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么好的武器,还打不过吗。”来者的语气里并没有嘲讽或轻蔑,甚至没有反问语气,倒像是真的有些困惑睡神是不是因为什么客观原因而真的挥不动斧子一样。
捡起地上的消防斧,睡神打量起前来救场的家伙。这是个个头高挑的男青年,一米九个子,稍长的头发——和静海蓝那厮的有些微卷的随性的头发不太一样,好像更直一点。神情有点疲倦,却很悠闲,不带傲慢的悠闲。就好像刺死这只丧尸是提前给睡神付过钱的小活儿一样。
“走神了。”睡神又紧握了一下斧头柄,好像在借手掌心的皮惩罚自己。
总觉得这家伙似曾相识。睡神心想。
“我算这的老顾客了,”好像猜到了睡神看自己面熟,男人继续说,“不过平时只是去前台买东西。刚才倒是找了间空屋子睡了个午觉,住宿费先欠着,等到这次疫情结束了在还给你怎么样?我现在想赶回家一趟。”
睡神总算把记忆里的面孔与眼前的人对应上。自己确实卖过五六次东西给这个大高个儿。主要是运动饮料。和他没什么交流。
他会不会是公园办公楼里的人?公园办公楼在林果山后山上,沿着客栈门前的主干道继续走一公里路就到了。如果是,生化危机爆发当晚这家伙还在办公室,听到警报后就没回家,现在终于憋不住了……
也不对,刚才杀丧尸的手法太熟练了。
睡神摇摇头。看样子脑雾一直没有消散。
许是发现睡神状态不太到位,男人浅笑一声,拍拍睡神肩膀,“开个玩笑。我是从阳中湖那边过来的,我爸妈还在家里,我去接他们。”
“阳中湖在牛马县啊,三十多公里路!”
“是啊,我没说谎。三月一号晚上我和朋友们在阳中湖那吃烧烤呢。那不是个水上公园吗,我们吃吃玩玩,准备着看孙吴彗星。谁知道大家就……脑袋一阵发昏,再把步子站定,我朋友已经张牙舞爪向我跑来了,好像想起来我欠他钱似的。虽说我确实欠了点。”
“所有人都变异了吗……”
“一瞬间变异的有一半人吧。当时水上公园湖边野炊的,看彗星的少说有七八十号人,还有个看上去挺阔气的东北少爷带着一堆狐朋狗友在那划拳的,热热闹闹,好像对彗星不是很有兴趣。结果那彗星才过去,那少爷的队伍里就有女生叫起来了。紧接着是我的朋友,被另一个我的朋友咬了……具体的细节我不想说了,我不知道你们那天晚上的见闻如何……”
睡神点点头,“我们好得多,本来人就少,变异了一两只,还挺好对付。刚才有山下的人跑来投奔的,说了城里的事情,我们才确定事情已经失控了。”
“接下来要做好人类全灭的准备。”男人很认真地蹦出一句,又哼笑一声。
和别人对话让睡神觉得精神好多了。
从阳中湖跑来这男人自称白星,是个悬疑小说家。本名叫某白星,不喜欢自己的姓,因此只以名当作笔名。睡神去年好像在客栈半做摆设的本地报纸上看到过他的作品。写得不错。否则睡神不会有印象。白星还和朋友在市区里开了一家推理社——准确来说是一家桌游社,只是白星将二楼的两间闲置房间用作和朋友们聚会的场所,然后称之为“推理社”罢了。日常并不提供商业性的推理相关付费服务,不过倒是为同城的几家密室逃脱和剧本杀做过策划。
睡神和白星检查了客栈里剩余的客房,没发现其他被封缸的丧尸。
“你不是要回家去接你爸妈么?”干活的时候睡神问。
“是,但我怕你又被丧尸扑了。这活帮你干完,帮我免了住宿费吧。”
放在以前,我绝对是百分百嫉妒白星。睡神心想。
但现在……你想说我和他差不多了吗?他的什么推理社的朋友也变异了,他也要一个人艰难求生——可是他好像不在乎啊?
睡神偷眼观察一家家敲门的白星。
身手很好,思维清晰。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说是要赶着回去救爸妈,但好像也不是那么急。
即使是在末世,睡神仍然感到对方散发的强烈优越感。
虽然对方完全没有炫优越。
可恶。我应该说点什么。
“那个,白星老师,我不建议你回城里。”
“太危险是吧。”
正说着,睡神就看到机长和我,领着个中年女子,还有灭白蚁的郑再搞、李一平俩师傅岔路走过来。
我和机长把那个男孩送回客栈,小夜说她会照顾他。我们就继续回来搜寻幸存者。
睡神和自称白星的推理作家让我们的工作大大加速。看来,我们在客栈后方的工具房里找到的躲藏的森林环卫工人——名叫丁美花的老阿姨就是客栈里最后一个幸存者。
郑师傅算是把李师傅哄出来了。“我凭啥听你们的!”李一平师傅面相并不凶,有点像面部肉更多点的毕加索,但让人感觉会很顽固。
“我们是请你开会听你的意见。”我说。
睡神把白星的情况告诉了我。
想进城里救自己爸妈?说起来,我爸妈也还在城里,宝昆、子明、王一帆也还困在六中的教学楼里。
但现在进城,就是找死。
“你从阳中湖过来的?路上走的老路吧,一路上遇到的丧尸少一些,也折腾了两天。城里是不一样的,你现在进城非常危险。”
“我朋友已经没了。但我爸妈在屋里,还有活着的可能。”
白星说话不疾不徐,毫无动摇感。
我点点头,“我爸妈也在城里,也可能还活着,我的朋友甚至也在城里……但我是从城里跑上山的,我知道我们没法杀进城去。”
白星沉默片刻。
他大概在想是否要向我展示一下他的战斗力。
“你能打也不行。”我说。
“你阻拦我?”
