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卧在床上，心里默默期待林沈静看到礼物时的笑容。
她会很高兴的。
会的吧？
会的。
我这么自问自答着，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一共送来了三件快递，三件都是她的礼物。
一件是白色的围巾，一件是给她买的棉帽，还有一个是给她买的手机挂饰。
虽然不值什么钱……或者用廉价来形容更为贴切，但是这却是我用心挑选的。
用心选择的礼物，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然后，楼外传来惊叫声。
我看了看窗外有些阴郁的天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吃力地站起，走向窗前，低头向下望去时，楼下的人山人海令我有些意外。
我拄着拐杖的手微微濡湿。
他们挤在一起，却又默契地围成了一个圈。
他们低头看着地面，我低头看着他们。
我向圈里看去，却被挡住了视线。
我操作着拐杖，慢慢的朝旁边移了移。
我看到了。
那被围起来的东西。
具体来说，是个人。
看那头散乱的长发，应该是个女孩。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身下，是被涂了一层血污的水泥地
白色的衣服沾上了腥红的血。
有些不忍直视。
大概是跳楼轻生了吧。
……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一点悲伤？
而且，那身衣服……
和林沈静的衣服好像……
“！”
我立刻僵在原地。
我再次向下望去。
看向那个女孩，
看向她。
他们在看着她，我也在看着她。
我离开窗台，拄着拐杖快步走出卧室。
客厅里，爸爸妈妈有说有笑。
他们看着我，询问我走出卧室去干吗。
“有人……跳楼了。”我颤颤巍巍地说出这句话，不再理睬爸妈的话。
我抓住玄关处的门把手，夺门而出。
我看着面前十二阶的台阶，咬了咬牙，大步流星般地走下一层的楼梯。
左脚隐隐有些痛。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亲自一辨真伪。
“还有四层，还有四十八阶。”我站在四楼的示牌旁，再次摆动起拐杖来。
“还有三层。”
我的左大腿肌肉有明显的酸痛感。
“还有两层。”
我的额头布满汗水。
来到一楼出口，我却有些怯懦。
“知遇！”
身后传来爸爸的呼唤。
我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向出口走去。
一步，
一步……
又一步。
我不敢去确认，不敢去辨认。
那里仍旧有许多人围观，人来人往，不胜繁华。
好像……死亡是一场罕见的演出似的，他们争先恐后地观赏着。
我摆动拐杖，却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知遇！”
爸爸跑到我身旁，将我扶了起来。
“去……那里。”我面色惨白，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
我指着远处的人山人海说道。
爸爸搀扶着我，慢慢向那里走去。
只要到达那个地方就好。
只要能够到达那个地方。
我在人群的罅隙中偷窥到了那个女生一眼。
无论如何，让我看一眼。
“知遇，你怎么了？”爸爸说道，“你怎么对跳楼这件事这么在意啊？”
爸爸面色严峻，说道：“等会我给局里打个电话，你就打120。”
打电话……
……对啊，打电话！
我用右手掏出手机，拨打了林沈静的电话。
一阵微小，却清晰的电话提示音穿进了我的耳朵里。
是那边。
是那边传来的。
人群嘈杂，此刻却安静下来。
静静聆听着这一小段优美的音乐。
手机滑落在地。
我呆立原地，心里满是不可置信与迷茫。
不，不会的。
怎、怎么可能啊！
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啊！
我甩开爸爸的手，甩开了拐杖，张开双臂，向着人山人海奔去。
可左腿沉重的石膏压垮了我不堪重负的身躯。
它紧咬着我的左腿，将我当作可口的食物。
我的左腿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它没了力气。
它死了。
它死之前还把我拽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嘴里浓浓的血腥味。
可我却刚好看到了，
那个坠楼女孩的容颜。
在众人脚腕的裂隙中。
我看到了。
同时，我绝望了。
泪水不由自主的涌出，像是叛逆期的少年，不听我的劝告。
“哇呜呜呜啊啊！”
我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爸爸来到我身边，手里还拿着我甩掉的拐杖。
我不服输地站起，一把夺过爸爸手里的拐杖。
我大哭着，一瘸一拐地向林沈静走去。
我像是个走丢的乖小孩。
“……为什么？”
我来到人群外围，粗鲁地推开看热闹的观众们。
我凶猛地撞击着，将人群一分为二。
最终，我来到了林沈静面前。
我看着形似酣睡的她，躯体颤抖。
她的面容安详，没有尸僵的脸上嘴角甚至微微上扬。
你……解脱了啊……
我坐在地上，轻轻地将她搂入怀中。
她尚存体温，但我总觉得她的心已经凉坏了。
我紧紧搂着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的心。
“你是在惩罚我吗？”我笑着说道，泪水却模糊了眼眶。
她好小，小到我的怀抱能够装下一整个她。
她好大，大到充斥了我的全世界。
原来，并不只有她将对方当作全世界啊。
不要死，你要活下去……
你一定要活下去……
左腿微微刺痛起来，我却不管不顾。
我颤抖着嘴唇，不断亲吻着她的额头。
泪水从我的脸颊划落，滴在了她的心窝。
“啊啊啊啊啊……”
我说不出话，只感觉天旋地转。
天空的颜色在变换，周围人的脸颊不断扭曲、拉长。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颅骨中旋转。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可以啊！
周围无数的哀嚎、嗟叹围绕着我。
但我怀中的她是那么的安详，没有一丝变化。
她无力地倒在我的怀里，似乎很信任我。
周围是狰狞的鬼脸，而怀中则是永恒不变的天使。
这如同地狱的景象啊！
这狰狞如魔鬼的面颊啊！
天空变成火红色，我的手也成为了无法反射光线的纯黑色。
不，不止我的手，我的身体都变成这样了。
只有她，只有她还完美无缺。
只要……她没事就好。
只要她没事。
火红的太阳此刻成为黑日，与我一同争夺着为数不多的光线。
我只想要保护她。
仅此而已。
在我的四周，那些扭曲的鬼脸仍旧跃动着。
而我，好像快要化掉了。
我吸收了太多的光，自己却无法消化掉这些光。
我的五官歪七扭八，鼻尖滴出的一滴黑水甚至滴在了林沈静洁白的衣服上。
我誓死保护着怀中的林沈静，企图不想让任何人接近她。
“知遇。”
怀中的她突然说话了。
“嗯？”
我的声带早已融化，却还是能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你知道吗，那天你说出要救赎我的话的时候，我很感动。”
“尽管，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救赎。”
我的眼睛从眼眶滑落，静静倾听着她的话。
虽然看不到她，但她应该特别高兴吧。
“我这一辈子没有遇到过一次好事，你说要救赎我的那一刻，我很开心。”
她笑了，我听到了。
她解脱似的笑声里，带着几丝不甘与愤怒。
愿你化作天上仙，归来抹去愁和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