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林子里顿时发出好几声枝叶被踩碎的声响。
“穗妹子,你这话可不是能轻易说的。”
一阵沙哑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穗的眉眼吊起,微微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那个方向。
说话的人名唤尹三贵,是大山从老家带出来的左膀右臂,是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之一。
“山王仁厚,绝不会做这种行径。”
尹三贵再次向前一步。
“你要作甚?!”
馒头眼见不对,怒吼一声,对方却不为所动,冷哼一声,走到了山王身侧,其中态度不言自明。
“...”
良嘎巴一声,竟也从山王的身侧走开,不动声色地站在了穗的面前。
“良爷...”
布条和草荆摩擦地面的声响杂乱而沉默,脚步声中,人群逐渐分隐晦的两派。
眼见气氛紧张起来,尹三贵的身影盖过了啰啰嗦嗦地待在山王身旁脸色惨白的二郎,左手刚刚搭在腰间的刀柄之上——就立刻被一只宽大而粗糙的手掌按住。
他扭过头,见山王眯起眼睛,默默地盯着那个从树荫下出现的阴影。
李自成。
“闯王,这是你的意思?”
“...”
那双狮虎般的眸子盯着他,一言不发。
“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寒了大伙的心?”
山王的音调高起,不由自主地掺入了几分怒气。
但闯王的眼神只是扫过他,又扫过二郎,扫过蓄势待发的尹三贵,再扫过良,扫过良身后那个...捉摸不透的姑娘。
“...呵,山王误会。自成不过是见到友人归来,一时高兴的说不出话,叫诸位见怪了。”
他环视四周,众人也纷纷看向领袖的方向。
“这是在做什么?都把武器放下!山王随我征战许久,立下血汗功劳,他岂会背叛我?!”
李自成撩开衣襟,露出腰部,那里只有一个空空荡荡的剑带。和闯王一起立下血汗功劳的宝剑,此时不知被放在哪里。
但总之,解下武器,意图便是明确的和解了。
见此,穗略急地向前踏了两步,却是被身前的男人伸手拦住。背影宽厚,少女抬头,见男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就皱了皱眉,按捺下来,没有说话。
山王见李自成似乎没有要杀人的意思,也就微微松了口气,便把按在尹三贵刀柄上的手松开,后者识趣,他那长刀便被他甩开,落在了几尺开外,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坑印。
“呵呵...好!我早知山王和良兄必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不知三位路上遇见了什么阻碍,有没有和官兵打过照面?”
闯王站起身,仿佛就当方才的对峙没有发生,问道。
大山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正好同良那略带不祥的眼眸对上一瞬。
不详,以及他身旁那位姑娘,穗...
他定了定气,抬起头颅,正视那个男人。
“闯王何必弯弯绕绕,你应当知晓山某绝不可能同那帮官狗狼狈为奸!你若是信不过俺,直说便是,俺绝无怨言,这就离去!”
“留下吧。”
“?!”
闯王的话语柔和下来,一些疲惫竟是掩盖了方才的肃杀之气。
“如今闯军所剩不及百分之一,自成早就是一个光杆司令。山王若是要走,把你的那些弟兄也带走,我自然是不会阻拦,也阻拦不了。”
“俺...”
“自成本以为在这大山之中,能换得一隅片刻安宁已是幸事。杀回中原,至少得是半载之后的事情。”
李自成不知从哪掏出一饼干粮,扔给了山王。
“但山王还是来找我了,已是足够。”
“自成同山王结识,大概已经过了五年了吧。那时我才刚刚起义不久,我们一起投奔了舅父,征战南北,就此分开。后来直到他死了,咱们才再次见面,呵。”
闯王苦笑一声,找了个木墩坐下。
“山王,知道你还活着,自成是...真心高兴的。我也知道,我认识的那个大山绝不会行背叛之事。”
“李兄...”
“但人是会变的啊,山王...”
只这一句话,山王本已缓下去的寒毛瞬间竖起!
“自成...也会变的。”
李自成没有看向山王,也没有看向良或者穗,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从天空中洒落,他只是望着被林荫遮蔽了一半的天空,喃喃地说着好像和在场的人都毫无关联的话语。
“所以,小穗。”
“闯王...”
少女站上前来,她的声音竟也略显苦涩。
“你是为何,要指认叛徒?”
“...早闻这世间有诸多香粉,无色无味,只有鼻子灵的畜生才闻的出来...”
“所以,这就是那畜生?”
闯王指了指不知何时停下了叫唤,缩在少女腿边的小黄狗。
“...是。”
“噢,我想起来了,是那天你拦着不让宰的那条。”
他点了点头。
“那小穗,你又要如何向我证明,这畜生彼时的叫唤,是因为闻到了叛徒的味道...亦或者,它只是想吃肉了?”
“这...穗儿平日里是知道有这些奇特香粉存在的,就也尝试取了几味可能的药材细细研磨,训它辨认...”
“所以,其实是证明不了。”
“但是闯王!明军虎视眈眈,我们不能...”
“那又如何?就因此我就得去怀疑我的兄弟吗?!"
“我...穗儿...”
少女后退两步,靠在了良的怀里,肩颈微微颤抖。
受伤的猛兽苏醒了,正在虎视眈眈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而在他面前,唯有臣服和抗争两个选项。
她依靠着的那个男人,沉默着,手指在刀柄上摩挲。许久,终究还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闯王。”
“良?”
“你若信我,叛徒便是山王。你若不信...”
男人抬起头,显出狼般的眸子。
“叛徒便是我了。”
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打在不知谁的帽檐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眩目的白光从良的腰侧一闪而过,刀锋绽起,直指山王!
山王不语,只是伫立!
轰隆!
凶兽的气息顿时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间回荡!
“不是!我不是...!”
谁想,山王还没有说话,他身旁的二郎此时竟像是扛不住此地肃杀的氛围,颤抖着开口。
见山王凌冽的目光扫了过来,二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他啰啰嗦嗦地环顾四周,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朝他望来。这其中任何一人的武艺,都足以轻易将他斩杀数次。
而这些人的目光...
二郎的腿又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不是什么?!”
山王对着自己的弟弟呵道,语气严肃无比。
二郎缩起背脊,不敢回复。
“二郎,说啊!你他妈的到底不是什么?!”
“不是...大哥,不是...我不是叛徒!”
山王沉下脸来。
“接着说。”
他命令道。
“哥,哥...我真的没有打算背叛闯王...是他们,是他们和我说有一封密信,让我一定亲手交给闯王。”
“谁?谁给你的信?!在哪里,你看过没有?说话,你看过没有!”
几滴恐惧的眼泪从二郎的眼角挤出。
“之前官兵找到我...是那姓杨的亲自找到我...没有,没有哥,我没看!他们说要是让闯王知道我看了,定会杀了我的头...我不敢看...”
“信呢?拿出来!”
“大,大哥...”
“拿出来!!!”
山王对着自己的弟弟吼着。
于是,众人就见二郎颤颤巍巍地脱下布鞋,从夹层中,抽出了一块小小的方包。
“汪汪!”
一见到那个方包,小黄就又忍不住地叫了两声。
待二郎打开那个方包,里面确实整整齐齐地叠了一张几近揉烂的纸条。纸条上似乎是煞有其事的写了一些投降和招安的事项。
但除此之外,纸条的下方,还堆了不少被浸湿的粉末。
显然,信件不过是幌子,那药粉才是明军可以屡次找到李自成的关键。
山王捏碎纸条,眼神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