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藤绫音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了。
好像记忆在那吉他断掉的那个瞬间就已经终止了。
琴箱和吉他她都没有带回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冰凉的榻榻米之上了。
她盯着挂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老旧吊顶,莫名地笑出了声。
不知道为何,那种奇怪的割裂感在今晚的崩坏之后完全消失殆尽了。
那种心中的不安已经完全散去,连带着这段时间前所未有的满足一起消失殆尽了。
忽如其来的轻松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她心里,现实世界的压力和痛苦、无奈和麻木才应该是自己生活的全部旋律。
乐队那样梦幻美好的事情并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正因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沉浸其中,正因为自己能够感觉到自己在改变。
所以才会不安,会彷徨失措。
不过现在,一切都恢复如常了。
自卑充斥着她人生的全部,畅所欲言的环境让她内心的自卑怪兽疯狂抗议。
对于那样的自己她感到不安,对于自己的改变感到不安,对于自己内心的喜悦感到不安。
笑着笑着,远藤绫音哭了起来。
自己全部搞砸了。
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少女嚎啕大哭起来。
想要和大家继续待在一起,想要继续组乐队,想要继续弹下去,想要继续唱下去。
这种心情充斥着内心,不断地刺痛着心脏。
委屈、不甘、不舍、后悔等等感情让远藤绫音感觉自己此刻是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而不是无趣的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偶。
早已麻木的内心、躲在最深处的那个自卑、胆小但却坚强的怪兽不断地哭喊着。
她无法面对自己的真心,无法接受自己的改变,无法适应这种来自现实和梦境的割裂感。
到底该怎么办啊……
远藤绫音在内心无助地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的有点累了。
眼皮逐渐沉重,渐渐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
————
“咚咚咚。”
公寓的门被敲响了。
二宫海里愣了一下,从床上艰难起身,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渍,长舒一口气之后走出房间来到玄关。
“谁啊?”
她冲着门外问道。
“是我啦,海里。”
门外传来小川沙织的声音。
“沙织姐……”
二宫海里愣了愣,伸出了手,但却停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快开门呀。”
小川沙织见门后面久久没有动静,便出声催促道。
“噢,嗯,抱歉抱歉。”
二宫海里再次调整了一下心绪,握住门把手拉开了门。
门打开后,只见小川沙织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二宫海里看到这样的小川沙织,忽然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怎么啦?”
小川沙织看着眼前呆愣着的二宫海里,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
二宫海里轻轻摇了摇头,让开门口。
小川沙织笑了笑,走进了屋里。
“说起来上一次来海里家还是海里刚刚从我家搬走的时候呢。”
她边说,边走到了摆放在地上的小圆桌前坐了下来。
“啊!那个电子鼓!我想买很久了!”
她刚刚坐下,忽然又看到了摆放在房间角落处的电子架子鼓眼睛闪着光重新站了起来。
“可是纱织姐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打鼓了吗?”
