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简单把明天早上要做的事情捋了一遍：去六中看一遍，然后搜刮附近的药店，特别是要给戴洛泽爷爷找胰岛素。胰岛素不是稀有药物，希望能在普通药店里获取。
接下来我们考虑先回建设局小区。那个地方的地形很适合防御：四面都是高楼，只有一个入口，而且建在楼房下，无法翻越。我们可以把所有房屋都破开，处理掉感染者，集中起物资。空出来的房间还能容纳其他幸存者。
这几十个小时的城中冒险，我意识到一个事情：我们国家确实是物资丰富，生产力很高，至少在短期内，城市里储备了大量的食物、药物可供取用，一年以后，多数物资将霉变，城市里或许就不再适合作为物资产出地了。但话说回来，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一年时间，足够我们把许许多多问题安排妥当。
运气好的话，有什么外来援手也说不定。
事情敲定，我们各自找地方歇息去。咖啡馆里当然没什么床，不过椅子很多，我们可以把椅子拼凑起来睡觉。
文皓月比较随意，直接找了张桌布，身上一裹，往包间门口地上一躺，就呼呼大睡起来。戴洛泽找了张长桌睡上面。孙向曦说她去陪一下卢更伟，自己受了惊吓，并不想睡觉，感觉睡着了会做噩梦。她随后对缩在角落里的萧银笙说：“银笙，你要休息一会儿么？”
名叫萧银笙的少女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头埋在两条腿之间，用很低很微弱的声音应答：“我在休息了。”
朱炎和董丽丽也出去了。他们去二楼找地方休息。也许他们需要一点额外的放松手段。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萧银笙两个人。
我要不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休息一下？还是稍微沟通一下比较好？我不知道她想一个人安静一下，还是有人伸出援手。
孙向曦怎么说也是银笙的学姐兼闺蜜，现在却不来关心一下自己的朋友，我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她男朋友也受了伤，还是银笙帮忙包扎，她居然连谢谢也没说……
算了，我不该依赖细节去评判别人。虽然这些细节可以一直储存在我对每个人的印象里，帮助我一点点完善对每个人的认知。
而现在，我应该去感谢一下银笙，她一来就帮了我们的忙。
我连说了两遍“刚才帮卢更伟包扎，谢谢了啊”，少女才缓缓抬起头了。
头发有点乱。原本应该是扎了个丸子头，但是散开了，于是显得有点卷。
“是我应该谢谢你。”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而且我原本在那个方脑袋……抱歉，我是不是不该重新提刚才发生的事情？”
女孩很痛苦地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手指头一下又一下地戳着耳朵前面的皮肤，也许在制造些微痛觉来掩盖自己意识里复现的可怕景象。
“没关系……反正我忘不了了。”
我一时拿捏不准，她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刚才发生的事情——这种“接受”，当然是相对于完全无法忍受，只能一死了之而言。
我又找到了个留在这里的理由。我需要保证银笙的安全。
我是男生，当然没办法体验，甚至也没办法想象女孩子被这样欺负的感受。但我曾经经历过一次挫折，一次虽然现在看来无关紧要，但当时让我差点做蠢事的挫折。稍微参考一下，我也许也能理解那种“自己变脏了”的感觉……
我试着把刚才救她时的具体情况对她复述了一遍，她看起来还算情绪稳定。抬起头看着我，很认真地倾听着。
“再次感谢。你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
“但还是让你受欺负了……”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从椅子上坐直起来。
“你可能不知道，”她说，“你可能觉得，最后结果没什么改变，我还是……呜……我，算了。你可能觉得就算感谢也应该是向曦姐感谢你。但其实，那两个人原本打算要了我和向曦姐的命。他们把我俩捆起来，然后很有兴致地讨论了，把我俩'使用完'以后，要用刀子割我们脖子的哪个位置。”
我：“……”
我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在我们这样文明和谐的国家里会出现这种败类。
我其实能够理解。父母的工作让我早就听闻了这个社会的暗面里有多少龌龊的人和事。
但听闻仅仅是听闻。亲眼目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甚至还和他们交手了。他们身手不算多了得，但他们的身体本身就散发着恶的气息，这与我曾经学习格斗时和我对打的师兄师姐是完全不一样的。
银笙低落地坐着，双手杵在腿上，“一开始我也有一种幻想，我觉得天下还是好人更多，包括之前来的两个教会的哥哥姐姐，他们其实没有向曦姐说的那么神神叨叨，他们人也挺好的。我看得出他们很珍惜自己的经书，但为了不白吃白喝，还是坚持要付出成本。我还以为，这也许就像诺亚时候的洪水那样，是一场消灭恶人的灾难，只有善人才能存活，教徒当然也能活下来。可是没想到……”
少女终于有些支撑不住，用手捂住脸，呜呜呜哭起来。
“我被弄脏了……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情。放以前的话治安好，我也不会和坏学生鬼混。前几天发生这种事情，我也想过会不会有人趁着现在治安变差，违法乱纪……但也许是媒体上的正面宣传看多了吧，总觉得人们会自发地做好事，会相互帮助，最后说不定，就像前年疫情一开始那样，大家都相互帮助，最后一起战胜了困难，甚至还能拍出纪录片，上新闻……直到刚才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性质不一样——两件事情性质不一样，现在不是疫情，比打仗还严重，世界全乱了，什么都指望不上……呜呜呜，我反应得太晚了，我被弄脏了……”
女孩的坏情绪像棉花里的火一样，一个火星能瞬间扩散成烈焰。
在门口打地铺的文皓月探头进来：“你怎么把人家弄哭了？什么？弄脏了？”
我说情况有点复杂，你好好睡觉吧，请帮我把门关一下谢谢。
“别做多余的事情。”他嘟囔着轻轻合上了门。
我突然想到一个事情，这里的人除了孙向曦和卢更伟，大概都还不知道萧银笙被歹徒欺负的事情。
这事儿要不要说出去需要谨慎思考。不过在此之前，先安慰一下银笙比较好。
这不是出于一种良心，或者道德层面的崇高感。银笙会医术，在末世是非常可贵的人才，需要特别保护。
仅此而已。
不对。太虚伪了。好吧，我承认，也有一点点单纯的想保护女孩子的冲动在……
等银笙哭够了，缓过气儿来，我把电筒的光打亮了些，然后把凳子搬到她旁边。心理开导。这种事情我做过，对小夜做过。当然，是在网络上。不过不是乱来的，我曾经去露易丝（这本笔记的第一章提到过她）的学校找她玩时，了解过他们学校的一个教授的一种心理咨询方法，小夜就有幸成为过我的实验品……不对，是志愿者。最后疗效不错。如果不是小夜为了不让我难过而暂时强打精神的话。
“银笙，我先问你一个可能有点极端的问题。如果现在有个机会，你可以自/杀，没有痛苦，一瞬间就能离开这个操蛋的世界，你会不会选择自/杀？”
我有些提心吊胆地抛出我的问题。这种发问方式确实有些冒险，这里空间密闭，她倒不会突然失控从什么地方跳下去。但如果刺破了某个心理弱点，那就会像手术时突然划破某个囊肿，毒液在身体里乱流一样，接下来的治疗将变得非常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