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是被钓上来的。
鱼钩钓着我的衣领,随着鱼弦缓缓爬上井口。而那颗载着我的高尔夫球,既没拦着鱼钩和被钓的我,甚至连个球形都没留下来。就这么的消失了,彷佛不曾存在过一样。不禁有些惋惜。
在里面飘着感觉,意外的很有趣。
或许是实现了“人在泡泡里面漂着”这种童年时期幼稚的幻想,有些沉寂的回忆突然冒泡,然后“啵”的一声爆开。
那是早已逝去的童年。
井口上传来酒琳的轻柔悦耳的轻哼声。
“没掉金龟婿,没掉银龟婿,掉的是只傻王八,就在钓回来。”
“钓王八,钓王八,钓王八,钓王八,王八。王八”
“八八八巴巴,巴啦巴巴巴,I’m lovin it!”
词是一知半解的,可我还是无端想起“ 空山新雨后,行乐须及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种胡拼乱凑的玩意。
我随着最后一句洋文收尾而被钓出井口,刚好与她四目相对。
她嘴边挂着和我创出新诗句时一般的傻笑,从头到脚无一不透露着一股天真的呆傻气。令人好生羡慕。
“要不咱吃麦当当可以吗?”
麦当当?
吃的?
我立马不困了,连忙点头。
肚子深处也连忙点头,可它没有头,于是胃抽了几下。
“那你等我一下?”
语毕,酒琳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无光,身体也变得一动不动。
神态神似我家族那位躺了五年床的远房亲戚。
她就这么的停滞了。
连树叶恰好掉带她鼻子上也没有反应。
我连忙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顺便把那块树叶扇下去。
难道麦当当是什么禁忌吗?说出来就会被踢出世界的?
那我刚刚只是想一想,应该没事吧?
还是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和另一些规格外的打起来了?
杂七杂八的思绪皆不在我都控制下飞翔 ,可我还是找不到理由解释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且,抛开这些不谈,我清楚记得一开始她的眼瞳不能说是完全暗淡无光,至少也是会两眼昏黑的级别。要不是当初想逃离人牙子窟心切,没想这么多,或许刚见面就被她那死人眼给吓得半死。
而现在我却能看到她的眼神变得空洞无光了。
好像她停滞前的眼瞳,是比刚碰见的时候,稍微亮了一点?
由两眼昏黑到两眼一黑的差别?
而且吧…
我蹬了蹬在空中的双腿。
她还没把我放下来啊。
于是,我还未开始体验到归隐田园生活,便先行适应了山林间夜深的寒风。
“…一百七十一,一百七十二,一百七十…哎哎你别动。”
眼前的可人刚回魂,微微的歪了歪头,似乎困惑着为什么要叫她别动。
但歪头也算动了呀。
明明已经快点完了,就只剩下十只根睫毛没有数上。结果她头一歪,就这么的功亏一篑了。
而且要不是她丢了半刻钟的魂,我也不会干起了数睫毛这种毫无意义虚度光阴的事。
原因是吊在半空不敢乱动,又羞于看姑娘的脸,于是迫使自己把注意力用在数睫毛上?
还数入神了没注意当时人已经回魂了?
先不说丢不丢人,这话说出来别人会信吗?
这种时候,我特别庆幸酒琳她特别的好糊弄,即便我非常生硬的把潜在可能话题从“我出于什么目的要她别动。”给强行掰到毫不相关的“麦当当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上,也顺利逃过一劫。
当然也不排除她根本不在乎的可能,但基于她用五万两黄金买一个奴仆的事迹,我大胆推测她九成九已经被我忽悠过去了。
她从袖子里边掏出一个纸袋,上面还写了个金色的M。
虽然里面一点食物应有的热量和香味都没有,可都到这个点了,居然还能有吃的卖。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老板开的店。
酒琳的嘴角突然就抽搐了一下。
我不以为然,或许不过是刚刚停滞的后遗症?
对了,还有一件事。
“能把我放下来了吗?”
我感觉自己再要是被挂久一点,就会忘记踏在地上的实感了。
“哎,抱歉,忘了这回事了。”
忘了?
刚下地没多久,看着踮脚后头勉强差一点距离就能够得着我肩膀的小家伙。
我有没有下地,在她视角里应该挺明显的吧?竟然这都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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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并不大,里边也没开块田,建个鸡舍,唯一的资源点就是我降落的那口井。很难想象要是在隐世,那不得隔三差五出现在菜市场,如隐于世?
