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困得不行,冷羽还是认真安排了幸存者社区的夜间执勤。保证安全是首要任务,冷羽还用家里的小印刷机印了很多宣传单,让巡逻小队挨家挨户发放。
“这宣传单这可谓字斟句酌了,”霍青弦捧着一堆宣传单,借着最后的天光看起来,“先是安慰,然后鼓励,然后悄悄地把维持秩序的主要性提出来,最后说有问题找巡逻队,找幸存者委员会,尽可能降低我们的存在感吗……”
和他搭档的宣子搂着他,“不用区分你们我们的,咱们老板就是善于交朋友。刚才你也看见了,那些年纪比他大的鬼头鬼脑的老男人,他也招架得住。虽然我还是觉得他有进步空间。”
“原来你不是他的单纯迷弟啊。”
“谁是迷弟啊。我还以为你被他救了会变成他迷弟。”
“我可没求他救我。”
宣子搂着伙伴的手紧了一下,“你说这话就不觉得没良心吗。”
“但我觉得老板也不想我一直惦记着他救了我的事情。”
“话是这样。可你总得惦记着点吧?嗨,算了,我不该这样跟你说话,我知道你是好人,因为坏家伙不会活不下去。但你可能……不好意思,我说得直一点,需要改改你的性格。”
“嗯。”
霍青弦默默感谢宣子。他居然很顺滑地get到了自己的心理状态,而不是把自己当作忘恩负义的人。
霍青弦知道,按照传统的观念,自己确实应该对救命恩人怀有感恩之心。
只是自己因为某种原因,极其自然地对赋予一个人一种道德义务感到厌恶,并想要反驳。
对我好,我也对你好就行了。
其他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这样想来,他确信自己并不会对冷羽忘恩负义。还好,宣子能够理解这一点。
不过以后还是少说话吧。以免引起难以理解自己的人的误会。
两人发传单一路发到小区靠近门口的地方。小区里还有两个巡逻队,分别是书记官胡大姐和她邻居,还有冷羽家厨师老孙和园丁老吴。一些胆子大的老头也开始出来散步。霍青弦怀疑他们并非对冷羽仓促建立的幸存者社区体制感到完全信任,而只是表露出老年人的一种我行我素。
外面的公路上,有一对情侣在散步,他们拿着手电筒四下照射,看起来安全意识倒更高。
宣子可能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他问霍青弦,你有没有女朋友。
霍青弦觉得他这是明知自己没有而故意问。
你直说吧,你是不是想扯我和那幅画的事情。
你喜欢小夜,对吧。
你是傻*吗?霍青弦少见的骂出很难听的话。
如果你刚才愿意对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悬置不谈,那么现在也继续,不要揣测我的内心。
沉默。
可是霍青弦很快后悔了。
“抱歉,”他低下头,“我不该跟你在这种地方上急。”
宣子有些得意,“你这种软软的男生按理很讨女生喜欢。”
“反正你不讨喜欢。”
霍青弦随即把自己最后要表达的东西说清楚:“她有自己在乎的人了。这就够了。我愿意帮她的忙,如果我帮得上,让她尽快和心上人重逢,就那么简单。”
“好好好,我相信你愿意当好人,我现在只想问一个问题,不考虑她有没有自己的心上人,只说你的感觉,无视其他考虑,你——”
“你越界了,伙计。”
“嗯?”
“这不关你的事,不要再发表可能让我对你好感降低的言论,行吗。”
是的,这过分了。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过想了想不打算道歉。
无论如何,有些问题他需要自己想清楚。
也许他已经想清楚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霍青弦心情很不好,他有点了解了宣子心目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软弱,渴望被关爱,情商还很低的穷挫男高?我不是这种人。他觉得我是?是不是我把他想太坏?
算了,我会证明给他看。我到底是什么人。
路过小区进门后边缘的一段栅栏时,霍青弦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想谈谈?”
