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轻轻颔首，当然要换个好看的面具。
是她救下的人，自然见过宫梳儿血肉模糊的模样，当时匆匆一瞥，加上后来从大夫那里知道对方的伤势，理所当然猜出这张脸算毁了。
带上面具正好，不会污了她的眼。
捡来的人抛开脸，姿态挺拔，身形修长，颈肩到腰肢线条流畅柔美，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子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种清风春水般出尘的气质，不像个普通人家出生的。
客人来往之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被庸俗铜臭味包裹久了，偶然见到这样的人，心境不免清明了一瞬。
另一边，宫梳儿假装无视花魁隐晦打量的视线，那双勾人的眸子笑意真诚一分，她眼珠微动，情不自禁地注视花魁的眼睛。
光线明亮，又离得近，修仙之人五官敏锐，这时候宫梳儿发现对方右眼眼尾下方生了一颗泪痣。
如果这双眼睛换在别人身上，清明正直，这一点泪痣将奴儿的气质天翻地覆。
一颦一笑，更是魅人。
心里刚升起的熟悉再次散去，她心想，也许以前见过的人眼型相似吧。
奴儿的打量也不过几秒，便往自己闺阁前去，小珠招呼宫梳儿跟上。
“怎么不说话？”奴儿随意问。
小珠先一步拉住宫梳儿的衣袖，瞪大眼睛重重提醒她注意，语气和脸上表情分外不同，轻柔又小声：
“阿姐，她嗓子还没好，还要喝药呢。”
前头的奴儿不明所以轻笑出声，娇媚的尾音飘到人耳膜中，酥麻半边身子。
“感情好。”她说，“最近太聒噪，耳朵快要聋了，还是清净点好。”
小珠微微低头，仿佛听不懂奴儿对今晚安排的嫌弃烦躁，她阿姐表面千娇百媚笑，性子是个容易生气的。
奴儿三言两语将在旁边保持哑巴角色的宫梳儿安置，“你欠下的药钱可不少，看你伤势未愈，可怜兮兮，便在我身边当个跑腿的。”
正好宫梳儿也要一处地方疗养，跟在奴儿身边还能保护对方还恩情。
修为恢复，需要时间。
因此，宫梳儿点头同意，小珠在旁连忙转告。
奴儿心情好，“我喜欢听话懂事的人。”
然而奴儿的心情还没好上一会儿，一道讨人厌的柔声从前方传来。
娇粉长裙，额心桃花妆的女人掩嘴含笑，吊梢眼闪烁不遮掩的恶意。
“哎哟，奴儿妹妹回来了，姐姐我还以为妹妹今晚赶不上，届时妈妈又要责怪咱们姐妹。”
奴儿停住脚步，金流苏微微搔过柳腰，红纱之下，勾唇娇笑：
“原来彩春姐姐这般挂念妹妹，妹妹怪不好意思，为了姐姐们多休息，妹妹累一点早点回来，也能帮姐姐们多招揽一些贵客。”
彩春银牙差点咬碎，谁不知道醉花楼百年难得一见的“奴儿小姐”今夜贡献舞姿，幽都达官显宦、文人墨客、王孙贵胄纷纷赴约，只为窥探奴儿花魁的容颜。
平日里想见那些客人都难，每个出手阔绰大方，万一走运被贵人看入眼，赎回去当个妾室，后半生能安稳活着。
偏偏都是一群瞎子，看不懂这狐媚子一边谄媚勾人，一边又故作清高。
男人骨子里贱的，越是得不到，心越痒。
她彩春也是醉花楼花魁之一，容貌不比奴儿差，身段也是一等一，一声嗓子似夜莺，石榴裙下门客无数。
