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卧/槽,小妹妹你这夸张了啊,这些功夫不说门槛多高,但每一样不折腾个两年都别想拍着胸脯说自己是行家。你如果就是练练基本招式,平时锻炼身体或者防身用那没得说,但要说自己都会……未免有点……”
我知道曹老师就差再把小夜的个头拎出来说事了。“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懂,不过如果没有她,我俩根本别想上山。”
我这么一说,曹老师更来兴趣了,我知道我不是看上去喜欢胡说的人,于是我的话语所自带的说服力,与小夜娇小的个头、狂妄的话语之间所产生的对冲,或许真的能令曹老师的成见有所动摇。
曹老师有些试探地说:“行吧。那要不,咱们比划两下子?动作不用大,随便碰一下就行,我也不会下狠手。”
看来老曹在搏击上还是较真的主儿呢。想到这我倒稍有些放心了,他如果是有真功夫的人,对我们之后的行动自然有利。
“可以。不用让着我。”小夜站起身,动作没有一丝多余。镜片后面单纯的目光也没有多余的敌意,仿佛自己是在按部就班地服务对方,而非应对挑战。
“你们这样合适吗?我们要商量事情啊?”睡神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俩。
“我们还是应该避免和丧尸接触吧,不要太依赖格斗。爸,你随便露两手就行,别太认真。”曹樱华姐姐似乎对亲爹脾气很了解,委婉地劝诫道。
站在睡神旁边的周先生眼中更是充满了不屑,还仿佛故意给人看似的,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弄得好像他是大领导,我们在浪费他的时间。
郑再搞师傅倒是来了兴趣,走近两步来好好观战,李一平坐在木屋后门的塑料凳上,翘着二郎腿。丁美华阿姨也坐在旁边,有些,迷茫地环视屋里各人,好像在定位谁是领导,然后最终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看起来即将打架的萝莉和大叔身上。
机长拍拍手,“行吧,随便比划两下。谁要是明显更专业,接下来咱们队伍的格斗训练就得麻烦他啦。”
“那么,开始吧。”小夜很简练地行了个抱拳礼,非常得体,在我看来比端正的礼节少一些刻意和做作。曹仁爽也呵呵笑着,抱拳摇了摇,随即摆出个挺标准的散打准备式。
小夜微微侧身,双拳举起成一线对准对方,身体保持静止,仿佛还没有进入格斗状态。
要说我青春期也当过一段时间的街溜子,在城中村的黑暗角落里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自以为对别人身上散发的杀气还算敏感。但现在小夜给我的感觉,那就是在打健身操啊,身上几乎没什么紧张的部位,就像单单摆出架势一样。
也许是同样意识到这一点,曹老师突然松开拳,身体一展,双手张开向前冲去,看起来是想用摔跤招式直接放倒小夜。
他这算不上鲁莽。180cm对阵150cm,还是异性,就算是我也很难想象矮的一方能有怎样的胜算。
小夜并没有躲闪,迎着曹老师猛冲过来的身体,她的身体突然原地旋转,右腿腾起,左腿在原地。两只纤细的小手如毒蛇般刺出,精准地抓住曹老师的双腕。曹老师粗壮的手臂猛一发力,却只能稍稍张开几厘米,根本挣脱不开!下一秒,小夜腾起右腿猛一发力,细嫩的肌肉突然有了棱角,在曹老师双腿间的右腿脚踝,左腿膝关节处撑住,同时落地的左腿猛一发力,一股巨大的冲力如弹簧一样,从小夜左腿处迸发而出,右腿与双手接连受力,硬生生从正面杠上了曹老师的冲撞,并如同铁锤砸石头一样,生生撕开曹老师看似稳固的底盘。右腿力量刚刚耗尽,左腿顺势腾起,一个反蹩圈住曹老师右腿,同时双手猛地发力,登时那细嫩的小手青筋暴露,向交叉方向狂拧曹老师手腕。曹老师整个人的受力架构就像个断了一边的三角形一样,顿时失去稳定性。小夜随即向自己左侧把身体一让,右脚再一用力,把力量从曹老师侧后方向前压。
高大威猛的曹·安迪·沃霍尔,就像个醉汉一样,直愣愣地摔了个狗啃泥。
语言的描述是繁琐的。事实上当时在场的我并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后来和小夜交谈才了解到的格斗流程。实际上,这一连串动作,小夜几乎是在两秒内全部做完的。
也就是说,曹老师几乎是被她瞬间放倒。
“操。”看起来很女文青的曹樱华姐姐也不禁双手捂嘴。
“老曹,你逗大家开心是吧。”睡神不知道为什么,对曹仁爽的倒地流露出不爽。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老师,而是学生,在丢自己的脸。