二宫海里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电子鼓。
“嘛,以前想买在家里的。”
小川纱织笑着捋了捋头发,重新坐了下来。
“这样啊。”
二宫海里收回视线,盯着纱织带来的塑料袋。
注意到她视线的纱织将塑料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些零食和几罐低度数的饮料酒。
“稍微有些寂寞呢。”
小川纱织抬起头,看向二宫海里笑了笑。
“所以就想来找海里聊聊天。”
面对她的视线,海里缓缓低下了头。
她当然知道这位大姐姐不会就因为这个原因来找自己。
大概是想安慰自己吧。
真是的……
二宫海里想到这里,不禁鼻子又有些发酸。
“好啦好啦。”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小川纱织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海里的脑袋。
本来还能控制住自己的二宫海里,在被那温柔的手掌抚摸头顶的瞬间失去了对泪腺的掌控。
纱织顺势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任由这个平时一副强势的女孩放声大哭。
她轻轻地摸着海里的头,什么也没说。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如果不快点的话……”
二宫海里啜泣着,脑中不断回想起小川纱织最近忙碌劳累的模样。
原本的她只要在纱织身边就好了,其实关于remember到底能坚持多久她其实根本没有去想过。
可是自从纱织表现出强烈的想要守护remember的意愿之后,她开始在意起了一直都被自己抛在脑后的问题。
被给予了希望的自己、拼尽全力支持自己的纱织姐。
想要做更多,想要帮助纱织更多的心情根本按捺不住。
可是日复一日的停滞让她的不安与焦躁不断攀升,每天拖着疲惫身子回到livehouse的小川纱织让她没办法不把压力给到自己。
最喜欢的人在为了自己拼尽全力,自己如果不再做点什么的话……
这种心情逐渐充斥着内心。
所以,她无视了开始与大家保持距离的远藤绫音,单单因为弹奏水准想要接纳高傲虚假的藤原茜。
她知道自己在违背自己的初衷,在违背与远藤绫音立下的誓言,在违背当初对水树青叶的呐喊。
这种背德感充斥着内心,以至于被青叶训斥的时候她根本没办法做出更多的还嘴。
只要够厉害就行了,暂时这样就行了,要快点出名,要快点火起来,要快点帮到纱织姐……
她这么想着,当了骗子。
在一切崩坏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蠢。
看到青叶望向自己失望的眼神,看到绫音因为自己故意的忽略砸掉了那把心爱的吉他,看到藤原茜那慢慢都是讥讽的眼神……
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无力,自己究竟有多愚蠢。
就连这种程度都做不好……该怎么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啊?
眼泪不断涌出,无助充斥着内心。
感受着小川纱织怀里的温暖,二宫海里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不想再去面对这些了,不想再去思考这些了。
忽然,少女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想要永远躲在姐姐的怀里,永远永远。
“海里。”
“不是你的错哦。”
在这种念头开始疯狂滋生的时候,小川纱织的声音就像是驱散黑暗的光芒一样照入了二宫海里的内心。
“是不是稍微有些着急了呢。”
纱织轻轻推开海里,伸出双手轻轻捧起了她的脸颊。
望着那张早已被眼泪打湿还在不断抽泣的俏脸,小川纱织轻轻地笑了起来。
“相信我吧,海里。”
“没事的,耐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耐心地去面对她们。”
“你可是鼓手,是最不起眼但却是最重要的鼓手呀。”
“没有你的节奏,没有你的鼓点,她们是没办法继续前进的。”
“所以振作起来吧。”
“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就好了。”
她说完,松开了手。
少女举起颤抖的手,不停地擦拭起涌出的眼泪。
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这样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她颤抖着问出了自己的全部不安。
“当然可以啦。”
“全部都交给我就好了!”
“我相信你们一定是可以的,所以我也会尽全力支持你们。”
“虽然没有可以失败的机会了,但是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吧。”
小川纱织伸出手,轻轻抹去了二宫海里脸上的泪水。
“如果海里你是会选择坐以待毙的人,你也不会来到我身边了吧。”
“所以啊,我们彼此都拼劲全力就可以了。”
“因为我们是鼓手嘛。”
光芒之中,一只手朝着二宫海里伸了过来。
稍微犹豫了一下,她伸出手抓住了那只手。
紧接着,这只温暖又有力的手将自己从无垠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嗯。”
她擦去泪痕,轻轻点了点头。
————
水树青叶独自坐在河畔旁,望着漆黑一片的多摩川。
她还清楚地记得三年前自己在这里向着自己最喜欢的人告白然后被拒绝的场景。
还清楚的记得虽然知道着不可能,但还是告白了的自己。
自己一直是一个顽固的人。
一旦认定了一些事情就不会让步。
喜欢的人也好,喜欢的事情也好。
二宫海里的焦躁和远藤绫音的疏远自己明明早已察觉了。
如果这点事情都没办法跨越,又有什么资格谈拯救?
