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是先前与陈霖搭话的小女孩。
听到她发颤的哭声，陈霖脚下的步子忽的一沉，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心中没有半点勇气让他回头去看。
所能做的，只有低头沉默，选择漠视。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
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多管闲事，陈霖紧握拳头，发泄心中堆积的愧疚与无助。
再看他背后高台，那个女孩被她视作母亲的妇人按倒在地，被迫叩拜哈蒙德。
“妈妈...我想回家...”
她哭喊着，声音回荡在教堂中，为无名葬歌又添一笔回响。
面对女孩的求饶，妇人动作没有半点迟疑，眼中狂意灼灼燃烧。
她朝着哈德蒙跪了下来，向他高呼祷词。
“赞扬我主，求求你降下怜悯，带走我女儿的病痛，让她成为新的人吧。”
聆听她的祷告，哈德蒙站在圣母像前张开双臂，似要拥抱那位妇人。幽明灯火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长数倍，宛如恶鬼。
“我主听到了你的祈祷，喂她喝下那无垢的水，你的女儿将会迎来新生。”
得到哈德蒙的指示，妇人一手扼住女孩脸颊，逼迫她张开嘴。
揭开盖，妇人将瓶嘴一点点靠在女孩唇上，欲喂下浊水。
被如此对待，女孩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方才她可是亲眼看到那诡异的一幕。
她未像这些信徒那般被迷了眼，心里知晓饮下浊水后会是什么下场。
年幼的她无力去反抗，所能渴求的，只有至亲至爱之人将她救赎。
但喂她饮下浊水的，正是她的母亲。
女孩哭着，试图唤醒母亲的神志。
回应她的，是母亲、哈德蒙、乃至无数信徒癫狂的笑。
一人哭而万人笑，哭声被笑声所掩盖，显得是那么渺小。
这些信徒的影子融在一起，被烛火映照，像是一对双翼，插在哈德蒙身上，助他迫害这个可怜的女孩。
瓶身慢慢倾倒，浊水不断地逼近，女孩哭红了的眼望着母亲嘴角的笑意，身子像是落入冰窟一样冷。
“妈妈...”
溺毙在绝望中，女孩能做的，只有闭上眼，告别世界。
...
...
...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女孩耳边传出。
伴随这声脆响一同传来的，还有人群的嘶吼，母亲的哭喊，以及神父的训斥。种种杂音混合在一起，奏出一首异样的曲调。
夜晚的葬歌，在此刻来到了高潮。
世界突然变得格外喧哗，令女孩死寂的心中，生出一抹希望的光。
她睁开眼，眯着一条缝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
自己身前似乎站着一个人，那人捏住母亲的手腕，夺过她手中的浊水，将瓶子摔碎在地。
试着睁大一些眼睛，女孩惊讶发现，救下自己的，竟然不久前因无聊，随口搭上几句话的大哥哥。
“大哥哥...”
这熟悉的称呼让陈霖不由得想起某人。
他按住妇人的手，怒目圆睁，“你难道看不到喝下浊水的人是什么下场吗，她可是你女儿啊！”
“那又如何。”妇人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被虫蛀了也比病死了强。”
听到妇人的回答，陈霖哑口无言。他已经明白这些信徒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选择性装瞎。
如此，陈霖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他回头看去，女孩泪眼婆娑，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角，仿佛抓住了活下去的希望。
伸手将女孩拉起，陈霖指向教堂大门。
“往外跑，别回头，去街对面找车里坐着的姐姐。”
女孩点点头，撑起腿跳下高台，跌跌跄跄地逃向外面。
看着女孩被陈霖放跑，哈德蒙额头青筋暴起，怒呵一声：“亵渎我主，给我抓住她！”
在他的命令下，教堂的信徒如同木偶行动起身子，朝着女孩扑去。
可陈霖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立马取出背包中的匕首，朝着他们刺去。
在陈霖眼中，在他们帮助哈德蒙行凶之时，他们就已经抛却人的身份，沦为怪物的一员。
非我族类，下手要狠。
锋刃刺入一人脖颈，并未有预料中那般鲜血喷涌的场景出现。
只见那人伤口处，涌出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
虫子流出后，洒满一地肆意蠕动着，而失去虫子的那人，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干瘪的皮子掉在地上。
眼前的一幕让陈霖意识到，这些人不仅仅是灵魂上算不得是人了，就连肉体也早已被这些黑虫子窃走。
如此，陈霖下手就更加没有顾虑，手起刀落连斩好几人，只身一人拦在女孩逃跑的路上，抵挡这些怪物。
见到陈霖宛如开了无双一样割草自己的信徒，哈德蒙面色越发阴沉。
他走到羊头圣母像前，从手中神典里取出一把短刀，嘀嘀咕咕念叨一阵听不清的话语后，奋力将短刀刺入自己的膝盖。
不远处，陈霖察觉到他的异常举动，心里正奇怪着哈德蒙为何要自残。
下一瞬，他便感到膝盖传来剧烈疼痛，一时失了力气倒在地上。
低头看去，自己的膝盖处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深刻入骨的伤口。
察觉到不妙，陈霖大呼不好。
这下他明白了哈德蒙自残缘由，忍着痛想要去阻止他。
可哈德蒙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对着自己的腹部又是好几刀。
“噗...”肚中鲜血逆流而上，溢满陈霖口腔，吐出一口鲜血，令陈霖再起不能。
抬眼看向哈德蒙，对方摆出胜利者的姿态走来，眼中讥讽毫不掩饰。
“我等的伟业，岂容你一介凡人破坏。孩子，呈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怪物，呵呵...孩子，好好看看吧，在这所教堂里，你才是怪物。”
哈德蒙说完，振臂高呼，引来信徒们的一阵声浪。
相较于他们的疯癫，清醒的陈霖真就像个异类怪物。
享受着陈霖脸上不甘的表情，哈德蒙笑意越发灿烂。
“把他压到高台上。”
得到哈德蒙的指令，信徒们拽着陈霖的腿，将他拖上高台。
朝着羊头圣母跪拜，哈德蒙从袖口取出一瓶浊水，冷笑着掰开陈霖的嘴，将浊水灌了进去。
感受着口中血水与浊水交织在一起，陈霖感到浑身发热，身体温度越来越高，几乎快要将自己融化。
这些人死时，是这样的感觉吗...
强忍着痛苦，在这些怪物面前，陈霖最后的倔强就是不喊出声来，让他们感到愉悦。
见他仍在抵抗，哈德蒙看向羊头圣母像，高呼祷词。
“赞扬我主，降下你的对罪人的惩罚吧！”
话音刚落，那具圣母像再次有了动作。
祂躬下身来，将头伸到陈霖面前，用那对石雕的眼睛看向陈霖。
如此近的距离，陈霖能够清晰感受到羊头圣母的鼻腔不断传出吐息声。
这时，陈霖才意识到一点。
眼前的羊头圣母并非雕像。
祂...是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