老曹拍拍裤子嘿嘿笑着站起身,“哎呀,这几天真是长见识了。小文,你不服气你也来试试。”
睡神也摆出散打架势,企图直接上来就是一套组合拳。被小夜一套八极拳绝招“猛虎硬爬山”,以拳砸手,将对方的来拳直接打飞,然后猛一摆拳,睡神直接侧翻在地。
我算是看出来了,小夜格斗时身体的力量分配效率极高,任何一个进攻动作几乎都是充分调动全身骨肉以实现力量最大化。同时进攻速度极快,力求最大程度对爆发力进行凝练。
这些宛如算法般精细而有效的动作,我很难相信,一个乖巧可爱的女高中生能够轻松掌握。
“下手太重了点。他们可不是丧尸。”虽然一路上已经见识了小夜的高超武艺,但第一次和智商在线的人类格斗,小夜展现出的真正可怕的一面依然让我战栗。
同时也有一点点自豪。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啊,抱歉。”小夜弯下身,想扶起睡神,睡神似乎为比武的落败感到羞耻,气鼓鼓地推开小夜伸出的手。
“我没有恶意。只是示范一下有效的格斗技巧。之后大家是一个团队,我什么都可以教给大家。”
睡神自知自己无话可说,就找一边呆着去了。
曹老师继续嘿嘿笑着,如同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己儿子熟悉的背影一样看着睡神。
“行啦。没有疑问。叶小夜妹妹,以后就是我们的搏击主教练了。”曹老师转而很欣赏地上下打量着小夜。“小夜夜威武哦。”曹樱华姐姐也凑过来,揉了揉小夜的脸蛋,小夜很甜美地微笑起来。
“不过说起来,对付丧尸的话,格斗只是最终方案,冷兵器总要更保险吧?”
听曹老师这么一说,小夜脸上的微笑又平息了。她看到沙发前的桌子上,水果篮子里有把水果刀,就拿了起来。
还没等曹老师反应过来,小夜猛然抬起右手,“哗啦”一声,手臂一挥,紧接着“啪”的一声,寻声举目,只见水果刀刀尖准准地刺入了屋子里对角方向约十五米距离处,墙上的一张领导视察的海报的领导的一只眼睛上。
曹老师的表情反而平静下来了。
一半宁静来自于世界毁灭带来的麻木,另一半来自于眼前神秘少女的离谱表现所产生的“哎,世间无奇不有,习惯习惯吧”的释然。
“以后打架的事情,小夜妹妹说了算,大家没意见了吧?”曹老师摸摸小夜的头,目光询问众人。
机长:“诶,老曹,小夜妹妹是小静的女朋友诶,你别乱摸先。”
……
得知了自己的团队里有个身手不错的家伙,众人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周先生依然掐着手表来催促我们尽快分配食物,但相比之前,有了点不经意的微笑,像是想往自己勉强撑持的强势里塞进去一点点好意,来拉近和我们的距离。“还是尽快把您的夫人和女儿叫来,大家一起行动安全点。”机长给他建议,他轻轻点头。“总之大家遇到任何危险,马上叫!我们这里既然有身手好的人,那就要人尽其才。”机长的话逐渐多起来,这是个好事情。他平日里的工作免不了和人交谈,要说他是彻头彻尾的社恐还能稳住这份工作,鬼都不信。
射箭馆里经常来一些动作不规范的菜鸟,机长是要负责亲手调教指导的。除非想滚蛋,不然再社恐的家伙也能磨炼成老油条。
接下来的工作是分食物。本来很简单的工作,我们还是起了争论。
是我先忍不住抛出自己的观点:“要不东西别分了,大家自己取用,想拿多少拿多少。”
我几乎是临时起意给出这个看起来很摆烂的主意。
一向不是很有主见的机长马上不同意:“那不成啊,想拿多少拿多少,那谁要是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卷走一堆东西怎么办?”
“那想要平分又怎么分?我的胃口小,可以少吃点。谁如果说他想多吃,我们要不要多给他?”
“所以我的意思是,按人头数平分。”
“如果这样,就会有人不够吃,又有人吃不完。”
“吃不完的人可以把剩下的东西分给不够吃的。”
“那我们绕了个圈子又回到原地了:还是在按大家的胃口分配。那就不如公开按需分配,想多吃的,当着大家的面多拿就行,这样至少我们的分配制度透明了,避免了物资有盈余的朋友使用自己的多余物资私下里生成一些权力关系。”
咱现在队伍人少,这其实是个优点。我们可以比较容易地使组织内部实现透明化。
这是一个重要的起点。
如果在日后漫长的生存之旅中,这个队伍能够获得不错的寿数,这将是保持队伍健康状态的一大法宝。我如此相信着。
机长点点头,“行吧。我听听大家的意见。大家是觉得直接平分食物比较好,还是像静海蓝同学说的,直接按需分配比较好?”