职业化的道路是艰辛的,如果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的话那就不可能有未来了。
跟着Dontforget一起走进过职业世界里的她是无比清楚这一点的。
残酷的现实导致了Dontforget的解散,曾经说好的梦想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她没有出手帮助她们。
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个时候会那么生气。
明明一切都已经看透了,明明是自己在放任她们。
可却还是忍不住大发脾气,忍不住指责起了她们。
她明白,自己其实是想跟她们一起走下去的。
只不过没办法坦率地说出来而已。
当初是自己最后一个离开录音室的。
就算看到了他眼神中的不舍,就算知道他不希望这样结束,但还是提着琴箱离开了。
我喜欢的他是不会这样的,他一定会开口挽留我的,我喜欢的他是绝对不会放弃音乐的。
水树青叶固执的想着。
直到离开录音室之后,直到靠着门坐下来大声哭泣之后。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固执呢?如果自己当时回头,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长舒一口气之后,她提着琴箱站了起来。
转过头,她看到了一个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还真是喜欢多摩川啊。”
男人那有些淡然的声音传入耳中。
水树青叶瞬间抓紧了琴箱的把手,瞪大了眼睛。
“那个时候开始,一有不顺心的事情你就会到这里来不是吗?”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可看的,特别是晚上,黑漆漆的一片。”
“嘛,不过后面我也经常会来这里就是了。”
他说完,缓缓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水树青叶的肩膀颤动着,声音也跟着一起颤抖了起来。
“我一直没有离开过。”
“只是不再和你是同一路人了而已。”
男人轻轻地笑了笑。
“回来吧——”
“你不是已经有了新的归宿了吗?”
男人打断了水树青叶。
“不好好珍惜她们真的可以吗?”
“可是我……”
“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可不能被困在以前啊。”
“不好好珍惜的话,还会再次后悔的吧。”
“人生可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给你后悔啊。”
水树青叶紧紧地咬住嘴唇,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想过无数次再会的场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的再会。
“你有后悔过吗?当时没有留下我……”
“在那之前就后悔过了。”
男人的声音如同多摩川夜晚的微风一样轻。
“我喜欢你的吉他啊。”
“三年也不曾变过的喜欢,未来永远也不会变的喜欢。”
“也唯独你,是我永远不想看到放弃音乐的人。”
他说完,扭头看向了泪眼婆娑的水树青叶。
“少在那里自说自话了!!”
“你不还是放弃了!?骗了我,骗了大家!!吉他也卖掉了,人也消失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啊!!!”
“喜欢我的吉他算什么啊!?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水树青叶的嗓子在声嘶力竭下变得逐渐沙哑。
“为什么当初不把我留下啊……”
“为什么要留我自己一个人啊……”
少女捏紧了琴箱的握把,静静地低下了头,沙哑的声音挤出喉咙。
眼泪一滴又一滴不断滴落在了草坪之上。
太多的话语到嘴边无法说出口,本想拥抱他的双手却怎么也没办法抬起,那些关切的话语到嘴边却变成了责怪一样的质问。
“青叶。”
“你还有未来。”
“如果当时把你留在身边的话就太自私了。”
“而且那个时候将你留下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男人的话像尖刺一样扎入了青叶的心中。
她紧紧地捂住胸口,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着。
“可是我等了你三年!!这三年我一直在等你啊!!”
“全都是你的自说自话啊!!”
“什么叫没有意义!?难道和我就不能重新开始吗!?难道是我弹的不够好吗!?”
水树青叶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夜空之中。
“你太固执了。”
面对青叶的呐喊,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是我的错吗……?”
男人没有说话,站起身来。
“说到底,是你们将我抛下的啊。”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水树青叶一个人在原地。
好火大好火大好火大……!!
看着男人离开的身影,青叶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没有留下我的!!!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下一刻,她冲着男人的背影大声喊着。
想要弹的更好,想要走上更高的舞台,想要完成Dontforget未完成的夙愿,想要做到这些让他后悔,后悔当时没有留下自己……
怀揣着这种不甘心的心绪,少女大声地喊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泪被拂过的微风带走,男人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想要一直待在哥哥的身边。
女孩看着男孩望向前方的眼睛,内心不由自主地这样想着。
呐,看看我吧,哥哥。
她轻轻拉了拉男孩的衣角。
“怎么了小茜?”
