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家开杂货店的,城中村里那种脏兮兮的菜市场里总会有那么几家,在平房里放着一排排塑料箩筐,里面是劣质的塑料夹子、橡皮筋、刀具、小五金,靠街一边可能还会卖葡萄干和糖果、瓜子花生——这里的人喜欢打麻将,一坐几个小时,总得摆个瓜子盘打发唇齿。
戴洛泽和萧银笙很珍惜得舀了点水缸里的水洗了下手和脸。萧银笙有点好奇,城中村里虽然看着破旧,但白色塑料管还是把自来水输送到了各家各户——水缸上就有个水龙头。所以为什么还要准备这么个水缸呢?
“水太贵了。平时让水龙头慢慢滴水,水表就转得慢。”穿着迷彩服的老张憨厚地笑笑,“不消省着,你们要用就用。”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萧银笙有些无所适从,难道这家人不知道现在水资源的重要性吗?萧银笙笑着说好,但还是很小心地斟酌着用水的量,她想也许人家只是客气。
戴洛泽虽然也不故意浪费水,但稍微更放得开一些,把手和脸好好冲了两道。看到萧银笙像做化学实验一样小心翼翼地涂抹着水,笑着说:“你就这么乖吗?”
萧银笙翻翻白眼,她不觉得戴洛泽这种调侃有趣,但又懒得回应。
从庭院走楼梯上到上面的平房,是一间麻将室——不是营业的,就是供自己街坊邻居用的。一张二手麻将桌,墙角处有几个啤酒瓶,烟盒,泡沫快餐盒。旁边开了扇门,又是一块露天的类似小四合院的空间,据老张说小院里有两间是自家的卧室,另外一间是邻居家的。
“我家儿子的房子可以给你们住哩。”老张示意两人继续往前走。麻将室往前是一间更大的平房,用复合板一分为二,靠前门的大头就是杂货店,现在因为卷帘门完全拉上了,室内很昏暗。而远离前门这端,向着有卧室的小四合院开了个窗户,因此有采光。这里有张矮木桌,几张塑料马扎,就是餐桌了。厨房和卫生间则似乎在靠近柴火棚那边。
不过现在不需要做饭。桌子上摆着些饼干、糖果之类的东西。那个面容有些苍老的女主人正在旁边一个供奉着个财神爷桌子上给俩玻璃杯里倒果汁。
“饿坏了吧?”女主人冲着少男少女笑笑,不过笑容很快平息下去,“还不到饭点,就先不生火了,你们将就吃点。待会儿——老倌(本地方言里“倌”读音接近“乖”),现在几点了?”
老张伸脖子去麻将室里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五点了。”他正抱了床毯子,可能要去整理他儿子的卧室。
“那我们干脆早点吃饭吧!老倌,还有几个午餐肉罐头吧?煮两个吧。”
萧银笙惶恐道:“这怎么好意思!大妈,我们被大叔救了一条命,怎么好意思吃那么多!”
“不要说救。我们家的门也是邻居帮忙才及时关上的。街坊邻居互帮互助应该的。”老张抱着毯子去了小四合院的卧室,声音受了阻隔小了点。
“就是就是!小姑娘,小儿子,以后等事情过去了,你们多来,喜欢什么小东西买一点就好了,那时候我家儿子也……”大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酸涩的难过,但很快一笔带过,“他喜欢交朋友哩。”
戴洛泽和萧银笙对视一眼,觉得大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又爱好和别人说话,说着说着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破防了。萧银笙先起身,“大妈,我看张大爹他忙着,我们去帮帮忙!”
大妈继续嘿嘿说着“不用不用!”,但也没做更多阻拦,萧银笙给戴洛泽使了个眼神,两人起身。
麻将室旁边小四合院里那间用作卧室的平房中,有一间屋子的白色塑料门开着,老张就在里面给一张钢丝床铺床铺。
看到两个年轻男女进来了,老张倒也不惊奇,看了两人一眼,很平实地说:“你们在外面这几天还是难在(痛苦;折腾的意思)的吧?看你们脸倦得像刚从工地上回来似的。”
戴洛泽简单地讲了讲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包括自己原本住建设局小区,后来怎么出来的,萧银笙原本是哪里的人,今天早上大家休息的咖啡馆被歹徒袭击的事情等等。
萧银笙注意到一个细节,说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自己被方脑袋欺负——时,戴洛泽描述的是,那两个歹徒即将图谋不轨时,他们的伙伴破窗而入,击毙一人,吓跑一人,两个女孩安然无恙。
萧银笙先是一愣,猜想戴洛泽是不是故意把这一段事情遮掩过去,先不对不熟的人说起,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强调“安然无恙”,对萧银笙来说未免太过分了,简直如同反讽。
再稍一回忆过去这十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萧银笙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自己被欺负的事情,也许只有海蓝和向曦姐知道。向曦姐虽然也有些坏脾气,但不是碎嘴子,大概率不会把自己的事情说出去。这样看来,戴洛泽很可能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萧银笙已经惨遭毒手。
这事儿好像不算什么事,但萧银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正想着,老张突然“哎呀”一声,从哪里翻出了个初音未来的fufu玩偶。
“应该是这个了。所以说你们来得好,逼着我把这个东西找出来了。”
戴洛泽从老张手里接过fufu,轻轻拍拍灰,“看着是个正品。这是您儿子的东西?”
