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真的去倒水了。像他说的一样。
服务还真是不错。海蓝心里嘀咕。如果下次往我身上贴的是按摩仪而不是锅铲就好了，我可以考虑点个好评。
蹩脚护工小冯用一根奶茶吸管插/入水杯，手指头按住上端，用负压吸了半管水，喂到了海蓝嘴里。口腔内皮和喉管无比干燥，遇到水后几乎要发出呲呲的声响，仿佛裂开似的。
吃了三管水，水像流入沙地一样消失了。烧伤大概导致自己有点脱水，很想大口喝水，但最好别这样。
肚子上和脖子上的烧伤一阵一阵疼，还伴随着剧烈的瘙痒，应该是起水泡了。红热金属的烧伤，很可能已经烧到了皮下组织，甚至伤到筋膜也不好说，海蓝感觉小冯对自己的伤口处理并不合适，纱布上脓水很多，水泡也许被弄破了，这样更容易感染。妈/的，现在我自己要活命都成问题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确实错过了搞死我的最佳时机。
先试着和这个护工搭话吧。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姓冯。冯山云。”
“怎么不叫冯云山？”
小个子男人笑笑，“大哥，你玩笑话。我家是基嘟徒，怎么可以和太平天国的人叫一个名字。”
海蓝又问冯山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结果这个问题冯山云有点不太想回答，支支吾吾，似乎一直在构思从何说起，却迟迟不开口。
“上帝在上，小冯，'要紧的是我们彼此要切实相爱，因为爱可遮掩许多的罪'，'并要以恩赐相待，存怜悯的心'，你能帮帮我么？”海蓝搜刮着自己肚子里的经文，费劲地套近乎。
海蓝本来应该采取更迂回的策略，话术应该循序渐进，不要急着抛出自己的目的，但现在事态紧急，没人知道那个变/态吕学民会不会进来，对自己为所欲为，只能尽快找机会自救。
“'你若为朋友作保，替外人击掌，你就被口中的话语缠住，被嘴里的言语捉住。'大哥，我们都是神选中的人，神自有安排。”
“我都要死了呀，朋友，我不需要你作保，你只要帮我做点事儿，'存怜悯、恩赐、谦虚、温柔的心'——”
“少了个'忍耐'。”
“嗯？”
冯山云认真地说：“''存怜悯、恩赐、谦虚、温柔、忍耐的心'，《以弗所书》，4节32章。你既然已经把自己交给了神，念诵神的语言就应该谨慎一点。”
“我并没有把自己交给神，我只是喜欢看书。”
其实是两年前海蓝曾发现某985大学的宗教学分数线很低，想挑这个冷门专业考个985大学研究生，结果最后一年这个专业招生人数骤减，分数线疯涨，海蓝就放弃了这个打算，重拾自己的专业。而在初期准备考宗教学研究生时，自己看了不少相关文献。（作者的话：这事儿是真的……）
不过现在没必要掰扯这个。
冯山云好像也不生气，“没关系，反正现在神已经降下了天罚，而你和我都在审判中活下来了。”
看样子这家伙觉得最后的审判已经降下了吗。
那倒也不奇怪。相比疫情，生化危机的毁灭性要彻底很多，而且他大概也发现了生化危机爆发时的特征：人们原地变异，但有人幸免于难。
就好像上天有意挑选，让某些人幸存似的。
“可我感觉针对我的审判还没有结束呢。”海蓝苦笑，“而且比审判之前更难受了。”
“是啊。”冯山云走到房间窗前，好像在故意保持距离，以示自己的态度，“我们怎能轻易知道神的意图呢？神启示了我们少数人度过审判的方法，那是一一应验的《天义三经》，以及饱含知识的《地义七十一经》，优美典雅的《人义五十六经》，您应该没领受这些恩典，但神依然让您度过了审判，使您没有堕入地狱，也许您确实需要某些磨难来弥补自己的事工吧。”
虽然平时喜欢了解这些文化，但海蓝其实也挺讨厌某些偏执的有信仰的家伙。和他们说话会非常费力，他们会引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经典，滔滔不绝自己的观念，有说不通的地方，就用“正因不可能我才行”的流氓逻辑糊弄过去。海蓝还是看过不少复习资料的，但也没听说过冯山云所说那什么天地人经，基嘟教里并不大谈什么天地人，这更像华夏文化的东西，海蓝很怀疑是不是什么本地神棍自己打造的土不土洋不洋的猫腻玩意儿。
“如果您也想倾听无量圣主——我们这样称呼神，这是神的最新指示——我很愿意让您诵读圣主最新的启示。但也许是圣主的旨意，我们前天出去寻找物资时，我的伙伴，她叫以斯帖，她受到感召，必须以物易物，不能平白无故接受神子的恩典——度过审判的人都是验明正身的神子——不过我们称降示经典并引领众神子的先知为'真子'，可惜没人找到降示最新经典的真子在哪里，他不是招摇撞骗的骗子，他降下甘美的经典后就销声匿迹，绝不享受自己的事工可能为自己带来的额外好处，啊，赞美真子，无私呀，伟大呀，求无量圣主赐他平安……”
