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喽啰把关在隔间的几个俘虏押了出来。孙向曦蓬头垢面,两条腿打颤,膝盖似乎都发出了咯吱响。朱炎呼哧呼哧喘着气,脸色似乎有些黑,但眼睛里的白像刀光一样闪着,轮流打点在场几个混混头目的面目。董丽丽整个人像被铁棍浑身上下打了一顿似的,旁人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她全身骨折了。小喽啰骂骂咧咧地吆喝让她站直了,手上一松,董丽丽直接软趴下,两个小喽啰生怕自己办事不力被责罚,一气之下就对着董丽丽拳打脚踢。朱炎二话不说,竖起脑袋就去撞打自己老婆的喽啰,结果被站自己后面的喽啰用根铁条砸中后脑勺,“哼”了一声,斜斜翻地上,小腿像触电一样弹两下。
一边的董丽丽瞥见自己丈夫挨打,下颌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被喽啰拽着手铐上的铁链向前拖拽,然后掀翻在餐厅地上。
文皓月冷眼看着自己三个同伴被这般对待,牙齿咯吱吱要了两下。喽啰伸手推他,他猛一扭肩膀挣脱开,“我自己会走!”
也许觉得和俘虏一起站着有失身份,张发财又坐回椅子上,还点了支烟。瓦色的烟在一旁桌子突兀的手电光的映照下如鬼魅般起舞。“行嘛,小子,你自己会走是吧。你走啊。”
文皓月迟疑地迈出一步,立马一根铁条打在他腿上。
殴打是一种会瞬间上瘾的行为,武器击打骨肉的反馈和对敌方疼痛的幻想带来的优越感能让暴力瞬间升级。但更多的铁条砸文皓月身上前,张发财发话喊住了喽啰们。
“你们慢着。”张发财抽了一口烟,烟火在阴影里红亮了一秒,“轮不到你们动手。”
几个喽啰还算听话,立马退到一旁。
张发财身体后仰,很舒服地把烟雾过肺,还吐了点到吕学民脸上。
“怎么样,老四,给你新招的小弟下点任务?”
吕学民看看海蓝,海蓝又看看文皓月——文皓月这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是自己的伙伴——接着注意到他有些特别,没有被束缚,喽啰好像也没特别防着他。
“四爷,我再退一步。”说话的人是傅有贵,他两只手各揽着个空椅子,来回摇晃。
“这小龟儿子要真是你的人了,我不好意思再争什么。那好,你就让他证明一下,证明他确实完全听你的话,他听你的话就是我们的人,我保证不再找他麻烦,怎么样?”
话音未落,张发财就连拍两下掌,“痛快!我是没看出来,贵子兄弟能伸能缩,本来我还挺头疼你和老四俩,你性子急,老四爱搞统战,理念有冲突。现在贵子主动让一步,怎么样老四,你打算怎么回应一下贵子的好意呀?”
“不消四哥麻烦,我给四哥出主意。四哥,这小子既然做了你小弟,他之前干的事情我不追究,但总要来个人替他担了这事儿。其他那几个两脚羊,你应该没什么小弟小妹在里面了吧?”
傅有贵说着,剩下那只眼睛弯成弯月,很油腻而讽刺地凝着吕学民。
吕学民大抵猜出傅有贵想干什么,鼻子“哼”了一下,“没有了。贵子哥想怎么支使,随便说就是。”
“就那个小子。”傅有贵指着文皓月。
“对,就他。听说你们打咖啡馆时这小子还挺有骨气,那好,我们成全他。”
傅有贵突然侧过头盯着静海蓝,“龟儿子,你要是真的听你四哥的话,现在我说的话就是你四哥的话。你本来欠我一只眼睛,现在看你四哥脸,我不要你还,你可以让你兄弟还。把你兄弟的眼睛挖一只给我,我就当我俩两清。怎样?我觉得我够讲道理了!”
吕学民心里暗骂,这死方脑袋也逼事忒多,但又不敢犹豫,于是清清嗓子道:“海蓝,就这么办。你现在是我们的人,小弟该听大哥的话。小温,刀子给他!”
小温正要去拿刀子,张极喝道:“慢着!就不怕他掏刀子反过来捅我们吗?”
吕学民道:“小温、小赵都带了枪,他要不听话,直接一枪毙了有什么难。”
傅有贵呵呵一笑,“昨晚我和三哥也是带枪的,这小子好不厉害,把我追得满地找牙哩!”
傅有贵一个劲唧唧歪歪,一边说要既往不咎,一边又阴阳怪气,吕学民登时火起,掏出手枪指着静海蓝,“那好,我自己拿枪指着还不成么?”
傅有贵用手指摆个“OK”,“当然成,当然成。四爷枪法不赖的。不过就怕四爷一时手抖,手臂这么一扭,欸,枪口朝我脑门上来啦!”