男孩温柔地回过头来。
“哥哥——”
“次郎!快过来!”
打断她的是远处男孩伙伴的呼喊。
“抱歉啊,小茜”
男孩带着些许歉意,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来了!”
男孩重新转过头,看向了远方。
女孩看着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内心就算有万般不舍,也只能放任他奔向远方。
再多看看我啊,哥哥。
“诶?哥哥要组乐队吗?”
远藤茜对于电话那头母亲的传达的消息感到惊奇。
那个优秀、如同模范一般的哥哥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
“真是的,突然要组什么乐队,还擅自买了贝斯。”
她没有听到母亲苦恼的声音,只是想象着哥哥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模样。
想要站在他身边。
电话挂断之后,远藤茜在网络上立刻买下了一把吉他和相关的设备。
想跟哥哥一起组乐队。
她满心都是这样的期待。
等到自己十五岁就可以回国了,那个时候一定要练好吉他,一定要和哥哥一起组乐队。
一定要站在哥哥的身边!
小小的远藤茜背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琴箱回到了家中。
“我回来了。”
她红着脸,低着头。
“欢迎小茜回家。”
记忆中的男孩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眼睛依旧带着光,依旧是她心中的那个超级英雄。
“小茜背的是什么?是乐器吗?”
“是吉他!”
藤原茜抬起头,兴奋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期待已久的对话,期待已久的问题,终于来了。
“诶~”
“小茜也喜欢音乐啊。”
男孩伸出手,如同往常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感受着那只宽大手掌带来的温暖,藤原茜的内心无比激动。
“这周六,来看哥哥的演出吧。”
“诶?”
“哥哥有在玩乐队哦,都是很棒的伙伴!”
男孩的话让藤原茜内心的喜悦瞬间冷却了半截。
“那个,哥哥,我也想和你一起玩乐……”
话说到一半,她看到了男孩的那双眼睛。
啊啊……
那不是看向她的视线。
而是看向更远更远前方的视线。
就跟以前一样啊。
少女闭上了嘴,低下了头。
“嗯……我会去的……”
她努力压制住颤抖的声音,低声答应了哥哥的请求。
周六那天,藤原茜去到了live现场。
现场异常的火爆,小小的livehouse里挤满了人。
哥哥的乐队名叫做——Dontforget,是由哥哥和他的三个同学还有一个跟自己一边大的女孩组成的。
耀眼的舞台光让她看不清舞台上的人,她也不想看清。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弹着贝斯的棕发少年。
好耀眼。
眼泪从眼眶涌出。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站在哥哥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能够一直待在哥哥身边。
但好像哥哥从来就没有等过自己。
对啊,这才是哥哥啊……
人群中,少女望着那光芒不断地哭泣着。
那令人振奋的音乐和粉丝们的呐喊掩盖了她的哭声、掩盖了她的悲伤。
一直看着前方,一直在往前前进的才是哥哥啊。
虽然知道这些,虽然喜欢这样的哥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却痛得无法正常呼吸。
“我们总有一天会站在武道馆的!!”
“祐介,话太多啦。”
“抱歉啊,次郎~那么下一首歌……”
藤原茜没有听完这场演出,背着光芒,默默地离开了livehouse。
自那之后,她没有再去看过一场哥哥的演出,也没有再弹过一次吉他。
一年之后,变故发生了。
原本已经是职业乐队的哥哥的乐队莫名其妙地解散了,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少年眼中的光芒也跟着一起散去了。
她守在哥哥的房门口,将晚餐轻轻放在了地上。
敲了敲门后,并没有听见屋内传来动静。
远藤茜双手紧紧地捏在胸前,眼前那扇关闭的木门好像比山还高。
“哥哥……”
“如果哥哥还想组乐队的话……我可以跟哥哥一起!我会弹吉他的!”
她站在门口,内心忐忑。
她期望着哥哥打开门,摸摸她的头然后决定和她一起组建乐队重新开始,期待着这次能够待在哥哥的身边。
不闪闪发光也没事,没有满眼的光芒也没事……
只要能够一直看着我就好了。
她自私地想着。
“我不会离开哥哥的!我不会——”
“咚!!”
