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问题。”
女人忽然站起身,瘦高的身影在周围洋洋洒洒落下的无数灰烬中显得格外高大,她那双毫无波动的双眼注视着依晓白,“你身上,有脏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就凭你刚才的小魔术?”
依晓白歪了歪脑袋,她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心理医生’。
在她的印象里,所谓心理医生应该会给她一个量表让她填写,最后再根据量表的结果进行评估,最终决定治疗方案。
而不是现在这般,像是最古老最虔诚的修士一样闭着眼,点燃手中符纸,再让已经燃烧成灰烬的余痕犹如雪花般从半空飘落。
“没错,‘仪式’确认了缘由,你的一切苦楚都源自一场可悲的异空间入侵,纯粹的火焰映射出一切的起点,现在我将会通过几次询问,来判断你是否已经堕入异端。”
女人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份被折叠成小豆腐块的纸张,她将其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依晓白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上面除去用黑笔写的问题以外,在纸张的边缘还用红色的笔尖铭刻了一些赤红的纹路。
纹路在头顶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华丽、端庄,就像是一团团的火焰正在纸张上燃烧、跳跃。
“火的第三纹理,烙印在纸张上可以有效避免一些关键信息被异世界的紊乱篡改污染,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人类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将事物固定在书籍上。”
女人注意到依晓白的动作,主动解说道。
“你所说的混乱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可依晓白的关注点并不在那个所谓的纹理上,她直视着女人那毫无波澜的双眼,语气微微加重:
“你知道世界如今的模样,你能看见,是吗?”
“……”
女人并没有回答,只是暗自压平那张满是褶皱的纸张,又从胸口口袋中掏出一只羽毛笔。
“回答我。”
依晓白的语气再度加重,她目光炯炯,那象征威严的暗金色双眼迸发出了强烈的压迫感。
女人身形一顿,那双从未泛起波澜的眼眸徒然一惊,甚至是下意识将一只手放进了口袋里——那里有一把手枪,是她胆敢在黑暗中行走的唯三保障。
但很快,女人就深呼一口气,把那只已经握住保障的手掌重新松开,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反应过度了。”
“那是手枪吗?”依晓白看着被掏出一半的枪身,隐约可以看到有一个黑色的扳机和转轮,看起来像是一把左轮手枪。
“是的。”
见依晓白已经发现,这个瘦高的女人就索性把手枪直接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其实在现在,心理医生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精神医师。和一般的心理诊疗不同,精神医师的职责更多是…嗯,是和患者幻想出来的玩意打架。”
“听起来很神奇,那么这把手枪,就是你和那些幻觉打架时需要采用的妙妙工具?我能不能问一下,它的目标是患者构思出来的幻觉,还是那些构思幻觉的患者?”
依晓白指了指那把黑色的左轮。
“两者都有——好吧,不开玩笑了,现在的人类可以算的上是宝贵的遗产,不到最后关头,我们是不会舍弃任何一个人类的。”
“宝贵的遗产?谁的遗产?”
“谁知道呢,这些东西都写在信徒手册的第一页上,老实说,其实我对于他们这种堪称傲慢的做法非常厌恶。毕竟,在这种混乱的时代,又有谁能够真正意义的高高在上呢。”
女人摇了摇头,“这些就先不聊了,我的名字叫贝蒂,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医生。”
“好的贝蒂小姐,但是请你不要再继续扯开话题了。”
依晓白欺身向前,穿着宽松家居服的身体凑了过去,几乎和贝蒂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她紧盯着贝蒂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知道,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被近身的贝蒂不由得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但良好的心理素质让她立马镇静下来,她平静地与依晓白对视,不断压下心头泛起的惊慌情绪,缓缓开口:“你应该知道,文字与话语是思维相互连接的桥梁吧。”
“当人类相互交谈的时候,思维沟通的桥梁就会开始建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容的更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会因桥梁的存在而不断地靠近。”
“更别提,我们将要谈论的内容,是世界这种危险的东西——一旦敞开一个口子,一些隐匿在思维夹层中的污染就会顺应桥梁开始扩散,透过文字、透过话语、甚至是透过无意间的思绪。”
“这也就是为什么,教会中的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目光注视下’这第一守则的缘故。”
语毕,女人轻轻推开依晓白,收拾好桌上的纸条与手枪,缓缓站起身:“今天我们聊得已经足够多了,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
依晓白沉默片刻:“如果我说我不怕那所谓的污染呢?”
“哦,宝贝,那只能说明你已经疯了。”
兴许是和依晓白有点熟悉的缘故,贝蒂的语调已然不是开始那般严肃冷漠了,“众所周知,只有已经被污染的存在,才不会惧怕那些将近的污染。”
“这个留给你,算是让你看到手枪的补偿——让你看到手枪可是我的工作失误,希望你不要给别人说,尤其是你的那位…好朋友。”
贝蒂把一张符纸贴在了玄关大门上,随后她取下了挂在衣架上的漆黑斗篷,“这张符纸可以散发一种排斥的气息,能够让一些不太正常的玩意远离这里。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的疾病我会想办法的,你所见到的那些异常全部都只是幻觉。”
“这个世界是正常的,以前是这样,未来也一定是这样——咦?你这个门怎么打不开?”
“……你反过来扭,你现在把门锁上了。”
“哦哦!”
咔嚓——
大门被打开,冰冷刺骨的寒风从门口吹了进来,带走依晓白身上刚积攒的几分暖意,冰凉的水汽充斥她的鼻腔,房间中再次出现雨天独有的湿润感。
“那么,我就先走了。”
贝蒂裹上斗篷,踩着厚重靴子朝着昏暗的楼道中走去,她的身影跨过明亮的分界线,一头闯入因为潲雨而积攒的水洼。
在某一刻,她漆黑的斗篷与乌云密集的夜空重合,那道瘦高的菱形身影便消失在了依晓白的视线中,空洞的楼道独留渐行渐远的厚重脚步声。
“……”
依晓白关上了房门,走进卫生间拿出了拖把,开始打扫贝蒂留下的脚印与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