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甚至是曾经玩过的一个游戏告诉我的。那个游戏的剧情里设置了很多分支,玩家在每个剧情要紧处要作出选择,而我的选择似乎颇为摇摆不定,好像什么样的好结局都想要。于是游戏里的家伙对我说:你是个对自己不诚实的人。
这个评价我认为并不恰当。因为游戏存在一个脱离现实的地方,那就是它的选项是有限的,而现实中可以有更多的选项。比如游戏里一个妹子邀请你去看电影,显然,如果你接受,可以增进与她的好感度,并触发更多的与她相关的情节,而如果你拒绝,那么你回家路上一定会遇到另一个女孩,和她发生一段故事。但在现实中,你也许可以对第一个女孩说,抱歉,我今天很忙,明天行吗?然后回家路上继续与第二个女孩发生故事,明天晚上再……
嗯,这确实是个半开玩笑的比喻。而且说不定正正得负,你收获了太多女孩的牵绊,她们之间相互投射的嫉妒之刺也许会让你遍体鳞伤。但朴素的道理就是,任何事情,都不会是非此即彼的。
包括这个道理本身。
有时候,这个道理也需要质疑,也需要暂时的非此即彼。
不过这并不是我对分配问题提出自己观点的原因。
……
讨论告一段落,机长很负责地征询了其他人的建议。
周先生的表情很有意思。直觉告诉我他对我们的讨论其实很有意见,而且未必是从政策方面反对我,未必是赞同一切收集物充公政策,而是单纯看不惯我们几个人在这叽里呱啦地讨论。
我想他平日里大概就像我家楼下的“安广地产”里每天早上训话的头儿:背着手站在一伙儿西装笔挺的销售社畜面前,扯着嗓子喊:“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为万民安家!”社畜们也扯着嗓子回应。这时有几个穿着环卫工人制服的中年妇女从这家地产中介旁走过。这些朴实的劳动者并不能听清这些地产中介虚伪的口号,只是有说有笑地走过。他们或许就是这片别墅区原先的主人——现在是补偿并不丰厚的拆迁户。
做中介的人是不要脸的。我不知道周先生是做什么营生的,但直觉告诉我和那些中介有相似之处——架子有模有样,但又好像能随时挤出点谦恭之态。
当机长、我、曹老师几个人下意识地开始主导队伍的工作时,周先生一脸怨气。而等到小夜和曹老师、睡神切磋一顿,秀了肌肉后,周先生有点识趣了,厚厚嘴皮拼凑出的笑容也逐渐增多。我甚至怀疑长此以往他会不会喊出“拥护……”之类的马屁来。
“我没有意见。我觉得这样很好,既照顾了个人积极性,又尊重了公有制的基本……”
我们懒得听周先生放红屁,继续询问其他人看法。
“我有想补充的东西。”举手的人是郑再搞师傅。那个对丧尸文化颇有兴趣的年轻的除虫灭鼠专家。我现在才发现,他还真是取了个有够扯淡的名字。
机长对他点头。“师傅请说。”我觉得不能摆架子,还是口头示意他抒己之见。
“我基本赞同现在的方案。收集东西拿好自己的,再预留一部分备用,还要给妇女儿童。不过我想补充几点。
“每次行动前尽可能确定行动目标。比如我们要去超市寻找食物,那就认定了这个目标,不能中途随便更改。然后进入超市后,优先以采集食物为任务,每个人需要先采集足够的充公的食物,然后如果还有自己想要的,比如在礼品区看到喜欢的东西想送给女朋友的,那再各取所需。”
“不错嘛,很好的补充。”虽说郑师傅提出的东西是个在日后行动中必然水到渠成的原则,但现在提前说明白了,也有好处。我向他点头表示认同。
机长又问了问丁阿姨有无话要说,丁阿姨只是乐呵呵笑着,好像自己参加了什么什么大会似的,单纯有点享受这热热闹闹的氛围。这和我们刚才从工具房里发现她时,她茫然而迟钝的神情已经大不相同。
林区保洁是个苦差事。每天日晒雨淋,周围也少有同伴行人。人的神经也会因此更加麻木吧。
“我听大家的。我听大家的。”她就这样附和着。
之前脸上怨气比周先生还重的李一平师傅,现在也安静下来。不过他所在屋子角落的暗影中,有意和人群保持着距离。
曹樱华姐姐微笑着用手指刮了刮夏浪同学的鼻子,“小哥哥要不补充点什么?”
本来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种尊重个人发言权的形式动作。因为夏浪同学一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不能自拔,但没想到,他好像个机器人突然来电了似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啊……嗯,我,我想说点……”
他捏了捏拳头,好像久病瘫痪的患者初次尝试起立一样,摇摇晃晃站起身。机长打个手势,“你就坐着说吧,咱们别搞的像领导来验收工作似的,大家有话直接说,想骂娘也直接骂。”
我:“要不我把刚才咱们讨论的结果重新给你复述一下?”