木门发出剧烈的响声。
藤原茜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哥哥……”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真切地意识到了哥哥从未真正看过她一眼的这个残酷事实。
这一次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回忆在脑海中涌现,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好像一直都注视着远方。
好像没有一次为自己停留过,好像没有一次真正看向自己过。
艰难支撑起身体之后,少女无言地离开了房门口。
明明只有一门之隔,但是两人的距离就像是天涯海角那般遥远。
明明是亲兄妹,但是却好像从来没有站在过彼此身边。
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无论自己怎么去靠近他,他始终不会看向自己。
就算是这样,藤原茜也对自己最喜欢的哥哥恨不起来。
该怎么样才能够被哥哥看见呢?该怎么才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呢?
失魂落魄中,她看到了那把被哥哥随意丢在客厅的贝斯。
那是一把漆黑透亮的贝斯。
如果我能够成为哥哥,能够完成他没能完成的事情……
是不是他就会看向我了呢?
鬼使神差之下,藤原茜走到了那把贝斯前。
她知道自己偏执又自私,知道自己这样做一定会伤害到哥哥。
但是,如果能让哥哥真正看自己一眼的话……
那又怎么样呢?
想着,她抱起了那把贝斯。
————
“明天,在这里,我们的第一场live。”
回忆起今天在学校里被二宫海里强硬地将一张纸塞进自己怀里的情景,远藤绫音不禁有些头疼。
本来这几天都已经将心情平复下来了,也打算不再和她们有关联,但却被主动找上门来了。
“什么我们的第一场live嘛……”
回忆起那天的崩坏,远藤绫音撅了撅嘴。
都变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可以登台live啊……
难不成这几天她又找到了新的成员?
可是她说的是“我们”啊……?
但我的吉他已经坏掉了啊……
远藤绫音脑子里乱糟糟的,盯着那张纸紧紧皱着眉头。
纸的正面是一个地址,背面则是乐谱。
绫音将翻了一面,看着上面的曲子。
曲子没有歌词,只有旋律。
下意识间,远藤绫音跟着旋律哼了起来。
她忽然发现,这个旋律不是别的,正是自己那天唱给二宫海里的歌。
一时间,她有些无法接受。
明明都变成那样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啊?
她无法理解。
一向只会逃跑的她根本没有办法理解。
可是是真的没有办法理解吗?
不是的。
她只是无法面对、无法接受而已。
自己已经受够那种不安的感觉,已经受够了那种与现实莫名的割裂感。
宁愿舍弃掉那些内心的满足和快乐,也不想每天活在彷徨和挣扎之中。
继续这样麻木的生活下去就够了。
我不要做出任何的改变……不需要……
下一瞬间,她将纸张揉成了团。
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远藤绫音想着,将纸团用力扔到了房间的角落。
————
水树青叶锁上手机屏幕,长舒了一口气。
有些话是没办法直接说出口的,所以要通过别的方式来表达。
她望向远方缓缓没入地平线的夕阳。
对于她们来说,最好的表达方式除了语言,剩下的就是音乐了。
二宫海里发来的讯息很简单,简单到让人难以理解。
【这里,明天,我们第一场live。】
除了这句话,还有就是一首乐谱。
虽然难以理解,但是水树青叶大概是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的。
她要说的话全部都藏在了这首曲子之中。
是货真价实的真心话,也是独属于她的道歉信。
想到这里,青叶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勉强还算合格了。”
她喃喃自语道。
————
“二宫小姐……马上要到你们上场了,你们……”
工作人员望着只有一人的休息室,不禁有些为难。
二宫海里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地看向了工作人员。
“没关系的。”
她说完,站起身来,在工作人员担忧的目光下走到了后台。
“海里!!”
