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间,一队杀气腾腾的人穿行着。
这些人穿着各类铠甲,布的铁的皮的都有,大多看去都较为破旧,但其黯淡的成色恰好也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这是闯军的精锐,闯将就位于最前方。
良走在树林间一道极窄的泥泞小路上,路面上横七竖八的长满了树根和杂植,地面只有一道浅浅的凹坑和时不时生了一排的羊粪彰显着此处是一道可通之路。
他扒开一根长得歪歪扭扭的树干,手在发力时兀然一阵刺痛,他皱了皱眉头,低头看去。
自己的右手虎口上,一排牙印清晰可见,两颗犬齿的位置被咬出了一个洞,此时又在汨汨地往外涌着鲜血。
小崽子的力道可真足。
但也不怪她,毕竟就在刚刚,他们刚刚目睹一场惨剧,一场足以让人愤怒的咬碎牙齿的惨剧。
一个时辰前。
跟随着之前山路阴影间发现的脚印小心寻觅,他们找到了一处窝在山沟沟中的朴素民宅。
一栋已然被血腥和哀嚎占据的屋子。
两人看见了一滩陷入地面的赤血,一具裂开的中年男人尸体,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以及游荡着的几名穿着甲胄的看不清表情的官兵。
那女子曾短暂地从房门口冲出去过,似乎是想要逃跑,亦或者想要求救,但没能成功,又很快给那些人给拖了回去,挣扎时在地面留下一道狭长的痕迹。
在她被拖曳着哭喊时,也许是错觉,但者女子似乎同深深藏在面前密林里灌木中间的两双愤怒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而视线的主人,是良与穗。他们正目睹这一切。
他正死死捂着她的嘴,而她则死死咬着他的手。
大气不出。
他们明白,此等惨剧既已发生,他们就算冲出去杀光这批人也无济于事,反倒是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但明白归明白,良还是愤怒。
而此时怀中女孩的怒火,也通过手心的灼烧,通过虎口上的疼痛,清晰地表露着。
他们压抑着冲动,离开那处染了血的宅子,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最近的闯军寨子,道明了情况。
无论如何,寨子附近出现几名官兵,都是绝不可忽视的威胁。
正巧闯将就在,他听闻之后,当机立断,唤了几个精锐手下,以及良与穗这对引路人,沿着地图上标注的一条近路,迅速出发了。
目标,只有歼灭。
...
地面的碎叶和着泥土,每一脚上去都能感到步子愈加沉重。随着愈来愈深的夜色,像是在朝着地狱出发。
良走着,感到有根纤细的手指正在戳着自己的肩膀。
他回头,就看到穗递了一片宽厚的长条叶片上来,青绿色,好像是刚才路过时摘的。
少女努了努嘴,看向男人右手的犬齿伤口,眸间珠光流转,神情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呵。
良接过叶片,又拍了拍少女的脑袋,而后三两下就把手上的伤口包起了。又把头扭回,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眼前的事物。
呼。
他们已经包围了那栋民宅。
李自成此时正对一个爬到了高处的兄弟打着暗号,意思是:“几人?”
那人回道:“六...“
他又摇了摇头,重新示意:“七。”
七个人...
良看着,默默在心中咀嚼。
七个人,除去已死的尸体和那位女子,便是剩下五人。
而闯军这边,除去没有战斗力的穗,也还有八个战斗力。
若是正面对决,必胜无疑。
但麻烦的是,明军士兵大多装备较之民兵要精良许多,且会配有长枪长矛。
纵使良或者李自成的武力再高强,也很难应对互相配合有当的官兵小队。在战场上,李自成就因此吃了大亏。
若是被这些人堵住房门,自己这边想要强行闯入也要费上颇多代价,难免死伤。
而慢慢围杀也不可取,因为李自成并不知道这些官兵是为何而来,又为何要杀了一户无辜的人家。夜长梦多,哪怕这伙人只有一丝的可能性引来官兵的大部队,他也不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何况,这要如何救下屋里那女子的性命?