“他现在蹲监狱里。”老张好像知道两个人想知道什么,直接把话题跳这块上了,“所以你们看,我家老奶喜欢年轻人。想她儿子嘛。”老张坐床上,眼睛看着窗外,“他从小喜欢交朋友,就像老奶说的。但他不会看人,我也和他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说那一个朱,一个墨,凑一块儿,是朱变黑,还是墨变赤呢?我说,学坏容易,学好难哩。他说要真是这样,那墨肯定会一点点把世界上所有朱都变黑吧。我说不过他!我说由你去吧!你能把坏人全部变好,那也是本事!
“一开始他还真赌了气,好好买了很多书要看,你们看看他书架上的——”
萧银笙看向床边的书架,上面有些盗版的《进击的巨人》漫画,作者没有标明国籍,搞得像个姓谏的国人似的。有些花里胡哨的杂志,然后还突兀地摆着几本啥啥曾国藩、王阳明、周易的书。作为学护理的学生,学校里有讲座结合周易敷衍中医的,萧银笙对这些古老的东西还算有敬意(虽然具体到这几本后人解读的书,本质只是忽悠人的成功学),想到愿意学习这些伟大古老思想的同龄人最终还是误入歧途,萧银笙感到些许失落。
戴洛泽随手拿起本《向曾国藩学逆袭》翻了翻,“书一般般,但用心看看应该能有长进,天下大道理其实没什么复杂的,普通书能吃透都是够用的。”
老张叹了口气,“一开始他是在学,他也交过些好点的朋友。比如那边菜市场,有个卖烤五花肉的小老板,人就很好。但后来他还看不上这些朋友了,说要去见识一下什么维度更高的人,就不怎么回家了,我们也不怎么管他,以为他能去找到什么高人,混出点名堂。结果后来派出所电话打过来,他吃白面面啦,还把白面面卖给别人!我们赶紧花钱,找律师,律师估计找的也不好,最后没顶啥用。他是转手卖,卖的又很少,最后判了5年。但后来我看到有差不多案例的判得更少,人家律师好嘛……算了,这个先不说了。”
老张指了指戴洛泽手里的fufu:“这是以前有女孩子送他的。他好像就是想搞钱哄女孩子开心,就卖白面面了。去年年底我去看过他,他说请我帮他找到这个,洗一下,免得塞咯落(角落)里发霉了。我回头就把这事儿忘了。今天你们来,这个娃娃倒重见天日了!诶,这个叫什么?”
“叫初音未来。是个歌手。”戴洛泽不想费口舌解释什么是虚拟歌姬。
“哦,是了,他平时喜欢听歌。”老张点点头。
戴洛泽比较喜欢初音未来。一想到一个毒贩也喜欢,他有点洁癖式恶心。随即他又想到自己亲爹现在也在监狱里蹲着,心中顿时冒起无名火。
妈/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我爹这是没办法,全国抓出那么多老虎苍蝇,难道都是鼠目寸光,自蹈大祸吗?官场就是一滩浑水,进去的人没谁干净。
他又想起了静海蓝那张看起来有点慵懒又好像怀揣着坏心思的面容,继而想到了那个叫静洋深的一脸浩然正气的纪委的家伙。
这些东西在他脑子里回旋过无数次。他做梦都想在新闻上看到静洋深落马的新闻。然后幻想起静海蓝没法考公务员时苦恼的样子。
算了,先不想这些,说不定那家伙已经变成丧尸了。
那我爹呢?他现在怎么样?
戴洛泽忽然想起个问题,赶忙问老张:“你儿子是不是在城北监狱?”
“是嘛。靖州最大监狱就那里,一般就是去那里的。咋个?”
“哦没什么,我以前有个朋友在那里当狱警。”
话题就这样被戴洛泽引到了狱警、就业、监狱生活、家属心态上面去了。
不过戴洛泽嘴上掰扯着这些闲话,心中却有了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