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她问我“接受”是什么意思。
我对眼下的处境,有什么不接受的地方吗?
我基本在目击丧尸出现的即刻就理解了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异变。没有新闻播报或者他人转述来提醒我提前做好准备,世界上会发生如此离谱的灾难。这固然和我看过些丧尸片有关系,但也算是一种应急本领吧。若非如此,我大概都活不过3月1日那一夜。
注意到我似乎对“不接受现实”的评价有些不满,小夜轻轻叹气,“我当然不是说你目前为止的行为有什么可指摘的。如果不是和你交往过一段时间,我可能也会和现在队伍里其他某些人一样,觉得你有什么领袖气质吧。但你从来不是那种完全冷静,可以不动声色应对一切现实情况的人。你这两天的表现其实和我的预期没那么吻合。”
“看来只是网上聊天还不足以认识一个人全部。”
她瞥了我一眼,没接话,“所以我怀疑,你现在为止的表现,只是一种'熔断'罢了。就像激烈搏斗的战士只有下了战场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一样。因为神经紧绷,所以暂时表现出一种坚强和冷静。”
被心理剖析的感觉并不好,如同被冒犯。我当然不想承认这种对我的剖析,但又总感觉,作为朋友,或许她真的有些旁观者的独到见解,断然否定可能显得我不听劝。于是我说:“就算这样吧,能'熔断'也是种不错的能力吧。至少比直接发疯好一些。”
“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事情。我们迄今为止的经历,已经算运气不错了。侥幸从学校逃出来,又在这里遇到熟人。可是城市里目前是什么情况呢?你想必也知道我们没法一直待在山上,进城是迟早的事。那么城里还会有多少悲剧场面,那是你能接受的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现在还没有开始对这个世界进行更深入的反思,所以觉得一切尚可接受,如果接下来咱们继续得过且过,或许真能安稳地混上一段时间。但如果你想做点什么,无论是尽快寻找资源,还是重新建立秩序,我,并不相信你能坚强到承受任何突发状况。”
“那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出手喽。”我随口嘿嘿笑着打哇哇,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
昏暗的夜里时间流淌缓慢,但稍微找点事做的话,就像缓流中因为落差而出现一个小跌水,不知不觉,更黑的夜就流了过来,转眼已是晚上十点半。
牌桌那边耍得差不多了,机长起身,拍两声手,“时候不早了,大家歇息吧。苟顿,洗漱用品那些……”
“都推车里码着,一次性毛巾,牙膏牙刷。刷牙免了吧?屋里自来水管还有水吗?”
睡神在自己屋子里出声:“还有,这里的水是抽山泉水,抽水机现在停了,管子里和热水器里还压着一点。”
“要不留着当饮用水吧?”机长向大家征求意见。
“怎么能不刷牙呢?这水天下多的是,还旁边山下河里还哗哗淌着呢。”佟雪莲尖锐的嗓音从隔着牌桌的屋子那传来。
我赶紧起身,“牙齿卫生很重要的,大家要搞好。水可以省着用。山泉水虽然现在不抽了,毕竟就在地里,日后都可以想办法。现在不需要太紧张。”
剩下的垃圾处理、粪便处理等,我们也很快临时做出一些规定,先用旅馆里的塑料袋解决。日后塑料袋不够用,可以考虑去山下搜寻。
我当时在想,如何说服大家下山搜寻物资呢?临时组建的六人小队如果在明天的行动里,有人产生心理阴影,不想再离开客栈,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又想到小夜提醒的,少去思虑过多,于是作罢。看到馄饨哥还在执勤,就喊他下来。
“今晚我上去执勤吧,我刚才睡了一觉了。”
馄饨哥嘴上还说着“你要是再昏了怎么办”,身子倒是诚实,很快从屋顶上下来,拍拍裤子,目光在现场几个人的脸上游动一番,好像有谁喊了“老板,买馄饨”一样。
我笑着告诉他,赶紧洗洗睡吧,明天客栈这边汉子少了,还要麻烦你发挥作用。他“哦”了一声,像有人要追着他打一样,跌跌撞撞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门也不关。
机长冲门里喊:“你睡大觉还不关门哦?”
“有急事好冲出来!执勤的,你她妈打起精神,别把丧尸放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在为自己的疏忽找借口。总之大家忙活了半天,加上这几天担惊受怕,生活在未知阴影的笼罩下,现在稍微有了点挣扎的方向,肉体可以不用太过紧绷了,于是洗漱的动作都很麻利,没几分钟,各房间就合上了门。苟顿开着门睡觉,曹老师父女俩,丁阿姨,把门合上,但没有锁。那两个灭虫公司的师傅原本就住在客栈这个角落的客房里,之前应该每晚都锁门,刚才郑再搞师傅看到了苟顿敞着门睡觉,说是方便冲出来,也想效仿,但李一平师傅很有意见,俩人就在屋子门口开始了辩理。郑师傅临时一条条列举,或者编造开门睡觉的好处,李师傅则一概不反驳,只是一次次重复:老子冷,要关门。
“关门吧。下面我看着,不会出事。”
终止两个师傅无伤大雅的争吵的是睡神,他提着消防斧从自己屋里出来。他的房间在我们划定的安全区角落的北部,也就是靠近公路的方向,接近我们用汽车和家具堆砌的防护墙。
“我刚才也睡了一觉,现在不睡了,你在屋顶上看着,我就在下面走走,这样保险。”
事情就这么定了。安全区的户外很快没有了其他人。除了馄饨哥的屋子敞着门,大家都关门睡。睡神提着斧子走来走去,像个电子游戏NPC。我随手从口袋里摸出半块下午没吃完的饼干,心想要是砸他头上他会不会冒感叹号。正想着,睡神真的往我这走来了。四下漆黑,天空沁出少的可怜的墨绿色撒在地表各事物上,描摹出睡神提着斧头的身影,看上去颇为吓人。
自己人,有啥怕的。我刚这么想,又起了个念头:万一他是个变态呢?
就是看我不爽,把我一斧头掀翻,然后跑了。又不会有警/察抓他。
那还有完没完?什么情况都考虑,小夜哪天突然病娇发作把我杀了,这种可能性要不要考虑?
我稍微把腿向后蜷一下,留出点可以起身飞踢的空间。睡神很快沿着木板走上屋顶,在我身旁的椽子上坐下,看了一圈周围,没有摆放消防斧的地方,于是把斧子放自己腿上。
他好像在等着我说话,我偏不说。就这样沉默了五分钟,他终于开口。
“你想要什么?”他光秃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