天空已经只剩最后一丝余晖,黑夜的韵脚即将掩盖血腥。
那宅子口有一个官兵正在盯梢,通向宅子的一处狭道有另一人。屋内有些微弱的火光透出,几道影子映在纸窗上,时不时在动。
李自成打了个手势,知会众人,准备深夜再出击。他要出手便是雷霆,不给敌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于是良与穗蛰伏下来,任由枯叶掩盖气息,任由虫蛇浮游于身。
他们静静地与这片森林融为一体,就像满弓蓄势待发的一瞬。
终于,直至黑暗成为世界的主调,良从林子里悄无声息地起身,手中悄然浮现了一把锐利的短刀,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
此刻,他已化为深夜里最恐怖的那头猎狼。
他沐浴着黑暗的气息,将一切不可闻的动静都混入真空,只为将刀刃从虚无中刺出,在目标发出任何声响前就无情地将其送往轮回。
狼,群狼。
良沿着密林的边缘,压低身体,扭转步法,从屋子的侧面,一点点地朝着门口那个盯梢者靠近。
屋口插了根火把。
那人看着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靠在门槛上,抱着长矛,下巴磕在矛杆上,正时不时打个盹。
愚蠢。
狼想。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五...四...三...两...一步!
霎那之间。
这个距离,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再见。
良默念。
狼站起身,而后,便轻轻地,用手拂过了猎物的脖颈,像是天鹅绒缓缓坠落那般柔和。
而后,那猎物,也如同这般,轻柔地倒了下去,就好像只是睡下了,只是准备开始做一场香甜的美梦,只是忘记了一些不重要地东西一般。
动脉,韧带,声带,以及生命,尽数断裂。
良甩掉了刀上的血液,冷冷看着前方。
他们动手前已经约定好,闯军理应要同时出手清理掉两个盯梢的,再趁着夜色摸掉屋内的剩余敌人,才是最佳。
可惜。
此时,良的视野里,狭道处的那个哨兵,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他正举着火把,东张西望着。
可惜...
自己的队友要失手了。
良瞬间作出判断。
在那些于狼群不利的事情尚未发生之前,他就果断抽出锐利的长刀,扭身,而后一脚踹开房门——正正此时,他的身后响起一声极为响亮的惨叫!
闯将没能瞬杀!屋里四人,均数惊醒了!
屋内右侧靠门,一个朦胧的身影乍然惊醒,他身体一抖,本能地就想要撑着手侧的武器从墙角站起,但在那之前,一柄长刀就狠狠砍过了他的咽喉!
左侧另一人此时刚刚站起身,已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挣扎着想要拿起武器,格挡即将到来的攻击,但转眼间,胸口上就多了一把飞刀,这刀于黑夜中如猎豹般袭来,轻而易举的扎碎了他的心脏!
最后一人立好了架势,撑着短矛,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男人映着淡淡的月光,冷漠地站着,雪白的刀身流下猩红的血液,看去竟像是个来索命的杀神!
“你...”
这最后一名官兵打了个哆嗦,刚想开口,就见眼前,白雾漫天。
“欸?”
他没能问出那句话。
因为,那满载的杀意,已从自己的胸口贪婪着涌入,又从自己的背后狰狞着冒出。
这人颤抖着扭头,就看见那杀神,默默握着刀,保持着戳刺的姿势,伫立于他身侧,眼睛猩红,无情地看着他失去气力,倒下。
了无生息。
——————
穗紧张地在林子里张望着。
这种行动,她还派不上用场,只能带个路,然后默默地祈祷一切顺利。
这之中,承担最危险的任务的人无疑就是良。
他要刺杀离屋子最近的哨兵,若是不成,屋内被惊醒的三名敌人,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他。
当然,凭良爷的身手,就算不能以一敌三,先退回来,与剩下的兄弟一起,慢慢杀入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看着良。
然后,穗就看到男人让门口那个哨兵睡去。又几乎只过了一瞬,穗就看见他拔出了刀,对着大门,抬起脚。
然后,就是踹门的声响,鱼另一边传来的惨叫声。
良爷冲进去了。
穗不由得不顾良的警告,从树丛里探出了头。
甚至忘了呼吸。
她死死盯着那处屋子,听闻屋内传来一声,两声,又是三声。
沉重的黑暗混入恶意,笼罩在少女的心。
刀的声音,血的声音,死亡的声音。
...
终于,很快,世界安静了。
仅剩一点淡然的脚步。
少女听着那声音一点点传出,看着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黝黑门口,等待着杀意的审判。
天上的皓月似乎拂去了些许灰尘。
出来了。
见到那人打的代表“净空”的手势,穗从林子里跑了出去,那人也回眸望向了穗的方向,任由她靠近。
然后——将她抱进自己充满了血腥味的怀里。
闯军的其他人也围了上来。
“没事了。”
他低头对着穗,抚着她的头,小声说。
“没事了!”
他又抬起头,大声重复,像是想让所有人都听见。
隔过良的身体,穗往门内看去。
此时的屋里,有三具官兵尸体,
以及一位呆滞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