曹仁爽举手,“那我有个问题。小静,之后我们寻找到新的食物后,如何处理?”
不愧是思想深邃的现代艺术家,一下子注意到了华点。
要处理分配问题,必然要面对生产问题。
我稍加思索。
“参与食物收集的同志,可以适当保留少量食物,视为已经按需分配完成。其余集中后进行再次分配。”
“诶这就有问题了。”老曹搬来个塑料凳子坐下,“如果按照你的观点,大家按需自取,那么现在,眼前的食物是提前储备的,这还好说。之后我们的食物大部分应该是靠收集,如果负责收集的人有权占有一部分,那么这一部分实际上表现为劳动所得的形式了。”老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或者这么说,现在我们分东西,谁如果多拿了,我们可以指责他。但将来我们如果靠收集来求生活,而允许每个人占有自己的收集物,有人收集得多,这些东西就呈现为他劳动所得,他理所应当要占有的。就算我们从集体的角度出发,要求他多做贡献——那也已经转为一种道德行为了。简单地说,就是集体求着个人做贡献。”
老曹之前一幅嬉皮笑脸的作态,脸上的皱纹涣散着慈祥气息。此刻却让我不禁想起我的大学老师——认真、刻板,对着可能存疑的观点穷追猛打。
“当然,我总体同意你的观点。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建议保留每个人占有自己的收集物的权利呢?要我说,所有收集物无条件上交,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听闻父亲这么说,曹樱华很热烈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大家一起行动,找到了东西都放一块儿,然后合计着分了,这样能少起争端。以前的军队不就是这样的吗?战利品归公。”
是的,我无法否认曹家父女。
完全的公有制,绝对是个稳妥的选项。
我突然好奇了起来,刚才的我为什么一定要提议保留每个人对收集物的占有。
每当自己对自己的思路感到困惑时,我都会在心中重新诘问自己。
未必能得到一整套逻辑详明的回答,但即使只有答案没有过程,我也能确定自己要坚持的方向。
是的,我很确定,需要保留每个人的私有权。然而确实,我无法马上给出自己的说法。
是因为我认为这种私有权对我有利吗?我的格斗能力一般,但现在,团队里的顶尖战力站在我的身旁,虽说吃女孩子的软饭有些不要脸,不过人际关系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私有制无疑对我和小夜有利。
我继续询问心里那个自己。
你为什么有做出这样的选择。
突然,他给了我一个答案。
虽然,我现在无法将这个答案说出口。
“海蓝,我说一句。”小夜再次站起身,依然是像好学生起立发言一样,端正,稳重。
大家的注意力马上集中过来。
果然,人狠话不多的家伙,一开口那吐出来的字都好像更贵五毛钱。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确信,自己是个还不错的人,有最基本的人性,那么制度或许不是那么要紧的东西。”
小夜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澈中带有些微磁性,柔软但绝不虚弱,如溪流一般明丽而稳健。
曹老师双手交叉,示意少女说下去。
“即使我们不要求每个人上交自己全部所得,我相信我们每个人心里也有自己的判断。”
听小夜这么一说,一直站在窗边的睡神开口:“人性是不可信的。”
“那么应对人性的规则同样不可信。”小夜针锋相对。
“这是诡辩。”睡神说完又把头扭朝一边。
“那我再补充一下。这是我的看法,我觉得现在没有人有权制定规则。”我把话头接了过来。很奇妙,小夜也许明白我的想法。
“所以规则是我们集体制定的。”曹老师开口。
“但现在我们的集体非常弱小,我们难以维持一个相对苛刻的规则的权威性。在极端的条件下,当我们的规则与个人的利益有冲突时,这个个人是敢于与集体对抗的。”
睡神:“难道一气走之?”
我:“为什么不行?我们现在难道已经是个很了不得的队伍了吗?就像睡神刚才说的,人性经不住考验,所以我的观点是,在我们集体力量还薄弱的时候,先不要急于制定太多条条框框。个人可以拿个人的,多余的平分,这样一个大概的框架在着就行,我们团队需要一种包容性,假使现在在这个房间里的各位,你们中有谁是比较自私的,我们依然容许你在这个团队中。相对无私的朋友多承担一些就行了。
“我们首要目标是活下去。明算账是下一步的事情。”
曹仁爽似乎有点听进去了,“那我再问一句,还是刚才的问题。如果有人多占有了资源,在集体里形成了特权怎么办?”
“集体的作用就是底线。像刚才小夜说的,只要我们每个人有最基本的人的一面,我们就能做出最基本的判断,可以将一些过分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中。”
曹仁爽苦笑着点点头,“行吧。还是觉得你太理想化了。又或者,其实是你太现实了?提前摆烂?”
我可以理解曹老师。其实,我究竟是相信人性,还是不相信,我自己也没有准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