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长公主第一次遇见奴儿,是在元宵节的夜市上。
江岸花船靡靡之音飘荡,灯火阑珊,璀璨夺目。
最漂亮最奢华的一艘花船上,红面纱的奴儿委身弹奏一曲琵琶,通明烛光映照着这位容貌不清的花魁,在热闹的娇笑声中那样清冷孤独。
晦涩的影子微微垂落,指尖划过琵琶弦。
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隔着长长江河,带着这位千娇百媚的人孤寂眉眼,击中长公主的心。
一眼万年,再难忘记。
这两年里,长公主不是没有动过帮奴儿赎身,一来醉花楼老鸨是个人精,嘴比蚌壳还硬,拿捏着奴儿卖身契绝不松口。
二来,她当时把握在手中的权势不足,又有她的“好弟弟”跟她作对,甚至把注意打到奴儿身上,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三来,奴儿本身不太愿意。
以她自信狂傲的性格,绝不会认为奴儿不愿意跟她,只当奴儿重情义念恩情,为了报恩醉花楼老鸨才不愿意离开醉花楼。
现在不一样,马上到最佳时机,她上次扳胜了她好弟弟一局,也不怕对方捣乱。
最重要的一点,下月中旬,对奴儿来说也许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候。
她忍了那么久,是时候将人带回公主府。
日后她保证对奴儿好,让她成为最受宠的美人之一。
长公主情深意长道:“奴儿,本公主唯一钟情的人是你,其他人如何也无法比得上你。”
“……长公主殿下。”奴儿控制好表情,两眼脉脉,十分感激。
两人气氛“正好”,长公主悄悄越发靠近奴儿,奴儿好似不知,略微羞涩地垂下眼帘。
这时候,煞风景的咳嗽声响起。
“咳咳!”
暧昧气氛瞬间撕裂一个口子,长公主目光不悦,冷冷锁住故意发出声的宫梳儿,假如没有合理的解释,下一秒打算让暗卫将人拖下去杀了。
宫梳儿扶了一下没有歪的面具,保持着哑巴丫鬟角色,朝面目不善的长公主行了个歉意的礼,有些敷衍的味道。
然后对着内心微微松气的奴儿比手势,大约及时喝药的意思。
宫梳儿手舞足蹈,神情紧张又急切,望向奴儿的目光深深关切。
好像对方身患什么重大疾病,随时撒手人寰。
一时间,长公主也猜到什么,脸色大变。
奴儿在一群人精中长大,有着七窍玲珑心,人情世故,谎言推辞张口就来。
看明白了宫梳儿让她装病的意思,当即身体微微晃动一瞬,眉眼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那么明显的疲倦。
一旁的长公主来不及计较宫梳儿的无礼,焦急扶着奴儿的手,“奴儿,你怎么了?”
奴儿脸微微发白,似乎忍着难受挤出一抹笑,“长公主殿下莫担心,奴儿身体略有不适,莫名发疼,近日喝药呢。”
“大夫说一日三餐都要喝药,天色也不早了,奴儿也该回醉花楼熬药去了,错过一次奴儿又该受苦。”
长公主不是好糊弄的人,但对奴儿的关心占了上风。
她紧张地抓住奴儿想要离开的手,“不要紧吗?不行,正好府上有位太医,让太医给你看看。”
奴儿脊背发毛,为难一笑,感激看向长公主,“这不太好……奴儿毕竟是草芥之身,怕影响长公主您的声誉。”
“你更重要,何况有本公主在谁敢乱传,怕什么?”
长公主随意招手,一位暗卫乍现跪在她面前,行了礼按照主子命令,去请那位太医。
撒谎的奴儿冷汗快要冒出来。
长公主察觉到奴儿红纱之下的脸发白,更相信奴儿的话,她不认为奴儿敢对她撒谎。
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紧张地捏了捏小拇指,这是她慌张时的小习惯,奴儿没底,有点后悔听宫梳儿的话。
太医还未来,长公主感受到奴儿越来越不舒服,皱了皱眉,她端起茶杯,发现茶杯空了,心情更不好。
装哑巴的宫梳儿十分有眼力见的上前提壶倒茶,姿势优美,沉淀了茶道般独有的韵味,长公主不免呆了呆。
宫梳儿侧身给奴儿倒满茶水,借着长公主看不见的角度,递过去茶杯时,不小心触碰到奴儿的指尖。
“放心,有我在。”
一道细微的声音钻进耳朵,奴儿先是一惊,余光注意到长公主没有发现。
也不知道宫梳儿有何种本事,居然敢在暗卫面前和她私下交流。
也不怕长公主知道。
然后细品了一会儿宫梳儿笃定的话语,她微微蜷缩指尖,垂下颤抖的眼帘,遮住了眼底浮现的一点笑意。
紧绷害怕的情绪,随着宫梳儿一句话全方面瓦解。
奴儿心中滚烫,她何时这般相信黄鹂,不过是个有点武艺在身的哑巴罢了。
可不久前,这个人从旁边拦下刺向她的簪子,眼睛毫无波澜,却望向她时给了她一个温柔安抚的微笑。
那么让人感到安全。
那么让人痴迷。
好似有她在,什么危险都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奴儿在心底骂自己鬼迷心窍,骂自己疯了陪这人胡闹,红纱之下的嘴角却止不住地翘起。
宫梳儿重新站回去没多久,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赶来,发鬓额角冒着热汗。
奴儿身份特殊,在长公主的逼视下太医将光滑手绢覆盖在奴儿皓白手腕,战战兢兢地把脉。
所有人目光期待注视太医。
奴儿呼吸微微屏息,心脏悄悄变快,眼珠一动不动地凝视太医。
等会儿要是拆穿了,大不了她承担下所有,长公主殿下对自己有几分喜爱在身,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到时候她装乖卖笑,给人多一点甜头,好好哄人。
这件事算翻篇了。
届时推脱黄鹂担心自己,长公主也不好插手惩罚她的丫鬟。
奴儿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一定会护住她的黄鹂鸟。
无人发现,宫梳儿指尖一弹,一团灵力弹到奴儿手腕上。
把脉的太医刚刚什么也没摸到,忽然脉象异常起来,他皱起眉,更加仔细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太医收回手,沉思片刻,眉头紧皱,似乎遇见了什么疑难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