霍青弦咽了下口水。
作为一个画师,他知道自己对环境有超过一般人的感知。
此刻,在缠绕着爬山虎的小区边缘铁栅栏那边,有些活着的东西在默默盯着这里。
自己看见了吗?自己眼睛有点近视,黄昏时分更看不清才对。但霍青弦本能地觉得那团漆黑的藤蔓呈现为不正常的臃肿,下面覆盖着东西。
“那里有东西。”压低声音告诉宣子,然后用目光递交了方向。
宣子眯了眯眼睛,应该也没看见藤蔓之后的东西。
按照以往经验,一米五高的栅栏,丧尸翻不过来。
人翻得过来,平时因为安装有监控探头,小区里连夜保安巡逻,所以并不担心人翻进来。
但在冷羽家见识过了小夜所谓的进化过的丧尸,霍青弦感到巨大的不安。
“我们轻一点,慢慢走开。”
也许是自己的话语给了自己不好的暗示,霍青弦感觉双足变得沉重,一种或许出于逃避而袭来的疲倦感蔓延,可恶,这或许是什么抑郁症的残留症状。太丢人了。
稳住心绪,吸一口气,霍青弦再次迈步。
宣子就跟在后面。
这时候霍青弦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觉。因为他觉得铁栅栏后面的诡影好像在跟着自己移动,但却听不见脚步声。不,此刻正刮着和风,藤蔓上的叶子飒飒轻响,轻柔的声浪好像有微白的颜色,在一分一秒浓重下去的夜色里波动。
更重要的声音线索也许就这样消弭于其中了。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铁栅栏会衔接到一栋别墅的墙壁上。
三层的小洋楼,建造至今有了些时日,墙角的雨水痕迹像波形图一样起伏,夜色之中,居然有了点血迹的质感。
别墅客厅拉着窗帘,但里面氲着橘黄的光,微微颤动着,那是蜡烛。霍青弦想起了自己曾半夜偷偷爬到居民楼顶,坐在太阳能旁边,点一根蜡烛,在微黄光芒笼罩下遥看城市夜景,绿色激光灯在猪肝色天空中划动。
思绪回来。屋子里有嗫嚅着的人声,霍青弦竖起耳朵听,花了十几秒钟才确认,这是一屋子圣义教徒在聚会。
他们念诵自己的经典,并信誓旦旦,末日审判已经降临,只有归义于无量圣主之下,信道行善,才能在审判完成后获得升入天堂的权利。
霍青弦打了个手势,让宣子保持安静,自己凑到了窗户前。窗户帘子没有完全拉上,留着条缝,里面可以看见两个年轻教徒和两个上了年纪的教徒,在屋子里的桌子上摆放了很多画像、经书,每个人还铺展了古色古香的锦缎在身上,这也许是一种将传统美学引入教团的策略。
头发花白的老太捧着一本《圣义经》,正在莫名其妙地讲解着什么。
霍青弦凝视的是老太身后,房间后面的厨房没有拉窗帘,深黑的夜色在玻璃上沉淀。
屋子里有光亮,所以难以从一侧窗户看清另一侧窗户后面的景象。
但霍青弦还是继续将目光聚集在对面厨房玻璃上。
玻璃上好像有一点点白色的痕迹,沿着一个中心点,向各个方向蔓延,霍青弦眯了眯眼,那团白雾上方,有光点隐隐闪烁。
眼睛。
那眼睛好像就在看着自己。霍青弦同时对那个隔着房屋的存在产生了恐惧和敌意。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干掉那个玩意儿。
伸手从裤袋里掏出MP9冲锋枪,快慢机扳到单发。
后面的宣子也掏出了p22,保持警戒。
冷静。如果那个东西自行离开,反而是很好的发展,然后我可以进屋,提醒他们关闭窗帘,这样会安全一些。
霍青弦缓缓将头挪开,几秒钟后再次凑近窗帘缝。
厨房窗玻璃上的白雾好像消失了些。
老教徒开始讲述圣义教第一神子的故事,讲述他早年在德国的求学经历,以及先声夺人的博士论文。
其余三个教徒诚恳地低着头聆听。
就在这时,厨房窗玻璃上再度闪过一丝光。
还是那只眼睛,有开始盯着我了。
怎么感觉它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了。
霍青弦突然听到身后约莫三十米的地方传来两三个人的脚步声,不过夹杂着人声,应该是人类。
如果让路人发现自己凑到窗户上偷窥,也可能造成麻烦。霍青弦挪开了眼睛,打算若无其事离开窗户。
但是晚了一步。那三个人突然大叫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怎么还拿着枪?”
一个男子立马扯着嗓子叫嚷:“高阿嫲,有人在窗户外面打算害你们!”
房间里的说教声陡然停歇,窗帘马上被拉扯开。
一个女青年一眼看见握着冲锋枪的霍青弦,眼中飘过一丝恐惧后,是加倍涌现的愤怒。
“你们想干什么?”女子的叫嚷一下子引爆了房屋内外所有教徒的怒火,各种叫骂声同时响起,沿路走来的三个教徒中,一个男子突然拔出手枪,指着宣子。
“我们也有枪!你们怎敢于归义之人为敌?圣主、义人明鉴,必降责罚于你们!”
宣子被枪一指,反应倒快,立即做出认怂姿态:“我们好奇而已,我们马上走。”
而霍青弦稍一侧目,从已经掀开窗帘的窗户里看到房屋后方厨房玻璃上,已经有三四点亮光亮起。
那些都是变异者的眼睛吗。
救人?
自己刚才还给冷羽提建议,不需要太在意幸存者的安危,等他们遭遇危险后在伸出援手,这样他们会更加依赖冷羽的小队。
但那个女孩子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她说那个人,那个她的恋人也不会这样做。
好吧,那就这样。你们想救人是吧。
我会救。
“几位教友,那边窗户后面有丧尸,你们赶紧从正门离开!”
四个人朝着自己干瞪眼。
“你说什么?”女青年怒吼。
老阿妈回头,“窗户上什么都没有!”
“你们不要唬人!”
霍青弦和宣子对视,宣子似乎自认为领悟了什么,也跟着喊:“没有骗你们!你们不想死就赶紧出来!”
宣子显然不能理解失去理智的信徒的心理。他对这些神经绷弦上的神棍的疯狂程度缺乏认识。
“死”这个词刺激了持枪的男人。
他的手枪开火了,宣子的身体一颤,踉跄着,一条腿登时软了下去,两朵血花砸房屋前的花岗岩地板上。
与此同时,厨房那侧窗玻璃,哐哐几声猛砸,玻璃片四溅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