我哥，真是又喜欢又讨厌。我乐意和他相处，但某些时刻又希望他别参与我的生活，比如……”
比如见到你的那天，顾阳阳。
当然，这是不能说的，于启宸苦笑起来，不然他就不是她的暗恋助攻，反而变成了添乱大师。不过，这也是借口罢了，她说自己拧巴，却至少有勇气去探寻新的可能，看似潇洒的自己，其实是个胆小鬼。
“比如什么？”她问。
于启宸甩甩头：“没什么，祝你这次能找到答案。”
顾阳阳笑着应下，继而开始烦恼自己没有渔业相关知识，答应于时晏后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过先把装备凑齐肯定没错。
只是她不明白，当自己换上下水裤和农田靴，斗志昂扬赶到渔场时，会看见于时晏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不用穿成这样，按自己舒服就好。”
顾阳阳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那不会显得和你们格格不入吗？我喜欢打扮，喜欢漂亮，有点娇气了吧？”
于时晏笑着屈膝平视她：“换言之，你有一双更容易发现美的眼睛，也懂得如何创造美，格格不入又怎样，你本来就是特别的那一个。”
原来于时晏并不是拉她来做一样的工作，而是请她来画画，之后放在学院网站和公众号上做宣传。
“你可以用斑斓的图画让大家看见鱼翔浅底的意境，唤醒对自然的热爱以及生态保护的意识。”
顾阳阳闻言，提着画笔的手颤了颤，有些紧张地望向于时晏：“这任务听起来好艰巨啊！我能行吗？”
她以为于时晏会继续鼓励她，哪知道他却只是眨眨眼：“不知道呢，试试看吧？”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却又听见他拉长语调：“反正……”
有风吹过，树影婆娑，点点微光映在少年的眼中。
“反正，两年前你就做到过了。”
望着顾阳阳怔愣的表情，于时晏娓娓道来。
两年前的于时晏刚刚随父母搬来塘河镇，父亲抱歉地同他讲，由于母亲的身体情况，害他需要时常往返于繁华便利的都市与相对落后小城镇。那时候的于时晏是家里养尊处优的孩子，各方面条件又很优秀，理所应当被规划了一条“精英”路线。
可是，没人知道，他对未来感到迷茫，明明有一条如此明确的坦途，可他走在路上却没有实感。
直到那一天，他路过后山渔场外的小池塘，看见一个女孩在画画。她的画功称不上好，但色彩与构图大胆而漂亮，他脚步轻轻走近她，投过她的画，像个孩子一样热情地凝视这片土地，心中忽然盛满安宁。
一只鱼突然跃出水面，在阳光下舒展身体，弹出无数水花。女孩被吓到，跌倒在地，他于此刻与她对视。她的脸上被溅了些泥，眉毛揪成一团，一双眼睛亮晶晶，生动得令他心跳忽然加快。
他忽然隐隐知晓自己想做什么，走近自然，触碰水源与土地，像那只鱼一样，朝着阳光的方向前行。
“等等，”当他终于把过往讲给顾阳阳听时，她忽然打断他，若有所思，“可是你明明说过，不会为了别人改变呀！”
于时晏低下头，伸手在虚空中比划，顾阳阳四下张望，一股难言的、温柔的情愫在心头缓缓升起。她发现影子里，他的手指在描摹她的轮廓。
“你没有改变我呀，你让我发现了自己。”
7
由于顾阳阳的帮助，关于项目的推文点击量很高，后续报名志愿者的人数也增加了，于时晏请她吃饭。明明发生了开心的事情，可是他看起来既紧张又忧郁，和她聊天时也总是走神。
饭后两个人在大学街上散步，空气中浮动着橙花和樟木的香气，顾阳阳闭上眼深呼吸，忽然觉得这两种味道似乎毫不相关，但结合在一起奇妙又好闻。
“顾阳阳，我喜欢你。”于时晏忽然说。
“什么？这也太突然了。”顾阳阳完全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把心中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不突然，甚至晚了，”于时晏懊恼地挠头，“昨天和小宸聊天才知道，原来你曾经喜欢我，但是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是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过后知后觉，当年没有深究自己的心意，现在也慢了一步，只是，我还是想试一试，你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
少年用力深呼吸，提了提脸上的黑框眼镜，眼睛一眨不眨望向她，这幅紧张的模样把顾阳阳逗笑了：“好啊。”
“就这么简单？”他愣住，有些不确定。
顾阳阳点点头：“对呀，我和你一样后知后觉，告诉于启宸的心事其实说反了。”
于时晏不明所以，顾阳阳一脸认真地解释：“我过去觉得喜欢你，但那只是对优秀的人的仰慕而已。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些与其说因为喜欢你做出的努力，其实都是为了成为我心目中更好的自己。我从现在开始更加认可自己，不再以任何人作为风向标，也终于正式认识了你。”
于时晏屏住呼吸，确信没有漏过她忽然变轻柔的最后一句话。
“我啊，也是从现在开始，真正喜欢你。”
暮光温柔洒落大地，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交融到一起。
不过，这一次靠近的，可不只是影子而已。
大一的新生联谊会上，顾阳阳被身旁的男生问到这个问题。她只是陪室友来参加活动，自己不怎么想认识新朋友，所以在自由交流环节兀自埋头画画，突然被提问，还不是关于姓名、专业，或者兴趣爱好之类的寻常问题。此时她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向提问者，他正直直望向自己，扬着大大的笑容，十分开朗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