不过一想到上次她对能吃的东西定义是一块金属薄块,再看着依山而建的院子,我合理怀疑山里边开了个矿井,那就是她的资源点。
至于院子本身,在用料上比较…任性?明明石砖头和木头拼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可在不太显色的月光下砖和木里头却能有着非常明显的色差和纹理。即便诈看上去是一块正常的石砖,结果定睛一看,竟能是五、六种不同的石块,揉在一起所组合的嵌合砖,坚固程度令人忧心。
不过能考量到“够不够稳”这个问题,也比起那些担忧着“够不够住”“有没有地方住”的人来说已经赢太多了。
至于屋子里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了。一个普通的小屋子而已,点了灯之后就能一眼看完整个室内。
木方桌不大,甚至可能都放不了八碟菜,但也够
纸袋里头装的是一个白色纸盒和另一个装着很多黄色棒条的红色纸兜。
她说,白色纸盒里装的叫板烧鸡腿堡,是汉堡的一种。
她又说,红色纸兜里装的叫薯条,吃多了容易上火。
为此她还绐我泡了壸清茶。虽然我不懂茶,喝的倒挺像回事儿,也就当是拿来降燥的了。
这些少份的食物没过多久便全数被我收入肚囊中,成为了我当奴仆后的第一桶金。
而这第一桶金率先被脑子拿去一份,用来胡思乱想。
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感觉有些东西本应该要在的,而现在却莫名的没了。
就像是四书里少了《论语》,三易里少了《周易》,艳情小说少了高.潮那样,除了汉堡丶薯条,那个纸袋里应该还有些什么才对。
那绝对不会是清茶,即便它中和了薯条和汉堡的火气。
“觉得这一餐怎么样?”
酒琳突然的搭话使我猝不及防,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
更主要的原因是,除了一般的清茶,都挺难吃的。
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一个好久没吃得上正经一餐,在夜深里能吃到不错的食物,味道再怎样也不会差到哪去?
何况舌头的报告表示除了薯条有点咸之外,其余一切正常,没有异味。
可脑子就是不满意,一边嫌弃薯条又软又冷,没一点薯条该有的热血和硬气;一边抱怨板烧鸡腿堡的面包太薄不够坚挺,没有作为汉堡的灵魂。
众所周知,说话是经过大脑的,所以我脑子不满意些什么,嘴自然就会吐出怎样的话。
所以…
“看来钱岳先生很了解麦当当嘛,以前吃过?”
直呼性名加后缀,事情开始变得糟糕起来了。
我不理解加在我名字后面的后缀是啥意思,可加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下意识的回答的否,即使脑子似乎很熟悉,可没吃过就是没吃过啊。
一点相关记忆都设有,得怎么编?
“那敢问您又是如何知道薯条煮的太软放的太凉,面包皮又太薄太软的呢?”
要想评价,起码心里会有一个那一类东西的一个模板。
而很明显,今天第一次尝到的麦当当只会成为模板,而给模板评分只能是达标。
我试图以“ 我作为一个富家子弟,习惯的嘴挑的毛病。”为理由给糊弄过去。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上扬,眼睛稍微眯起来了点。
从她幽黑的眼瞳深处里,我竟看出了一点狡黠。
说好的好糊弄呢?
说好的天真善良呢?
为啥在麦当当这问题上,您反而能精明起来了?
您这是图啥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有没有吃过卖当当这事真的很重要吗?
早知如此,我就骗她以前吃过麦当当了,这样不好糊弄多了。
啥都推给万能的洋人不就行了。
一时间,我们胶着于此困境。
我自知理亏—指以前没吃过麦当当,便没敢直视她。
其实抛开这一切不说,嫌弃别人夜深带回来的夜宵,本身就很失礼。
我当时怎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啊。
一炷香后,她叹了口气,终于收起了眼神。指了指不远处的床禢。
“时候也不旱了,你先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这样…不太…”
“我没睡过。”
就这样,一场由麦当当而引发的困境,就这样的被压了下去。
我躺在床榻上,回忆这天的点点滴滴,沉思着
我有没有吃过卖当当这事真的很重要吗?
可劫后余生的疲惫感终究还是压过了莫名其妙的疑惑,最终以久违的安眠结束了这一天。
…
屋脊上。
酒琳从䄂子里拿出了一个装着冰可乐的纸杯,把吸管插进胶盖上的开口。
淡白的月光洒在她象牙白的脸庞上,还有右眼前方镜片般亮绿色的光块。
“Dear …”
不不不,用英语感觉太官方了。
“亲爱的妹…”
太格式。
“能帮…”
太直接。
“求你了,也…”
太卑微。
“妈他…”
“嘶嘶嘶…”
可乐喝完了。
她低头沉思片刻。还是用上了两姐妹最熟悉的交流方式。
“fi8dmuq1ivs…”
“滴滴滴!”
“能不能别老是输入中?”
“滴滴滴!”
“还有,求你别碰填词了,好好的一首小星星被姐你改成什么鸟玩意了都。”
…原来在线的啊。
也好,这样就不用再想怎么去开头了。
顺便把她给线上真实了。
一片乌云盖过了月亮,待月光再次洒上屋脊时,早已不见了少女的踪影。
只余下了一杯所剩无几的冰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