“不用。”他想摇头,但头只侧到了一边,抿了下嘴唇,终于还是坐下,“我就提一个建议。以后我们的队伍外出收集资源的时候,领队的人,一切收集物品充公。”
大家相互交换了下眼神,有人似乎没能一下子吃透他的想法。
不得不说,这是个画龙点睛的提法。
就像和尚分粥的故事。要想让分粥的人做到公正,就要让他在分配完毕后最后选择自己的一份。
只能尽可能做到公平,才能避免自己最后选到最少的一碗粥。
权力不能成为特权,持有权力的人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权力可能滋生的利好本身。
夏浪的这个点子,就是在避免队伍中强势的个人处于自己利益而驱动队伍行动的情况。
虽然我的基本观点是,现在队伍尚在磨合,应该减少条条框框的规则,但我认为他的这个提法很有价值。
于是我结合和尚分粥的故事,和他再次确认了一下他的出发点,“总而言之,就是限制领队者的权力是吧?”
夏浪目光避开我,看起来是在重新捋一遍自己的思路。
“是的。当然,就是一个基本原则。并非完全不能动摇。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迂回,比如向其他队员申请,事情完成后将某个资源分配给自己。”
这下子大家算是把这条补充的大概意义弄明白了,毫无疑问,这是个起不了争议的点子。
谁现在想跳出来反对,难不成他想现在就当老大吗?
“行,我记下了。”苟顿一开口,我们才注意到这个卖馄饨的,拿着个小本本缩在墙角。
“好家伙,馄饨哥已经当起书记官了啊。”机长鼻子出了口气:“他就是记性差,所以随身带个本子。”
“你才记性差咧。”
……
基本的讨论到此为止。机长还很负责任地一个人一个人询问有没有其他问题,倒是小郑师傅打住了他:“陈老板,暂时这样吧。我赞同小静哥的,咱们队伍刚弄起来,别整太多麻烦,今天就这样挺好,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先吃东西?”
我:“现在谁想吃东西就自己拿。不过我们要保证随时有人看管食物和饮水。机长,要不先由你管着?”
机长下意识地看向了捧着本本的馄饨哥。
我一下子知道了谁是最合适的仓管人选。
“都交给我就好!想吃啥我都能做……”苟顿顿了顿,仿佛气氛在要求他再说两句,“我我我我一定不会偷吃的!”大家哈哈哈笑起来,房间了多了一咪丝点快活的空气。
大家先拆了一块压缩饼干,配合着水果和零食吃了起来。我本来想再对团队的饮食规律提出点建议,想想还是作罢。一来现在大家吃东西其实有一种仪式感,和领导同志组织聚餐,结盟各方喝酒,或者某些宗教一起分吃面包和酒有异曲同工的作用。饮食是人的基本生理需求,将这种行为进行组织,就如同创造了一个无形的纽带,暗示每个参与者:你的生命延续与这个组织有关。二来,现在我们没法保证相对长时间内的安稳生活,最近几天很可能要马上组织下山收集资源,一段时间内我们的可能需要将聚居地尽可能挪动到稳定的食物供给区,所以规律的作息本身也难以保证。
吃东西的时候,周先生算是把他老婆和女儿叫来了。周先生大名周孝川,是个做广告和自媒体的家伙。他老婆是个气质尚可但皮肤不太好的妇女,扎着高马尾,看上去像个老师,好像应该马上去把穿搭拽拽的小叶批评一顿的感觉。是个卖茶叶的。她的目光中更少有向陌生人投掷的怀疑和敌意,又或者,在茶庄中,茶汤交盏,香雾蒸腾,锻炼了掩盖心思的翳膜?
