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这有点像电视剧里,地下党员,绑个柱柱上,国/民党的特务跳脚抹手,火急火燎地想从拽拽的地下党员嘴里挖出什么情报来,'快说!深海是谁?农夫是谁?你们上线是谁?在哪里会面?'然后地下党员瞪大眼睛(张发财也模仿着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说完呸了一口在特务脸上,哦,你刚才已经呸过我了,哈哈哈……”
在傻笑的时候,张发财那有很多皱纹和肥油的毛孔粗大的脑门儿上多少有点淳朴意味,不过转瞬即逝,被一种有些淡然,但很纯粹的恶毒所代替。
海蓝莫名其妙想起来毕加索《格尔尼卡》左边那个木然的牛头人。
方脑袋傅有贵被小个子男人扶着进来了,他当然要来看着我被处刑,说不定自己也想掺和一脚。海蓝隔老远就从傅有贵仅剩的那只眼睛里看出了利令智昏的混账所独有的破坏欲化成的兴奋。这厮的呼吸好像都快了起来,就像要发/情一样。这是过度使用性/兴奋的后果。任何兴奋都会变得有点像发/情。或者说,任何情绪都会很像动物,像野兽。
“老大,我要求先烧掉他一只眼睛!”傅有贵恶狠狠地倚靠着墙,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嗯哼。”张发财不知可否,也许他有自己的打算。
有点鹰钩鼻的背头吕学民依然保持着环抱双手的姿势,上前一步,“这个下次再弄吧,用火烧眼睛不好看,下次把我那个水果店里找到的剜刀拿来,直接剜眼珠。这次先听个响,先对着胸,对着肚子来吧。”
“不是,老四,你看看我!”傅有贵喷着口水,指着自己缠着纱布的眼睛,“就昨晚,老子一个人晕头转向跑回来,小冯给我随便打了一点麻药,把我那个被打烂的眼珠子拿了,现在还像钳子拧一样疼!”
“你可以之后弄嘛。不急,先让我玩玩。”吕学民嘿嘿笑着,想让对方自己领悟。
“老四想干一顿这龟儿子。”张发财揶揄地看了眼吕学民,“好小子,上瘾了是吧?”
“别吧?这龟儿子可大多了,你按得住?”
张发财扭过头朝傅有贵嘿嘿一笑,“老四怕是觉得大一点才有味道哩!”
海蓝现在有点混乱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期待什么。是被活生生剜掉一只眼睛比较好,还是被一个其貌不扬的匪徒男子欺负一顿更能接受?
都不能接受啊!我为什么要接受?我做错什么了?就因为没有安排守夜?
不对,我确实大意了。我应该想到这家伙可能会报复的。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这确实是我的问题。也许这样想严苛了些,但世界变了,就是有蛮不讲理的人露出本来面目,不守法度,没有原则,谁疏忽谁就要吃亏,事实如此,只能接受。
别再抱怨,伺机而动吧。
如果能靠挨欺负来避免丧命和永久性肉/体损伤,那已经很赚了。
哪怕可能被扭曲成只喜欢男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
也不要预设既有路径,说不定电光火石之间,也能抓住全盘反杀的机会。虽然现在还看不到。
装孙子,暂时装孙子。观察他们的情态,想想他们可能希望看到的东西,以及自己的种种表现可能带来的后果。
傅有贵对吕学民的龌龊要求没再提什么意见。这一点让海蓝有点吃惊,但他很快想到一种可能性——刚才在走道里看到的那个很臭的袋子……吕学民欺负人恐怕手段不会温柔,横竖得脱层皮。方脑袋觉得这也是一种折磨,因此才能接受。
张发财拿着喷枪问吕学民:“那怎么弄?直接喷火烤?”