就在这个时候,小川纱织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手里抱着一个琴箱,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二宫海里身边。
“海里……总算是赶上了……”
她将琴箱递给了二宫海里,长舒一口气调整呼吸道。
“我们充其量是一个暖场的乐队,所以怎么样都不会有问题的,就算她们没有来……也不要有负担,随便表演一下就可以了。”
小川纱织的通过后台看向舞台,有些担忧道。
“嗯,我知道。”
二宫海里轻轻点了点头,捏紧了鼓棒。
随着舞台上的乐队表演结束离场,二宫海里独自抱着琴箱来到了舞台之上。
台下的观众见只有她一个人登台,不禁困惑地议论起来。
二宫海里没有理会她们,自顾自地将琴箱打开,把里面那把破烂的深红色吉他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接着,她走到主唱的位置,将一旁的吉他架放在了主唱的麦克风前,然后将吉他轻轻放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回到了舞台后方的架子鼓后,缓缓坐了下去。
“1、2、3!”
她自顾自地打着节拍,敲响了面前的架子鼓。
聚光灯照在她一人身上,显得落寞又悲壮。
————
水树青叶靠着墙壁,长长叹了口气。
二宫海里这种任性的做法她并赞同,也完全无法理解。
本以为她已经说服了其他人才会参加这次的live的,可是看到她摆放那把吉他的时候,青叶才意识到二宫海里只是自顾自地做了这一切而已。
说到底这种任性又天真的做法大概也就只有她能做出来了吧……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不留情面地攻击,完全不考虑人与人之间该有的距离,自己信誓旦旦说的话随便就食言了……
现在又自顾自地做了这样的蠢事……
是在赌我们一定会来吗?是在赌我们一定会上台吗?
明明自己都没有做到自己说的话……
什么只说真心话,什么有太多的话想要对这个世界说才组成乐队啊……
水树青叶咂了咂舌。
如果我无动于衷你会怎么办呢?如果你赌输了又该怎么办呢?
完全不考虑后果,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果然,我还是讨厌这家伙。
根本无法理解啊。
她想着,咬紧了嘴唇。
不过,其实青叶她并不讨厌这样的作法。
虽然无法理解,虽然很讨厌,但她确实直面了自己,确实跨越了自己。
如果不自己跨越过去,那么就没办法走向更高的地方。
这不仅是对她们而言,更是对自己而言。
二宫海里主动站在了舞台上,独自开始了演奏。
超越自己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只要是人就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去逃避,说到底只是害怕面对自己的软弱与失败罢了。
我也不能输啊。
如果在这里我不能坦率地面对自己,坦率地面对她们,我也没办法做到让他后悔吧。
想着,水树青叶撑起身体,眼神坚定地缓缓走向了舞台。
————
二宫海里扭过头,看到了站上舞台的水树青叶。
她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手中敲击架子鼓的鼓棒更加用力了。
水树青叶没有看二宫海里,自顾自地抱着吉他,低着头,右脚踩着节拍,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忽然,在一个音符与另一个音符的间隔之中,青蓝色的吉他抓住了机会,发出了震慑世界的轰鸣。
那个比谁都想要成为职业,比谁都想要站在最高处,比谁都想要证明自己的孤高又偏执的怪兽发出了属于它的独特嘶吼。
那完美的技巧加上出神入化的音色在一瞬间引得全场的观众传来阵阵的惊呼。
而那原本孤单的鼓点也全力地迎合起了那神乎奇迹的吉他,这首属于怪兽们自己的曲子开始逐渐地立体起来。
————
台下带着兜帽的女生嘴唇颤抖起来。
她不敢抬头看向舞台。
从看到那把吉他被放在主唱的位置旁的时候她就不敢看了。
想要离开,但是脚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当那吉他的声音加入到演奏中的瞬间,她的内心天旋地转起来。
想要逃走,想要躲起来。
但是……
“♪逃跑什么的总是被人们诟病,啊啊~真是受够了道貌岸然的指责……♪”
她轻声哼了起来。
那灌了铅一样的腿缓缓往前迈步。
“♪不知道是谁说的,难道遍体鳞伤了也一定要迎面而上吗?……♪”
一步接着一步。
“♪我可不是什么超级英雄啊!拜托了,让我逃跑吧……♪”
直到来到了舞台前。
她看到了二宫海里和水树青叶那炽热的眼神。
啊啊……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就算会一直感到不安也没关系吗?
