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浪确实提出来个不错的点子。之前我用手指戳瞎丧尸的经历已经表明,丧尸是依赖视力的。用布料遮盖住铁栅栏,可以防止丧尸看到我们后集聚过来。
这样一想又出现一个疑问:那丧尸是如何区分同类和人类的呢?如果单纯是外观,人类有没有模仿丧尸从而避免被咬的可能?丧尸咬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之前在六中教学楼和宝昆他们讨论的问题再度浮现:丧尸到底是靠什么能量来维持生活的?如果是吃人,那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人很聪明,不会轻易让丧尸吃自己,而且三月一日晚上顷刻之间全球变异,想来已经没有多少活人可供丧尸食用。据我们观察,丧尸又并不食用同类——否则岂不成了养蛊?谁知道最后能养出什么尸王来。因此只要时间一久,丧尸大面积饿死将是必然。虽说人类人口锐减已成必然,我们无法再享用成熟的人类社会机制带来的便利,但至少我们可以大大方方走大街上,进超市里采集食物了,不用担心突然窜出来的张牙舞爪的尸爷来找麻烦。
原本我希望明天早上去射箭馆采集武器和资源时,尽量一个丧尸都别碰见,现在倒稍微改变了主意。我想观察一下目前丧尸的状态,从而推测其生存原理,看看能不能琢磨出点有效的应对措施。
但马上又觉得,这种想法都快赶上曹老师了。他在世界末日画画,好歹窝在屋子里没啥危险。我现在急着满足好奇心,那可不是理智的行为。
闲话少说。用床单覆盖铁栅栏不是个复杂活计,曹樱华姐姐一个人干完没问题。但劳动也是个能传染的行为。一直笑呵呵的丁阿姨和看上去很轴的李师傅也过来帮忙——负责从客房里搬运闲置床单,效率自然高了很多。事儿基本干完了,东南角的铁栅栏全都覆盖了床单,视野虽然逼仄一些,但也更让人有安全感,这时夏浪才从房间里出来。
“啊,樱……樱华姐,我不是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叫上我吗……”
“当然有需要你帮忙的啊,所以刚才和你聊天才问了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总觉得你肚子里其实有好多好多东西,但就是不愿意吐出来。然后你提了个不错的点子,我就叫上大家实行喽。”曹樱华回过头,笑着回应腼腆的少年。她的嗓音很好听,大概不只是一个吉他手,也有大展歌喉的时候。
看到夏浪的眼神里还有些迷茫,吉他手停下了手里的活,“抱歉,你大概还没从……从不好的事情里走出来。想做点什么吗?静海蓝兄弟他们不是已经把长木板做好了吗,要不你爬屋顶上去做侦查?”
“我……我可能不适合做这个。”
“诶,阿浪你恐高吗?只有几米高度吧。”
此时我正在和机长等几个爷们儿讨论外出行动时的阵型和命令问题,我回过头去:“夏浪同学有心脏病吧。”
听我一说,樱华姐有些迷惑地看看我,又审视了一番夏浪,“不,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身体不好。”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说起来,那个,你怎么知道我有心脏病的。”看样子小哥没留意我的名字,于是我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姓甚名谁,然后告诉他:“刚才扶你的时候,我听见了你的心脏机械瓣膜的声音哦。”
他倒一点不惊奇,“啊,和我想的一样。声音确实挺大。不过也亏你能留意到。但是,我现在不想……不想看远处。”
我一时半会儿没理解他说的“远处”是怎么回事,他马上又补充:“抱歉。我可能并没有完全缓过来。很多东西在我脑海里暂时被我压下去了,如果让我看到广阔点的空间,那些画面就会活过来。我很害怕。”
他这一说我立即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曾经的我经受某次打击后,曾一个人跑去野外,而暗蓝色的天空丝毫没有给我慰藉,反而像一个辐照灯,即将对我发霉的身躯进行杀灭似的。
“那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勉强。”我要继续给几个哥们儿讲一下野外行动的注意事项,虽然有些担心夏浪小朋友的状态,也有些分身乏术。
