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嘛。等以后事情查清楚了,可能我们也就接受了。世界总是在变着的嘛。”戴洛泽说着自己笑了笑,想活跃一下气氛。
萧银笙对戴洛泽不回应自己有点生气:“你没和我说过你父亲在监狱!”
“我们刚认识一天!”戴洛泽有些不满地努努嘴,他很讨厌这个女孩一直提自己父亲的事情,“而且对他的处理是不公平的,公务员圈子里的事情,和你说也说不明白,都是人与人斗。”
老张点点头插进一嘴:“是的是的,这个我懂,电视上天天放什么抓贪/官,其实都是安抚人心,选着些好欺负的人抓,如果完全是贪一个抓一个准,那老百姓为啥还那么苦呢?钱都去了哪里?”
真好,这老男人也是个政/治阴谋论信徒。这样的话和他就好交流了。戴洛泽精神一振,装作信服对方的样子:“您说的对极了!我爹戴胜给咱们市做过不少事——”
“哎呀呀,小儿子你是戴副市长的公子哟,早说嘛。知道知道!以前南门街那条臭烘烘的臭水沟,就是他主持整改的,还有我们退伍兵的工作,他也做得很好!最后说他和什么煤老板有交易,唉,就像我说的,进了那个圈子,总要有交易!谁的交易会被查,会把人掀下马,那就是阴沟子里的事情了,谁说得准!”
萧银笙微蹙着眉头看着这两个不是父子却比父子还有默契的男人你唱我和。少女感到违和。戴洛泽在她心中已经留下了一个有常理的干净男生的形象,不像静海蓝那涣散而慵懒的眼神多少有点让人不安。所以她觉得如果戴洛泽得知自己家人有违法乱纪的行为,应该是义正言辞、大义灭亲……啊不,也不该那么过分,人是不会无视血肉之情的。但心中应该留存一些基本的原则,至少是对法律的敬畏。对亲人的错误进行辩护,这也无可厚非,萧银笙也简单了解过各国法律普遍存在的容隐原则。但戴洛泽的表述怎么想都有点言过其实。
算了,也许我不该这样揣测他。毕竟那是他的父亲。同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我的头上。否则我第一反应要去做的或许也是为父亲开脱。
这么想着,萧银笙也插了一句话:“这么说,官场是一滩浑水了。”
“那绝对的。”戴洛泽马上应。
“那你有过当官的打算吗?”
戴洛泽一愣。
“你问这个也没意义啊。现在天下这个样子了,也不可能考公务员去。”
他在用客观事实引开我想问的主观意愿。
也许是发现自己的回答有点滑,戴洛泽清清嗓子:“老实说,我是想的。因为我以前不知道官场是什么样子。不过父亲从小教育我不要走他的路,我一直以为是太辛苦,怕累着我。所以我赌气,越累我越要干。我大学学的不是政治,但平时有空就学这方面的东西,就看历史书,想的就是以后能成为大家心目中的好领导——哈哈哈这么说是不是太油腻了?”
老两口不太清楚“油腻”什么意思,不过老张隐约觉得这是一种自嘲,就说:“能这样想挺好的。我家小清以前的梦想你猜是什么,是当'圣人'哩,说他想像曾国藩那样,靠吃苦耐劳,建功立业,最后名垂青史。唉,后来我刷短视频才知道,曾国藩也不全是好人呀。小清……他就是死读书,那些书肯定都把古代人往好里说,不说他们干过的腌臜事!小清信了书上的东西,被那些更坏的人带着跑了!那些人不怕坐牢的,他们爱吃牢饭哩!小清哪里吃得惯……”老张越说越难过,忍不住地擦眼泪,王阿姨也有些触动,叹起气来。
很好,我们的轨道接上了。我可以继续讲我想说的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我爹其实也是运气好,上面说要少杀慎杀,他也从轻发落。”
其实戴洛泽父亲本来也没到判死的程度。
“只希望现在坏事能变成好事,他在监狱里能比在外头安全一点。现在街上全是疯子,这种病应该是治不好的,皮肉都烂了,脑子肯定也全糊了,等于就是死人。全市80万人呀,至少十多万人没了!能捡一条命就是老天爷照顾!”