吕学民一下被点了火药桶,真把枪拧过来朝着傅有贵,张发财一把抓住他手腕按下去,这一下功力实然不小,吕学民心里一怔,顿时懂了张发财是有功夫的,这大概也是他能拉起队伍的原因之一。
“冷静,老四你冷静。”张发财依然眉目和睦,像个和事佬。
“贵子,你过分了。你自己说的话,那小子按你说的做就既往不咎,我们这江湖人嘛,说话就要算数,不能嘛嘛凭着性子走,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你说是不?”
傅有贵估计在什么场景里见识过张发财的厉害的面目,登时小了很多戾气,两条胳膊一叉,“得,我听老大的。四哥,让他下手吧!”
……
小温手指拈着匕首刀刃,把刀柄伸向海蓝。
海蓝接过了刀子。
文皓月一脸疑惑地凑过脸来,“海蓝?你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让你,让你整我?”
凉凉的刀子躺在手里。合成塑料的刀柄,有点亮,摩擦力正合适,可以握得很稳妥。
如果能用这把刀把这里的这些混账全部解决掉就好了。
我该怎么用这刀呢?有没有一种流程,我先捅死谁,然后怎样挡住子弹,接着怎样用冷兵器解决掉剩下的敌人,然后我们……且慢,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些“怎样”能够轻松解决呢?
”你该不会……海蓝!你是好人是吧?你难道这么容易就背叛我们,要和这帮畜牲一伙儿了?”
当然不会,哥们儿。我只是为了暂时保住性命采取权宜之计。
他们有至少三个立马置我于死地的理由,我现在能活着都是成功。
当然,海蓝不可能说出这些话语。
他甚至没在脸上显露任何闪现的恻隐,或无望的犹豫。
一种冷漠、高傲、轻蔑的目光,直接和文皓月对上眼。
文皓月几乎也一下子从目光里读出对方的意思。咱不和你玩了,别想着说服我,别想着唤起我的什么良知,我没那种东西,我现在就是新奥会的人,现在奉命搞死你这狗。
“你懂个屁。”海蓝一拳砸在文皓月太阳穴上,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到了骨节的嘎吱声。
“操!海蓝你这王/八蛋!你搞毛线!你怎么可能这么快……”
一道闪电突然在文皓月脑中闪过。
是啊,他有选择吗?
按理他根本不可能有加入新奥会的机会,他早就该被一刀嘎了。不知道这些混账怎么想的,是觉得海蓝还有什么使用价值,还是被海蓝的花言巧语忽悠了,居然打算把他收为自己人。
而现在就是在考察海蓝的忠诚度。看他敢不敢对原来的同伴下手。
为了活命,必须言听计从。甚至还需要表演得足够到位。
毕竟荆轲还能劝樊於期自/杀以换取秦王的信任呢。
但是,海蓝现在浑身散发着纯然的攻击气息,对自己毫无犹豫,简直比之前殴打自己的小喽啰还手辣。
他真的只是被迫的吗?为什么我感觉他发自内心归顺了这个帮会?
犹豫之中,文皓月没有激烈反抗,刚爬起来,被静海蓝一把抓住衣领,从地上提起来。
“哥,有话好说,别急着挖我眼睛,告诉他们,我也愿意加入你们的会,让我干啥都没问题。我和他们无冤无仇,只求混条囫囵命,别的一无所求。”
要不要替他向几个头目求情?这个念头在海蓝心中流过。
不行,绝对不行。
头目们并没有信任我。此时任何的犹豫都是致命的。
真的要那么残忍吗?静海蓝,你就不怕你下辈子天天做噩梦吗?
这是和你出生入死了两天的伙计,你想下手就真的下得了手?
静海蓝盯着文皓月亮堂堂的眼珠子。
“急什么,又没说要你的命。”
海蓝手指一连动,刀刃调转,接着轻快提臂,刀尖被桌子上的手电筒一照,倏忽一闪,尖儿瞄准了文皓月的眼角。
海蓝感觉在自己肉/体的深处,头脑的深处,包裹着另一个自己,也许是灵魂的实体,他突然“哇”地大声哭泣起来,他哭出很多眼泪,像水管泄露,挤破墙体一样,像海蓝的眼角挤去,带来一阵剧烈的酸痒,比沙眼发作还痒。
海蓝咬着牙,继续维持着自己冷酷的面容。
他感觉得到,张发财那眯缝眼正盯着自己。
我向你道歉。
且永不求原谅。
刀锋像落雨一样,无声而迅速地扎了下去,割开了文皓月的眼角皮层,还划开了旁边眼球——先是结膜破开,卷在一角,玻璃体里的胶也翻了出来。
鲜血一股一股从脸颊上流下。
我在干什么!?
海蓝的手开始颤抖。
不能抖。利落一点。
刀刃继续运动。
少年的惨/叫声几乎让手电筒的光都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