我们先确定了明天出动的人员名单。我和小夜肯定要去。小夜是现在队伍里的顶尖战力,可预见到未来里大概也是。她那根本不合常理的格斗能力,也就是放在这个生化危机爆发的末世里会稍微显得合理。我也算对搏击圈有所了解,这圈子里靠花拳绣腿出名的歪瓜裂枣已经不少,近些年各种吹得天花乱坠结果一上台被民间爱好者揍趴下的“大师”也没少出洋相。而小夜如果想红,拍个录像,然后和那些歪瓜裂枣过过招,加上她可爱的乖学生外表,这种爆裂反差萌的每个毛孔里都在往外喷流量。当然她选择的是默默无闻,我认为这不全然是她性格使然。我的话,我给机长放了狠话,只要他的射箭馆能给我找一张像模像样的弓,我就是咱们队的二号战力。
这话不是大放厥词。而且机长也相信。我虽然不是职业运动员,但因为某个原因,我接受过一段时间的颇有强度的训练。而且不单是打靶。是打猎。
被戏称为睡神的文浩月同志自然也要动身,别看他懒洋洋的,在曹老师的鼓励下已经健身一年,体格还是很可以的,就是缺少点专业的搏击技巧。这可以让小夜给他补补课,希望补课的时候他不要当睡神。
我有些好奇,这个看起来懒米日眼的家伙为什么能坚持锻炼身体。
进行组队训练时我抛出过这个问题,是曹老师给我的回答。
他说,男人到了某个年纪,总会想有点什么要坚持的东西。
“三十年前的我就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休息时,曹老师毫不珍惜地灌着瓶装矿泉水,好像想模拟一点酗酒的快感,“那时候我以为我需要坚持的东西是摇滚。但三年后我就改变了我的主意。”
“所以您最后选择的是艺术吗。”小夜有些令人感到意外地加入了聊天。她说的艺术显然指的是狭义的视觉艺术。
“嗯……严格来说也不是。如果是,我现在大概已经是双一流艺术院校的教授了。”曹老师有些陶醉地眨巴着眼睛。
睡神伸过头来,“那个,老师,你不是说过吗,学院里那些老学究,都是些屁都不懂,只会照本宣科的废物。”
“我这话也没说错。他们是废物,不等于我进了学院也是废物。”老曹继续高昂着头,似乎在维护自己因前后矛盾而可能出现裂痕的观点。
“您就能肯定,您不会被环境同化吗?”我也饶有兴味地加入了讨论,“说不定那些‘老学究’成为教授前也是怀有远大艺术理想的文艺青年,想着自己既然有幸掌握了无数人心心念念的平台资源,那就应该人尽其职,物尽其用,好好创造美妙的艺术珍品,为我国的艺术事业添砖加瓦。但是还没几年,自己刚小有名气,一天,一个自己的亲戚联系上了自己,哦,原来亲戚家的孩子要艺考了……”我还没说完大家自然已经明白我的意思,嘻嘻哈哈笑起来。
“你还别说,我其实也被亲戚找过。当然不是走后门啊,我知道你们家是监察世家,但我确实一身清白。他们找我只是让我辅导他们的孩子艺考罢了。”
“还监察世家呢。这种活计哪有世家的道理。反正我爸妈是打死也不愿意我再干这一行的,所以我才下定决心以后做学术去。”我说,“而且现在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刚才夏浪小朋友说的,现在只是把各自在意的东西埋在头脑深处,暂时让自己冷静下来,应对眼前的事情。我们又何尝不是。而且你们也记得我说的,我上山前,还有几个同伴困在区六中教学楼上,饿了三天了,再饿三天大概也死不了,但我可没保证三天内就去救他们——要是我号召你们协助我去六中——现在那里有几千个学生丧尸——救他们,你们会愿意吗?一个道理。大家各自心里绝对还有放不下的东西,暂时被压下去了。这样很好,要是现在所有人都忙着怨天尤人那我们别求生了。但是也要稍微注意一下调整心态,不能一直这样糊弄着自己。”
睡神开口:“我可能不太一样。我现在完全不想家里人。说实在的,我甚至可以故意去想家里人被丧尸撕咬的惊慌失措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可怕,甚至有点好笑。”
机长拿手指对睡神指指点点:“这家伙,一直没心没肺哩。”
“我不否认。我的童年和少年非常糟糕。更糟糕的是,我一直被暗示,自己原本不应该这样。”
我觉得现在并不是深入探讨人生的时候,于是示意大家继续训练。
我们训练的主要内容倒是很简单。首先是队伍编制和口令,由一个人担任队长,负责全队安排全队动向,以及时刻注意周边情况,队员需要服从队长安排。然后需要一个副队,副队居于队伍末尾,担任兜底和殿后工作。我原本想让机长当队长,但是他回绝了,一定要让我当。
“我知道你考虑的是什么。确实,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事发当晚也是我和睡神初步维持了这里的秩序。但今下午开会,主要还是你在主导大家的思路,我虽然也壮着胆子多说了几句,毕竟鹦鹉学舌。而且咱们现在这个小队里都是明事理的爷们儿,(他又看看小夜,“哦,还有一个顶俩爷们儿的妹子。”)谁有真本事谁上,没什么好说的。本来小夜妹妹身手最好,她要想当队长,那大家都不敢有意见不是?但我看小夜妹妹的意思是——”
“放心交给海蓝。别忘了他是谁的哥哥。”
听小夜这么一说,机长一拍脑袋,“嘈,你看我这记性,中午你刚来的时候我还给大伙儿介绍呢,说你是可可的哥哥。这么说,静香你该不会和可可一个水平吧?”