这话说得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他的敌意,他整个人给人感觉不会生成什么激烈的情绪。
“你要走没人能拦住你。不过你确定不先过来拿点东西吗?你一路过来到这儿,也是想补充物资吧?”
他不掩饰地点头,“这话不错。另外我还有个地方待会儿想去,那就是酒厂景区里的射箭馆。”
我心说还和我想一块儿了,真是个大机灵鬼。
同时,之前和小夜在山路上讨论过的问题也再次浮现,究竟会有多少人意识到山区会是个避难所?
尤其是还有景区设施提供物资。
“我们也打算去射箭馆。不过我们需要先把客栈里的幸存者集中一下,然后组队前往。虽然山区四周有围墙,已经算非常安全了,但我上山的时候还是遇到了落单的丧尸。你的话自然可以一个人应对。我们这也有个身手很厉害的家伙,但我觉得要赶紧把尽量多的人调动起来,为之后的生存做准备才好,所以没打算请一两个高手去做事儿。”
白星接过话:“更重要的原因是,一群人如果依赖一个高手,这个高手很容易成为领袖,然而他或许本不适合成为领袖。”
“你说得对。”
白星的目光骤地锋利起些许:“那你觉得你适合成为领袖吗?”
“我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我们下一步要组队的话,领队的会是陈秋枫,”我侧过头看了眼机长,“他救过客栈其他人的命,而且是客栈掌柜。现在大家稍微会听他的话一点。”
机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行。那祝你们好运吧。我现在就要去射箭馆那边,找点武器——那里还有一小片商业区,可能会有点食物。我一个人拿不了多少。但我提醒你们一下,也许很快会有其他人找上山来。”
我谢过白星,他一个人离开了。
回到柜台木屋的房间里,苟顿和小夜已经把我们从山腰小卖部收集的食物运进来,堆地上。与之放一块儿的还有七八个面包、两大盒压缩饼干、两箱矿泉水、十几个方便面,以及一堆杂七杂八的饮料、土豆片、话梅、糖果之类的零食。还有一箱橘子,本来是免费供应给住户的。
苟顿把厨具也端来了,搞得像是要煮火锅一样。此外还弄来袋面粉、一瓶炼乳、一盒鸡蛋。说是睡神有天想做点心买来的。
一眼看上去倒是品类丰富,碳水、维生素、饮用水、蛋白质应有尽有。但现在这间屋里已经多了不少人。
那个戴眼镜的少年状态还是很成问题,葛优躺在沙发上,比睡神还睡神,眼睛比我认识的某个盲人要无神多了。他似乎把身体的重心集中在后腰上,沉沉地陷在沙发里,仿佛想直接陷入大地的怀抱之中,从而摆脱人间的侵蚀。
曹樱华和小夜在负责照顾他。小夜喂他喝了点运动饮料就不再关心,只是坐在他身旁——坐姿很端正,显得毫无必要,就像要和旁边葛优躺的男生形成对比从而获得老师的夸奖似的。而曹樱华却一个劲儿和男孩交流——准确来说是尝试交流。先一个劲儿问对方名字,“姓名的话,柜台那应该登记了。”曹仁爽老师满眼揶揄,似乎对自己女儿的多管闲事抱有一种嘲讽的欣赏。“他叫夏浪。”正在和之前带着萝莉的三口之家的男主人交谈的睡神回头插了一句,继续听那个男人大声大气地抱怨最近的离谱境遇。
沙发上失神的男孩听到自己名字时眼皮张了张。我断定他此时精神已经有点恢复,只是说,马上彻底恢复过来,站起身,参与到我们的生存准备工作中对他来说还太痛苦,因此他继续逃避。但我认为他绝非因为受到打击而精神失常,以至听不懂曹樱华的话语。他只是疼。
曹樱华稍有迟疑,可能是在考虑接下来自己动作是否合适。看来她觉得合适,于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夏浪手背上。
不愧是吉他手的手,指尖有明显的茧子——经常扫弦的结果。不过皮肤很白皙。
“慢慢试着缓过神来吧,夏浪同学。你姐姐的事情真的很遗憾。但现在大家能活下来躲在这里,已经很幸运了。我们大家都还有亲人生死未卜,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但我们都想活下去!要活下去我们只能相互依靠,相互帮助,暂时从自己悲伤的过往中走出来……”
小夜拉拉我的袖肘,“她是不是动漫看多了。”
“可能吧。”
夏浪眨了眨眼睛,似乎真的被对方热烈而尴尬的宣讲所打动,又或者只是潜藏在麻木之中的灵魂被搅扰得有些厌烦。“我没事……”他用手抓住头发,声音压得很低,“谢谢你们。”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里闪烁着逃避。但至少,他恢复了正常。
机长和丁阿姨叮嘱了几句,看来他和这个环卫工熟悉,然后请后者坐好,又向我递来目光,我向着柜台方向侧了一下头。
机长看懂了我的意思,出乎意料他没有犹豫,走到柜台旁边拍了一下手。
“大家都过来了吗?我找大家商量点事情。”
“周先生的夫人和女儿没过来。”睡神的声音响起。
睡神似乎刚和三口之家的先生争论完什么事情,睡神看起来脾气很不好,但又懒得发作,只是站在窗边,拉紧身上的宽松的有点像睡袍的外套。
周先生上前一步,伸指头指着地上的食物,“我过来就是来拿东西的,我老婆和女儿来了干什么?我现在可以拿了东西走人了吗?”