就算会一直患得患失也没关系吗?
她想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回忆在脑海中闪过。
同学讥讽的嘴脸,空无一人的楼梯,父亲的责怪。
难道错的就只有我吗?
为什么我也有错啊?
不说出来真的可以吗?
一直这样真的可以吗?
啊啊……
她踏上了舞台,摘下了兜帽。
背起吉他,握住了身前的麦克风。
“♪~逃到无人的角落,逃到世界的边缘~♪”
“♪~就算不被理解也好,就算孤身一人也好……~♪”
“♪~啊啊啊啊~♪”
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流出,少女全力地呐喊着。
心中的彷徨、不安、困惑在此刻用全部用音乐表达了出来。
没办法下定决心去做一些事情,没办法下定决心去面对一些事情,只会不断地逃跑,不断地躲避,永远祈祷着自己会被忘记,永远祈祷着自己能够在无人的角落里被所有人遗忘。
远藤绫音讨厌这样自卑又懦弱的自己,讨厌自己过的生活,讨厌自己欠了一屁股债的父亲,讨厌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同学,讨厌任性不听劝的二宫海里,讨厌偏执又高傲的水树青叶,讨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
拨动琴弦,握紧麦克风,远藤绫音弹着,唱着。
此刻,她感觉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真正的人。
“♪~拜托了!请将我忘记吧!请将我忘记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吧!! ~♪”
她将自己想要对这个世界,想要对讨厌的所有人说的话,作为歌词竭尽全力地唱了出来。
————
“你不去吗?”
小川纱织轻笑着看着望着舞台的少女。
“我……”
少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们可能永远都无法达成共识,可能永远都无法互相理解……”
“但是她们却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
纱织扭过头,看向了舞台上演绎着自己的三人。
“她们偏执、固执、任性、焦躁、懦弱、自卑……”
“但就是这三个完全不能互相理解的人却站在了一起,演奏出了这样打动人心的音乐。”
“很神奇吧?”
她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所谓乐队,就是有不同想法的人凑在一起,用音乐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会吵架,会争执,但是却总是背靠着背支撑着彼此。”
“就算没办法互相理解也没关系,只要把真正的心意用自己的音乐表达出来就好了。”
少女没有回头看她,一直盯着舞台。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除了困惑还有一丝察觉不到的羡慕。
少女们演奏的音乐有着奇妙的力量,像是呐喊,像是宣泄,又像是在怒吼。
她们那完全不同的心绪在音乐中交织在了一起,每一个音符里都藏有着她们内心中的点点滴滴。
懦弱、自卑、固执、任性、偏执、焦虑、不甘等等心绪交织在一起,组成了独属于少女们的音乐。
她们用音乐表达着自己的想法,用歌声传递着她们各式各样的心绪。
听着台上她们演奏的音乐,听着小川纱织所说的话,少女内心莫名地悸动起来。
哥哥一定也是因为能够站在舞台上将自己的全部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才会那样闪闪发光的吧。
如果跟她们一起……
是不是自己也能变成像哥哥那样了?
我应该上去吗?
想着,少女捏紧了放在胸口的右拳。
彷徨之际,音乐戛然而止。
现场爆发出了一阵掌声与惊呼。
远藤绫音握着麦克风,喘着粗气。
“谢……谢谢大家……”
说完,她迅速伸手抹去眼角的晶莹,红着脸慌张地迅速跑离了舞台。
海里和青叶看着她慌张的模样不禁同时叹了口气,接着,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十分有默契地一齐冷哼一下后,两人同时撇开了头,最后又同时冲着观众鞠躬之后,两人才一起走下了舞台。
舞台再次变为漆黑一片。
“我只是来还伞的……”
黑暗之中,少女将手中的雨伞塞到了小川纱织的怀中,低着头转身离开。
“再去试试吧。”
小川纱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少女的肩膀颤了颤,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liveh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