“怎么可能。她如果在这里,大概和再来一个小夜差不多吧。”说起我的表妹,我心中不禁一阵自豪。可是一想到她生死未卜……我连忙又安慰自己:放心,她从小就命大。甚至救过我。没有什么能打倒她。
“这夸张了吧?可可应该没那么厉害的格斗能力吧?”
“当然没有。比我强不了太多。但是机长你应该和她接触过许多次,如果现在她在这里,你觉得还会有比她更适合当队长的人选吗?这可是刚才你自己都承认的。”
机长一愣,转而会心微笑,“是这样的。”
“但我觉得你身上也有她的气味。”机长又说。
“什么叫‘她的气味’啊?听起来怪怪的。”
“海蓝身上只有我的气味。”小夜插嘴。
“打住。如果机长你的意思是,我的言行和气质上有和她相似的地方,那我不否认,我们之间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那就这么定咯。静香你当队长。那么副队让谁当比较好,小夜妹妹怎么样?”
我:“我觉得小夜当先锋最合适。”
曹老师:“我也这么认为。顶尖战力应该直接塞最前面,而且小夜妹妹和海蓝兄弟熟,熟人挨一块儿比较好。副队让我当吧,我负责殿后。”
这样也挺妥当。曹老师虽然年事已高,但坚持健身,身强体壮,和丧尸单打想来问题不大。而且他老成持重,在遇到危急情况,队伍掉头时,若让他临时充当领队,应该也能胜任。这是副队必须的素养。反而是相对寡言的小夜,在突发状况前能否得当地发号施令,我有些怀疑。
还有个要随我们出征的家伙,是郑再搞郑师傅。我们并没有邀请他,五个人已经是比较合适的小队人数了,但郑师傅一定要参一脚。
“你也练过格斗?”我问。
郑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时候在南关街倒是没少和那些小流氓打架。”
“要这么说这种事我也干过。但丧尸可不是小混混。那点经验是没什么价值的。”
“多个人多点力量嘛。而且静哥你刚才不是一直强调嘛,要尽量避免和丧尸接触,实在避免不了再考虑格斗,那我就尽量完全避免不就行了。”
我原本还想反驳,曹老师摆摆手,“让他去吧。当个搬运工。我看他平时出工时力气不小,一个人能带好多工具。我们小队其他人都是战力,总要有个负责背包的才好。”
我嬉皮笑脸地瞅了瞅机长,“你也是战力哦?”
“开什么玩笑,我也是会射箭的好吗?”
这么一说确实,射箭这门功夫并没有普通看客想象的那么容易,尤其如果想驾驭磅数很大的弓,不射个百八十箭,就算膂力过人,也难免因姿势不对而害人害己。更何况现代社会哪来这么多大力士,多数人刚上手只能射十几二十磅的弓,想更进一步至少再练十天半月。十几二十磅打打靶,打打气球没问题,拿着射丧尸可就很有问题了!按照以往丧尸片里的设定,丧尸唯一的要害就是头颅。十几磅的弓要是能把箭矢捅进丧尸的眼眶子里那还好,但谁能保证那么高的命中率?丧尸活蹦乱跳地还站稳了请你射它不成?而如果箭头撼到丧尸天灵盖上,那多半只能打出个颅骨外骨折,丧尸又不太怕疼,不顶啥用。而考虑到射箭馆的箭矢应该是并不锋利的圆头箭,恐怕想打出颅骨骨折都很为难。
机长好歹是射箭馆的管理员,平时偶尔负责纠正射箭菜鸟的姿势,自己肯定有基础,拉个四五十磅的弓不成问题,确实算是个珍贵的远程火力。
掰扯一通,看来带上一个专职搬运工有其必要,我也就同意了带上郑师傅。
“那我们小队现在就有六个人,正好可以组个鸳鸯阵。”我随手从花坛边上取了几块鹅卵石在地上摆弄。
“戚继光那个阵法?”曹老师问。
“差不多。不,差很多,我们当然没有什么飞镖、狼铣之类的先进武器,只能大概还原两人一组的阵容。我和小夜第一组,我负责侦查,她负责开路,机长和睡神第二组,郑师傅和曹老师第三组。三组人之间保持一定距离,避免出现意外情况时全军覆没。”
睡神:“总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从这里去射箭馆,二十分钟路程,也不需要走山路。”
睡神说话的用词要我说有点冲,但搭配他懒洋洋的气质,倒不是很有攻击性。也许他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说:“万一冲出一群丧尸把我们逼上山怎么办?”
“行吧。”
我们最后再把口令熟悉了一通,天色已经黯淡,馄饨哥招呼大家吃点东西。李一平和周孝川两先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套象棋玩了起来,李师傅头也不回:“下午开会才吃过,又吃?”
“那至少组队训练的几位吃点吧。还有樱华姐,你们挂床单也辛苦,也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