我:“可以,但要拿多少,您得先给大伙们说清楚了,不然剩下的如果不够分,我们还得去您房间里找您。另外——”我咽了下口水,“这就是我们剩下的全部食物了,看上去还多,但是把我们的人数一数吧,满屋子有十多人了吧?”
我,小夜,机长,睡神,苟顿,曹仁爽,曹樱华,周先生,不在场的周夫人,周小妹,郑再搞师傅,李一平师傅,丁美花阿姨。
“十三人。”我数了一遍人头,“我们往少了算,每人每天平均吃一公斤半的食物吧,或者再少点,1.2公斤,毕竟我们有孩子。那么每天我们要吃掉16公斤粮食——睡神,你看下,一块压缩饼干有多重。”
“50克。”睡神并没有看。
“面包呢?”
“30克。”
“也就是说,每天我们大概要消耗300块压缩饼干,鉴于我们还有方便面、水果、面粉,我们把这个数值减半吧,150块。就算这样,我们看看现在地上还堆着多少压缩饼干?一共12盒,每盒10块,120块。剩下的方便面有十几桶,每人刚好够分一桶,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按照每个人勉强能吃饱的标准分配食物,明天,东西就吃完了。”
我们当然不能按照“吃饱”的标准来分配食物。何况人即使饿几天也不会马上危及生命。眼下的这些食物,如果统筹恰当,拉成了细丝儿慢慢嚼,让我们这群人苟延残喘一个星期不成问题。
但现在的问题是,大家似乎并没有做好饿肚子以应付危机的准备。
且不说周先生一家三口,就他一个人过来,明摆着就是对我们还抱有抵触,并没有意识到现在我们尽快组建团队的紧迫性。即使是看起来对生化危机理解能力不差的曹樱华姐姐和郑再搞师傅,目测他们也只是因为熟悉丧尸类娱乐作品而对眼前变故不大惊奇。但这也可能有另一层危害:他们未必真的熟悉在与丧尸搏斗时那种要死要活的向外挤力气的感觉,就像刚才上山途中我用棍子敲击丧尸脑袋一样,把游戏里那种砸西瓜一样的手感代入进去,然后转瞬间就可能被丧尸反杀。
因此现在,必须让大家迅速对丧尸的可怕产生正确认知。
在场的人里,除了我和小夜,和丧尸直接搏斗过的,应该只有睡神和曹老师。
要让这支队伍(假设临时凑一起的一群人就算是队伍)现在就去对着丧尸舞刀弄棒,那是找死!
但更加找死的选择是,继续安排大家窝在客房里,吃食物储备,打牌,弹琴,幻想着军队来拯救我们。
所以咱话得先说明白,白吃白喝别想啦!以后要动起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但也没那么容易!明早先去近处寻找武器和食物,趁这两天,赶紧给大家搞点团队训练。酒厂景区那残留的食物也吃不了两天的。
我简单地把这两天的安排告知了大家。
“现在重复一遍我的想法。大家先吃点东西,今天下午,也就是待会儿,我们队伍里的男同志马上开始训练。曹老师和睡神身手应该不错吧?”
“我单纯力气大!嘿嘿。”曹仁爽拉起自己T恤衫,露出也不算夸张的几块腹肌,像是检查武器一样观看一番,然后赶紧拉起衣服。有些自嘲地呵呵一笑。
“一力降十会。问题不大。如果想学稍微专业的招式,大家或许可以找叶小夜同学?”
“我吗。”端端正正坐在夏浪旁边的小夜抬起头,好像没听我说话,但又马上回答:“可以。”
曹仁爽有些好奇地咧嘴笑道:“小妹妹练过把式哦?”
“练过。形意,八极,散打,都学过点。”
“啥都会点,都不太精?哈,倒也正常,看你一小只的,往精了练不得伤筋动骨,而且传统武术大多是观赏为主吧……”
“也……也不是不精……而且桑博,泰拳,剑道也接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