戴洛泽一点点抛出有震撼力的数字,把对方的思路牵引过来。
老张也许已经下定决心去监狱找自己儿子了。
他试探着问:“那如果我们去监狱以后……等这疫情过去了,上面的人下来了,会不会秋后算账?”
“上面不会有人下来了。你现在打开收音机,中央的所有广播都收不到了,天下全乱了。以后别想着上面谁会帮咱们了。想要啥,都得自己干。”
老张沉默下来,他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戴洛泽不喜欢人吃饭时抽烟,当然,他不会表现出来。
“怎么去?我们离监狱老远。”老张声音低低地说,好像怕有人偷听。
“总有办法嘛。实在去不了,那就祝我爹自求多福嘛。”戴洛泽观察着老张的神情,不失时机地继续抛出话语:“但都是各自家里人嘛,拼一把,应该的。”
老张眼睛巴巴地盯着桌面。
“应该的!”他迟缓但连贯地点着头,“应该的应该的。明天怎么样?明早咱们商量一下。”
“当然是明天呀!”王阿姨也表态了,“他俩今天白天才遭罪哩,今天早点休息吧!”
……
初春时节,天黑得不晚。19点左右,小四合院对面的屋子里有手电光亮,一个面色黧黑的男人打开门出来,看到正在院子里发呆的少男少女,正惊奇,老张应声出来,“这是邻居老李,来找我下棋了。”
老张简单介绍了一下戴洛泽、萧银笙两人,老李一拍脑袋,“你们有没有会打麻将的?我们可以凑一桌。”就这样,戴洛泽和老张夫妇、老李打麻将去,萧银笙一个人坐在麻将室外面,之前洗手的水缸所在的庭院的台阶上。
我现在安全了吗?是的,这里比向曦姐的杂货店安全,人也更多,大家都是好人……也许只是我们理念不太一样,我不觉得每个违法的人都是无辜的,我也不觉得官场上那些人都那么脏,肯定也有好的,凡事哪有那么绝对呢?可如果只说观念上不同,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萧银笙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现在只要能活下去就是好运。活到见到阿爸阿妈的时候吧。到时候扑阿爸怀里哭一顿。
麻将打了好几个小时。老李回自家的时候又和老张说:“明早记得起来,我找你!”
“麻烦你了!”老张应道。
“真是运气好。”戴洛泽坐到萧银笙身边,“老李有个三轮摩托车,我分析了一下,这种车在城里很合适跑,明早我们就坐这车去城北监狱。哦对了,你不用去。你在这里很安全。”
我也不想去。萧银笙有些不悦地想。
劫狱?这是犯罪行为。
萧银笙属于那种脑子里保留着对法律的抽象敬畏的人。并不觉得发生了灾难一切规则都会废止。
仿佛看出女孩的抵触,戴洛泽笑了笑,轻轻用肩膀撞了一下对方,“怎么,觉得我违法乱纪吗?其实要是监狱好好的,狱警全都活蹦乱跳,我反而放心了,而且也做不了什么,我就回来。我其实害怕的是狱警变成了丧尸,而我爸还困在里面,出又出不来,这样即使把他救出来,也是紧急避险,可以接受的。”
萧银笙把戴洛泽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不无道理。但从刚才吃饭就从戴洛泽身上散发出来的违和感依然存在。
老张家就两个卧室,戴洛泽和萧银笙只好睡一间卧室。各自盖一床被子。萧银笙不觉得戴洛泽会突然对着自己乱来,虽然仔细想想就算这样做也没人来追究法律责任。但她还是睡不着觉,她不知道是不是安全感的丢失不能被任何形式弥补,还是说某种新的不安全的可能已经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