海蓝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了，全身伤口似乎也被这男人装神弄鬼的念叨激怒了，疼痛感激增。
看来这个冯山云也不是普通信徒，很可能是什么本地民间教派的成员，说难听点，就是“邪/教”。
因为清朝末年到民国的一些历史原因，云山省的民间信仰是比较复杂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装神弄鬼也不少，荒唐事，乃至坏事干过不少。
现在好不容易捡条命，还摊上个让人头疼的神棍。
还好看样子这神棍的理念也不是离谱过头，比如没有什么“见血消灾”之类的恶毒教义，不然弄不好海蓝都别想醒来了，还没醒来说不定就有铁锤来把自己的脑门儿来个惊喜砸金蛋了。
“你就这么确信你的那个什么神不是骗子编造的吗？比如我现在也可以编个海蓝神，你快来信吧，我就是天神海和华的先知，我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是经典，你快找个本本儿记下来，海和华之后还会来几次审判，分别会把人变成小狗、芝士和雪豹，信不信由你。”
海蓝越说越气，几乎有种自暴自弃要终止这无意义交流的冲动。之前看到冯山云不忍看自己被折磨，还以为是个相对正常的人类，也许可以激发他的恻隐之心稍加利用，现在看来也是个麻烦鬼，也许不是那么有害，但也足够让人头疼。这神棍逼逼赖赖念叨的每一个字都像倒计时，提醒海蓝最近末日将近。
其实此时此刻，吕学民和焦青几个人正在餐厅里掼蛋，而且玩上瘾了，暂时忘记了来欺负海蓝。而百无聊赖的傅有贵拿起一本小公仔书看了起来——这是地下商业街的某些服务机构里充当广告的小书，配着很多服务员的写真，一些俗套的笑话，还有联系电话。傅有贵看着看着感觉自己又来劲了，狠一狠心，忍着痛把冯山云上的消肿药膏扯了下来，一看，鼓了个深色的囊，一摸就疼，但傅有贵一时来了兴致，剩下的独眼瞅着小书上笑容灿烂的美人，一种蜜糖般甜美的“被爱了”的幻觉袭来，于是忙不迭开始自娱自乐。虽然伴随着有点可疑的疼痛，还是搞定了，后果就是原本睡不着觉的自己一下子感觉左右脑夹缝里被塞了个砖头，昏昏沉沉的，在钢丝床上往后一躺，剩下的眼睛一闭，自己就被软绵绵的黑暗包围了。
听海蓝一顿抱怨完，冯山云也没有被海蓝有些冒犯的言辞激怒，脸上反而多了点优越的微笑。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也是人，当然知道世界上有骗子这种东西。所以，我们伟大的圣主、神子也不会故意为难我们，让我们费心思去判断启示的真假。我刚才说了，经典里的预言是一一应验的，甚至教育了我们如何经受考验——这当然也被证明有效。因此我们愿意相信，圣主委托真子降示的新启示，真实不虚。这场灾难不是一般的天灾人祸，确实就是圣主所精心准备的末日审判。案卷和生命册正在展开，圣主与真子即将登临白色宝座，名字不在生命册上的弃子，他们要入有烈火的湖，他们的身躯已经腐朽，现在就在街道上游走，他们时时刻刻忍受烈火灼烧的痛苦，服着永不终结的苦役。他们是失丧者，最后会被撒旦集结，试图破坏审判。这一点，以往经典的《启示录》上已经记载。
“而我们是通过了初步审判的神子，我们接下来的使命就是迎接撒旦的考验。
“迎接考验的手段是什么？就是'忍耐'，没错，就是你刚才说漏了的东西。
“朋友，你觉得张发财、焦青他们很凶吗？他们很无理吗？可是别忘了他们也是通过了审判的神子。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圣主默许的。而如果你过分，圣主确实讨厌过分的人，你才恰恰被出卖给了撒旦。撒旦是无形的，他不会出面伤害人类，而会挑逗人们相互伤害。张发财他们伤害你，这是一种考验，你如果忍耐，最后一切都能过去，撒旦无法得逞，但你如果还想做别的，记住神说的话：'伸冤在我，我必报应'，不要僭越。”
海蓝真的受够了这神棍。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用指关节猛敲他脑门儿。
“如果你还是不能明白，那么读一读《圣义经》或许可以给你启示。”
冯山云顿了顿，继续说：“不过看来你的考验已经来了，《圣义经》现在不在我这里，圣主似乎有意在让你远离真理。”
海蓝眼睛一亮。
“恐怕不是这样。”
“嗯？”
“看来你没注意观察其他被抓来的人。拿了你和以斯帖的那个什么经的人，好像也跟我一起被抓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