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维拉妮卡解释,那个叫阿沐的孩子是从比尔特城市来到帕尔奈的。
比尔特是一个被战火摧残的城市,几年前帝国向康王国发动战争之时,交战地点最为激烈的便是比尔特城市,被战火摧残之后,比尔特已经沦为一片废墟。
无数比尔特流民被迫南下,阿沐和她的母亲就是众多流民之一。
但是在南下途中,因为饥寒交迫,阿沐的母亲将最后一口粮食和水源给了她,而自己,却因为长期没有摄入粮食和水,死在了流亡途中。
阿沐最终来到了帕尔奈城,被孤儿院的老院长柏图收养。
因为战火的摧残,阿沐被光元素的支配之力伤到过,她患上了绝症,在治疗之中,曾经引以为傲的头发脱落的越来越快,身体也越来越衰弱,而且无法触碰阳光,直到现在,她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沐喜欢梳理头发,但因为身患疾病,头发已经掉光了,她觉得她的人生就像她的头发一样,已经失去了原本应该拥有的光彩与色泽。
阿沐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绝望和苦难笼罩着她,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看到的是母亲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轻生的念头被病魔和心魔无限放大,这让她痛不欲生。
在当她费尽力气爬到天台上,想要在这里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是明青冥将她拽了回来。
他将一顶假发放在了她的头上。
“这是我能给你买到的质量最好最逼真的头发了,希望你能喜欢。”
那一刻,天台上少年的身影便定格在了阿沐的脑海中。
自那以后,明青冥几乎每天都会去她的房间中看她,陪她聊天,为她讲故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向留短发的明青冥开始留起了长发,他心甘情愿地当阿沐的人偶,任由她帮自己梳理头发。
阿沐仿佛从明青冥身上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跟大家一起吃完饭之后,已经入夜了,这个时候再回主城显然来不及,所以赫伯特便陪着雪翎一起留在了孤儿院之中凑合一晚。
明青冥和维拉妮卡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开始整理卫生,作为贵客的雪翎自然不用干这种粗活。
晚饭有些寡淡,不过雪翎并没有在意,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在幽闭房间中的女孩子。
她的事情维拉妮卡已经告诉了自己,所以,她独自一人穿过走廊,来到了阿沐的房间前。
敲了敲门之后,房间里才传来一声虚弱的“请进”。
推开房门,入夜后的房间更加幽暗,少女正从床上吃力地爬起来。
“你是……明青冥哥哥带回来的朋友吗,我刚才从明青冥哥哥那里听到了,你好,我叫阿沐。”
“我叫……雪翎,很高兴认识你。”
雪翎进了房间,坐在了床边。
接着烛光,雪翎走近的时候阿沐才看清她的容颜,下意识地说道:“姐姐你好漂亮,就像冬天里的雪精灵一样。”
“雪精灵……阿沐见过精灵吗?”
被人夸应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但雪翎看着阿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没有,但我见过雪,很久以前见过,不过已经快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我听维拉妮卡说你不能在白天出去,但晚上也有雪景,那也很漂亮。”
阿沐看向旁边被木板封死的窗户,语气中带着些许孤寂:“雪翎姐姐应该不是帕尔奈城的人吧,其实,帕尔奈城已经好几年没下过雪了,也不知道我的病,能不能撑到再看见雪花的样子了。”
阿沐露出一个悲凉的笑。
“阿沐,你害怕与明青冥分开吗?”
“不怕,因为我知道我自己的病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程度,分别是迟早的事,所以,分别的话已经说的够多了,我们有充足的时间道别。”
雪翎看着她,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能笑着说出如此悲凉的话。
说着说着,阿沐只觉得自己手背一热,低头看去,是两滴泪水落在了手背上。
她在哭,为什么,明明,泪水早就已经流干了,为什么还会有泪可流,阿沐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
她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但那些受过的苦难和离别宛若潮水一般冲击这她的回忆,名为过往的刀光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每一幕都让她撕心裂肺,痛的不能呼吸。
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承受着她本不该承受的痛苦,战争,离别,流浪,病痛,孤独,黑暗,死亡,一生都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小小牢笼中度过余下为数不多的光阴。
她是个被母神抛弃的孩子,哪怕是在生日的时候向母神许愿,但在这牢笼中母神也未必能瞥视到她,犹如世界中一粒小小的尘埃。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和明青冥说了很多很多离别的话,也以为在终将离别的那一天之前可以将泪水流干,但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地哭泣,悲伤的情绪止不住袭来,从小声抽泣到嚎啕大哭只需要一个字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爸爸,妈妈,姐姐,他们把我所有的亲人都夺走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已经撑不下去了,索性就不再硬撑,阿沐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和委屈一瞬间统统倾泻了出来,向雪翎诉说着自己的绝望。
雪翎心灵纯洁,共情能力强,看着阿沐梨花带雨,雪翎心中也难受,她贵为公主,没有过这种经历,但却能理解阿沐心中的悲凉。
“雪翎姐姐,母神是不是不爱她的孩子,不然为什么要逼着我们去另外一个世界?”
听着这个温和却又残忍的问题,雪翎心中一阵抽搐,鼻子发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麻绳只找细处断,厄运专挑苦难人,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不仅没人帮助他们,反而被这个世界落井下石。
“活着真的好累,贵族们夺走了我的一切,亲人,朋友,贵族们压榨这平民的所有,在妈妈永远离开我之前,将仅有的一碗粥让给了我,那一碗粥中只有九粒米,但就是这九粒米,让我活了下来,将妈妈埋在了地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遭受折磨,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我已经一无所有,可为什么母神还要夺走我最后的生命呢……”
雪翎的眼泪不停地滑落,她伸手抱紧了阿沐,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安抚道:“阿沐,不怕,一切有我,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明青冥在屋外听着,沉默不语。
上一世,他是一个失败的兄长,哪怕拥有精灵的力量,也无法拯救自己的亲人,哪怕是让她看一场雪都做不到,而且,自己的精灵身份被别人知道后,直到她辞世那天,都没有再见到过自己。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这种悲剧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