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前。3月5日。中午。
黑石花园是城北一片老别墅区。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农田,被划定为房地产开发区后,一座座小洋房拔地而起,周围因为黑石河季节泛滥而形成的滩涂经过改造后,变成了风景秀丽的人工湖。沿河还修建了些商铺,大概幻想这里变成未来的商业中心——所有房地产开发商总是这样想,现实是能把房子卖出去就算成功。靖州市的地价长期处在一个既不够盈利,又不能便宜到让老百姓买得起的尴尬段位。
黑石花园属于开发较早的住宅区,好歹靠着经济增长期红利,把住房卖了个八九不离十。外面的商铺吸引不了小商铺,倒是建起了几所达官贵人的临时小会所,稍稍为这近郊城区的街道增添了点烟火气。
现在这里极度死寂。因为放在平时街道上除了零星环卫、散步者,以及会所里出来抽根烟的工作人员外,也没有其他人。至于小区里,固然房子大半有人住了,别墅区人口密度偏小,晚上又大多呆家里,因此也没有形成庞大的尸海。
霍青弦在一座装修古朴而奢华的别墅里躲了5天了。作为一个高中艺术生,虽然平时挺喜欢画古风建筑,可是除了逢年过节去弥陀寺烧香拜佛,见不到更多建筑实物。而这栋别墅里精美的雕栏玉砌、古玩摆设,可比寺庙里华美得多。
当然,霍青弦不可能现在画画。他的画板砸在了河边一只丧尸脑门上。
一路狂奔,冲进黑石花园——他家可住不起这里的别墅,他在这里也没有亲戚,但如果想回家,就必须坐公交车。而如果在这里能遇到一只丧尸,公交车上说不定有更多。更大可能是公交车开不到这里的车站。
而且他原本也不打算回家。
他想在河边画一幅画。
画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幅画。
当然,并没有画完。当他的手电筒照亮那只凶神恶煞的环卫工丧尸的脸颊时,本能中迸发的恐惧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手握砖头,站在黑石花园一间漆黑的别墅客厅外落地窗前。
原本宁静的小区里,一些稀碎的人的哀嚎、咆哮,绝望的恸哭,由远及近此起彼伏,并不响亮,大多很快淹没在夜的寂静之中。
我为什么不直接跳河里呢?现在可麻烦了,我可不想折回头跑河边,途中又被丧尸吃掉。
看看手里的砖块,在看看眼前高大的别墅,客厅里精美的装潢在黑暗中隐约闪现轮廓。
好吧,不管之后是死是活,先在这里潇洒个痛快吧。到时候房梁上一吊解愁,希望来生,我能去一个充满爱与和平的世界。
举起砖头狠狠砸在落地窗玻璃上。妈/的,这高档玻璃极其坚固,连砸几下,只出现了一些蛛网一样扩散开的裂痕。
也许是噪音的作用,霍青弦听到背后有些脚步踉踉跄跄地逼近。这样的话砸开玻璃也没有意义了,丧尸全部跟着破口进来。
撇下砖头,霍青弦摸黑绕道房屋后面的花园,发现侧墙有个窗户开着,只有纱窗。纱窗虽然也有锁,但使劲一推,哐啷一声落屋子里了,霍青弦赶紧扒拉着窗沿,把身子送进去,随后自己的鞋跟一紧,看来已经被丧尸一口咬在上面。
双手杵着地面,一撑,回头一看,窗户黑黝黝一个人头探了进来。
随手抄起一个拖把,对准了捅那人头脸上,接着赶紧拉上窗户,扭上窗锁。
一屁股坐在地上,霍青弦才发现自己像一个过载的电子设备一样,疯狂地颤抖。
我非要或者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反复问了自己无数次,霍青弦终于疲惫不堪,倒地沉睡下去。
睁开眼睛后,屋子里已有曦光。玻璃窗透过光芒,照亮了房间。
霍青弦在别墅里搜寻了一遍,找到一堆现金和银行卡,冰箱里也还有不少陌生品牌的食物,鱼子酱、真空包装果汁、北极贝、速食佛跳墙等等。
古色古香的书屋里,还有不少藏书,既有些装点门面的夸示性大部头,也有些看上去很低龄的画册。
霍青弦取下一本看上去被翻了很多次的画册,一本有关一只红色小狐狸的童话绘本,故事很简单,但配合作者梦幻般绚烂的绘画,霍青弦感到绘本里缤纷的世界仿佛从纸页中流溢而出,像一个朋友一样轻轻拥抱自己。
就这样,每天在书屋里看书,饿了就下楼去把那些稀奇古怪的高档食材塞进自己嘴里。
没有进货,食物消耗得极快。
当打开冰箱后发现只剩下最后一个金枪鱼罐头后,霍青弦脑中闪过丧尸丑陋的脸庞,身体略过一阵麻。
站在客厅里透过玻璃往外看,绿化丰富的小区庭园里,一只老太婆丧尸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阳光映照下,这一幕极其违和,如同清爽风景画上一团突兀的墨痕。
出去找点食物吗?霍青弦脑补了一下自己遭遇丧尸后的景象,好像除了被咬死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发展。
杀死丧尸?厨房里就有菜刀。但走进厨房,抽出那把蹭亮的高级菜刀,霍青弦感觉自己对战斗毫无兴趣。
也许真的有人对世界末日感兴趣吧,他们被压抑的破坏欲释放出来,反而闯出了平时实现不了的局面。
但我做不到。所有尝试证明我对这个世界有意义的努力都是无效的。
这种自暴自弃的自言自语都让自己厌烦。霍青弦抬头开始找可以用来绑上吊绳子的地方。
客厅天花板边缘有摆放装饰品的格子状展览台,霍青弦开始找绳子。
在储物间里,找到了足够长的插座线。
搬来凳子,站上去,拴好绳子。
凉凉的皮质绳子碰到自己的下颌,霍青弦轻轻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啦上帝,现在我就算死去,父母也不会难过了吧。说不定他们比我还先一步去天堂。
想起天堂,霍青弦又想起绘本上美好的童话世界:灿烂的星空,在天空中铺展的铁道,精致而色泽温暖的小镇,走在石板路上微笑着的少女……
什么东西好像一闪而过。如同一个未了的心愿,本来清晰可辨,可是稍一伸出探寻的手,那个东西便立即泯灭。
算了,不管了,只要脚下一蹬,一切痛苦都会消弭。
可是自己站在凳子上,一动也动不了。
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可能,我已经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了。
这只是求生欲的残留。
对自己狠一点!
膝盖绷紧,颤抖加重,开始对凳子施力。
外面道路上,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霍青弦心中一凛,主人回来了?什么啊,我在乎这个干什么?赶紧吊死了事!
脚下一蹬,脖子上的绳子眼看要变紧,门口路过的车辆开着的缝里,一道锋利的目光扫过。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神秘的力量一下子灌注了霍青弦的手,他猛地抬起手,掰住天花板外延的凸起,努力让绳子的压迫力减弱。
你在干什么啊,你不是想死吗,这可笑的挣扎是为了什么?
窗外,汽车刹车声传来。
你还真想被救下来吗?在这种世界里活下来也没什么意义吧?何况谁知道那些人是什么飞机?
客厅窗玻璃在一声巨响后居然碎开了,一个身影一跃而入,霍青弦感觉自己的双腿被人捏住,施以向上的力,接着“砰砰”两声枪响,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自己往下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