偏偏她看中的一位侯府少爷，见过奴儿一面，从此念念不忘，将自己摈弃。
如今这贱人一口一个姐姐妹妹，今晚能赶回来，还不是不乐意其余姐妹抢走她的贵客，偏偏作出一副不情不愿让妈妈再三哄人。
平日里，妈妈便对奴儿和颜欢笑，比她们耐心多了。换做其余姐妹不乐意上场，早被骂的狗血淋头。
醉花楼中吃穿用度属奴儿最好，她们低声下气哄着客人，追在对方屁股后，只为等到赏赐的眼神。
都是花魁，凭什么奴儿让她们仰望？
彩春嫉妒快疯了，平常也时不时找奴儿麻烦，可惜没成功一次。
今晚也不例外。
“怎么清闲到有空与妹妹叙旧，妈妈见着彩春姐姐又该怪你偷懒。哦，前段时间姐姐的小丫头说姐姐吃多了，妈妈知道似乎还教训了姐姐几天。”
奴儿意有所指指尖抚摸过自己的柳腰，似怜悯般三扫过对方勾勒出的腰，两者相较，一目了然。
彩春绞紧帕子，怒火燃烧，“你可别得意，爬得越高，摔下来越疼。”
“不劳烦姐姐费心。”奴儿讥笑，“多操心自己，万一胖了客人不喜欢。”
无形之中，硝烟弥漫，刀光剑影。
旁观的宫梳儿惊呆，诡异的熟悉感让她想起记忆深处那些宫斗剧，明面上姐姐妹妹多亲昵，背地里恨不得弄死对方。
在剑一宗时，围在她身边的师妹师姐偶尔斗嘴，修仙之人，尤其在剑宗修行的弟子，性情比一般人直来直去，不满直接露在表面。
到最后上演武台比试，实力定输赢。
换句话说，没什么心机。
剑一宗内，宫梳儿觉得，唯独宗主心思能绕三百圈，属于剑一宗不可多得的情商。
如今现场观摩，心情格外酸爽。
彩春被奴儿挑起火气，还想多回击几句，然而奴儿不愿陪她浪费时间，她手还疼着呢。
这时候楼层一间房门被踹开，传来一片吵杂声，女子尖锐怒骂几乎刺破楼顶，男子焦急解释。
好些人聚过来看热闹。
小珠见楼道尽头一女拎着一男从房中出来，司空见惯，“大约又是哪位恩客被家中娇娘捉人来了。”
宫梳儿还是头次见，兴致勃勃，见男女争执脸红脖子粗，那女子愤恨四处张望，视线瞥到她们。
女子眼中激发出一阵仇恨的光芒，死死瞪着奴儿，推开旁观的人癫狂跑过来。
宫梳儿微微挑眉。
这种事情在青楼上演多少遍，几人都见惯了。
奴儿正好背对一男一女，不清楚发生什么，她现在只想回去上药，见彩春还堵在她面前，眼神阴暗。
而那女子逼近，彩春正好看见，脚步左移拦住奴儿的去处，微笑道：“妹妹何必这么急着走，有好戏上演。”
“阿姐，小心！”
小珠注意力放在奴儿身上，后面传来猛推力，将她掀翻在地。
锋利的玉簪极快刺向毫无察觉的奴儿，小珠目次欲裂，那名癫狂魔怔的女子双目通红，念念有词：
“都是因为你们这群狐狸精，划了你们的脸，看你还勾引男人！”
危险感袭来，奴儿只来得急侧脸，一道尖锐逼近，瞳孔骤缩，心脏在此刻停止。
死亡的气息笼罩她。
彩春脸上遮不住的窃喜，好似掩嘴捂住尖叫，然而嘴角上扬的弧度僵硬在半空。
一只手从旁边捉住女子的手腕，牢牢止住她的动作。
玉簪距离奴儿的脸一寸，缩小的瞳孔倒映簪头尖锐的光，寒气从尾椎骨蔓延，四肢麻木。
眼珠微移，顺着腕上的手看向那名捡来的女子，红紫裙，面具中的眼波澜不惊。
见到她残留惊恐的呆滞视线，宫梳儿朝她弯弯眉眼，安抚地笑了笑。
忽然，心脏跳如擂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