我们简单和名叫佟雪莲的周先生爱人交代了下刚才讨论的结果,夫人没有刻意微笑,但是一个劲道谢。
其间,他们家的小女儿不知怎地,跑去和睡神玩了。
“三月一号之前两天他们过来的。小文喜欢小孩子。当天他们就玩上了。”机长说。
名叫周家然的小女孩似乎一下子没能理解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于是从自己伙伴那里寻找某种确定性。
“大家在商量怎么打怪兽。现在外面全是怪兽。”睡神好像并不太想和女孩玩。他有些介意地不时瞥着周先生夫妇,看来灾难发生后他没再和这家人有过太多接触,是否还适合把小女孩当作朋友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事情都办完了?那要不咱们先回去?”李一平环视了一圈众人,从墙角影子里走出来。也许沉默了太久,他觉得需要稍稍挽回一下话语权。
“您如果真的累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但我们现在还有几件要紧的事情要做。”我看人也到齐了,差不多该把今下午要搞定的另一件事提出来。
“首先大家要明白,现在城里全是丧尸,上山的三道门,我锁上了一道,另外两道情况不明,保不齐大半夜有丧尸窜上来,这是其一。其二,全城八十万市民,我上山之前可以确定,三月一日晚间并非所有市民都被感染。所以现在城中很可能还有几百,几千,甚至上万的幸存者。刚才的白星单纯抄近路也能窜到山上,城里的人就一个都想不到山上可能更安全吗?所以我提议马上对我们客栈进行防御加固。
“第一步是大家先全部搬到客栈东南角方向,这样能利用东南角的铁栅栏和东北-西南走向的连排客房围出一块相对安全的三角形领域。这块区域只有北边和西边两条路径,相对狭窄,我们可以再找些家具、废材什么的堆出防护墙,塞住这两个方向,就能保证相对安全。“
曹小姐举手:“那如果两个方向都来了敌人呢?“
“刚才在找到丁阿姨的工具房里我看到有不少木板,应该是客栈和景区里的栈道更换下来的。(机长插话说是)用这些木板集束成一条长板,遇到紧急情况就搭在铁栅栏上,大家直接翻出去,往酒厂景区的方向跑。”
郑师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小静哥考虑得周到。不过我也再狗尾续貂两句,要不咱多搞点木板,搭到屋顶上,随时安排人瞭望?”
机长:“警戒当然是需要的,白天随时注意周围情况,人类很可能比丧尸更可怕,晚上的话……”他看向我。
“晚上更需要警戒,但是没有光源,瞭望没有意义,安排人手在房屋前巡逻就行。”
话说多不如少,我们没有继续在人员安排上讨论,马上开始动手。机长不用说,很配合我,他长得威武雄壮,只要活跃起来还是颇有领袖气质的。曹家父女两个,祖传的走南闯北的艺术家,骨子里可能就有四海涂鸦的狂野和抚琴拨弦的逍遥,精神面貌其实挺好。曹老师甚至想把这惨绝人寰的灾难画成艺术品——不,是已经开始着手了。虽然现在就进行文艺活动并不合时宜,但至少说明他完全接受了世界的变故。
曹小姐和郑师傅对灾难的态度也许有些相近,我希望她在面对丧尸时能将拨弄琴弦的熟练运用在挥舞武器上。
说到武器……不得不说馄饨哥这家伙真是个人才。我们几个男人刚准备去工具房收集木板,一扭头找不到馄饨哥,结果他吭哧吭哧从屋子后门跑进来了,拎着一大桶什么东西,凑近一看,菜刀,剔骨刀,铲子,消防斧……好家伙,客栈里的冷兵器一下子就收集全了。
“怎样?我说这小狗儿机灵着呢!”机长笑着摸摸苟顿脑袋,“特靠谱。”“你……你才是小狗儿!”
我们当即分了下兵器。按理冷兵器统一管理比较安全,但还是那个思路,现在先减少条条框框,此外意外随时可能发生,每个人随身携带武器是有必要的。
我挑了把钉锤,自恃臂力尚可,其他利器可以留给别人。小叶挑了把剔骨刀,刀刃不长,大概25cm,但看起来非常锋利。睡神依然用那把消防斧,机长也选了把消防斧。曹仁爽和郑师傅各拿了把菜刀。剩下的全是水果刀,有十几把,都是客房里预留了切水果的,刀刃还算锋利,但要拿来对付丧尸恐怕有点捉襟见肘。尤其队伍里有一半的人并没有学习过搏击,握匕首的方式大概都是错的。但聊胜于无,其他人还是每人分到了一把水果刀。
接下来的工作是设置障碍。我们走出房间,我看到自己开来的面包车,很快改了主意,何必全用家具来堵塞路口,直接把车开进来,入口处塞几把椅子,再用鱼线绑好,就妥当了。朝西的路口一个道理,把之前堵在柜台门口的观光车开过来,然后配合客房里抬出来的椅子,基本就堵了个八九不离十了。接下来是制作长木板,锤子在我手里倒是方便我发挥手工才能了。用工具房里收集到的木条相互钉在一起,使用错位和三角构型的方式加固,就做成了比较坚固的长木条。
这活远比说起来的费时费力。幸好郑师傅、李师傅是做控虫的,平时进人家家里没少要破拆墙地,刀锯什么也能熟用,倒是帮了我不少忙。
其间,曹仁爽和他女儿也忙了起来,他们开始从闲置客房里抱出床单被套,我正好奇他们想搞什么名堂,曹小姐指了指第一间客房——夏浪正在里面休息——“夏浪小朋友的点子,用布料把铁栅栏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