接过话的是一直站一旁的焦青:“找个金属的东西来,烧红了烫他。”
傅有贵伸手指指:“灶台那有几个锅铲!”说完咬咬牙,一撑一塌地挪着脚步去拿锅铲去,“还是我自己动手吧,不然不解气。”
焦青把天然气瓶拧开,打燃了喷枪,呼呼的喷射声响起,十厘米左右的火焰,泛着蓝光,在枪口跳动。
作为帮会的老二,这家伙话少,做事麻利,喜怒不形于色,有种天生的让人忌惮的气质。
喷枪的火焰温度并不算太高,锅铲凑过去烤了好久都没红热。
“要不直接用火烤吧!”傅有贵有点不耐烦,“快好了!用铁的才够疼!”吕学民说。
海蓝额头开始冒冷汗,一种超脱理性的巨大恐惧像藤蔓一样在全身血管和神经间蔓延。
会有多疼呢?我能不能用曾经受过的最大的疼痛来类比一下?以前因为甲沟炎拔指甲,虽然打麻药,但麻药针往趾腹里戳,也是能把人疼出阿黑颜的。
还能更疼吗?人能感受到的疼痛应该是有限度的,再疼也不会要命。挺一挺,总比直接宰了直接做成人肉干好。
又烤了三分钟,锅铲终于呈现出红热状态。
“差不多好了。”吕学民说道。海蓝突然有种感觉,这个老四吕学民一直在似有似无地限制着傅有贵的虐待冲动,不让后者太过分。虽然吕学民好像一直有说头的:自己要把海蓝欺负一顿,脸蛋得保留完好。但海蓝依然觉得,这人和其他几个歹徒稍有不同。哪里不同,自己也不太说得上来。
海蓝的衣服已经被焦青剪开,焦青原本还用剪刀朝着海蓝的脸上比划了两下,海蓝没啥动作,搞得焦青尴尬地笑了笑,还以为海蓝精神力了得。其实是海蓝一直在心里给自己鼓气,不断告诉自己,疼一阵就过去了,没啥大不了,结果没注意到焦青的动作。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个地下党,现在我们需要从你嘴里挖点东西?”张发财又僵硬地对着海蓝笑起来。他的笑容并不显得虚伪,透露出一种煞有介事的友善,却加倍让海蓝不适。真正的虚伪,必然是不露声色的虚伪。
“不过不好意思,我们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你搞死我们一个人,搞伤一个。当然啦,我们也对你们的女人动手动脚,如果还有警察,警察会说我们做得不对,甚至可能说你们是真的防卫(他把“正当防卫”说成了“真的防卫”)。但我们管那干什么?我只知道,你让我们很不爽。我们现在打麻将少了一个人,一个兄弟以后干活也会麻烦,弄不好生孩子也困难,这些都让我们,很烦。”
张发财的笑容突然收了起来,一丁点儿不剩,就像川剧变脸刹那扯下一张脸谱。
“我觉得你也该烦一下。”
张发财刚说完,傅有贵猛地把烧红的锅铲往海蓝的小腹上按下去。
……
就像一株好像由无机物构成的蒺藜树,全是尖刺,朝各个方向生发,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尖。尖刺好像带着电流,在无时无刻跳动。
这种坚硬与流动共有的感觉从腹部被灼烧的地方开始,一瞬间向身体各个部位蔓延。海蓝几乎还没完全意识到怎么回事,四肢就像某种被火炙烤的有机物一样迅速产生了蜷曲的冲动。
刺痛感在皮肤表面显得尖利,进而是撕裂感,更深处是一种有钝感的痛,像肠炎一样——当然比肠炎疼十倍。肠子好像被惊扰了一样在翻滚。海蓝感觉自己的肉/体中好像有个柔软的、灵活的橡皮似的存在,那应该是自己的灵魂。那团烈火在腹部烧着,灵魂就像污水水面上不相溶的化学物质相互排开一样,在海蓝的身体里颤动,好像要躲开那团火。
当然,是躲不开的。活人没法灵魂出窍,这团灵魂惊慌失措地钻到海蓝脑门儿顶,终于没法更进一步,又跌了回去——原本稍微涣散的精神随着“灵魂”的复位而瞬间更清醒了一点。
随之而来的是仿佛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在溶解、腐烂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啊!!!!”
海蓝根本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听起来好像另一个人在叫,声音很陌生。用于分辨声音的精神力也在涣散,大脑极度麻木,只剩下一种生物本能在驱使自己挣扎。
如果说有什么理智还在残留的话,那就是一个非常清晰的念头:
让我去死。
剧烈的痛苦让思维里的一切存在都在呻/吟,它们好像具象化为一堆小人,到处找可以跳楼的地方,想一跃而下,摔个稀巴烂,从而进入梦乡。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开始出现:如果我继续挣扎,说不定可以磨损铁链,然后跳楼——不对,这里是一楼,我应该,上楼去……
好痛……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