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很安静,耳畔传来马车车轮碾压石砖的摩擦声,边角悬挂的琉璃铃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一阵清风吹拂起窗边的车帷,一线亮光照耀着专心帮人上药的宫梳儿侧脸,柔和了金属面具轮廓的冷硬感。
整个人随着平和的眼眸,宁静又祥和。
上药的动作放轻缓,怕弄痛她似的。
奴儿心神不自觉地放在宫梳儿身上,从眼睛一点点落下,滑过她面具下白玉般下颌,掠过修长秀气的脖子,又重新回到自己正被人轻手轻脚对待的双手。
她睫毛颤抖,仿佛一对小扇子,弯出不知所措的阴影。
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不掺一点杂质真情实感的温柔。
其他人看见的是奴儿,不是她。
忽然之间,她眼窝微热,鼻尖酸涩。
“黄鹂……”
被称呼的人依然还没习惯这个名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奴儿喊她。
宫梳儿给人上好药,药膏是奴儿给她治愈脸的疗伤圣药,现在物归原主,用在其主人身上正好。
见效快,肌肤上的红痕消去了一些。
她接过奴儿有点殷情递过来的手绢,白手绢角落绣着一朵红梅,擦拭指尖沾上的滑腻药膏。
淡淡草药香十分好闻,并不刺鼻。
擦好手,宫梳儿抬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奴儿,示意她在听。
奴儿红唇无措动了动,视线略微狼狈移向旁边,呢喃道:“刚进醉花楼的时候,我不太听话,妈妈为了惩罚我,夹过我的手指。”
拶子用细长竹板做成,冰冷冷,夹住手指的时候特别疼。
她那个时候倔,是一批新货中最硬的骨头,其他姑娘屈服了,只有她宁愿挨打也不接客。
不听话,也不懂不听话的后果。
“……有次夹太狠,左手小拇指坏了。”奴儿露出一个笑,以第三者旁观的口吻诉说这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那次之后,她开始听话了。
“你别在意,看着掐得可怕,实际上一点也不疼。”
还是有点疼的,反应迟钝不太灵敏,所以她下意识掐的力度更大。
她说她不疼,不要黄鹂在意。
话音落下,车厢又陷入一阵安静,车外琉璃铃轻晃动,叮叮咚咚,她此刻心境忐忑起来。
“下车吧。”宫梳儿考虑到奴儿的喜好,特意放柔声音,听起来沙哑外不难听。
奴儿惊诧抬头。
宫梳儿唇勾起,眼中流转令人心动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她见奴儿眼神黯淡,与往常大相径庭,难免有些不太舒服。
所以她决定,带人逛街游玩,放松心情。
“什么?”
小桃惊愕,刚刚阿姐突然让车夫停下来,然后两人下了车,让车夫送她回醉花楼。
小桃知晓阿姐的性格,往日阿姐见过长公主后回到醉花楼大发脾气,把自己关进房间谁也不见,这次心里也憋火,怎么还有心情逛街。
绝对是黄鹂撺掇!
她想劝说奴儿,奴儿大约知道小桃想说一些她不爱听的话,提前堵住小桃的嘴,“你先回去,就这样。”
说罢,奴儿先一步转身离开,没有给小桃机会。
宫梳儿离开时被小桃再一次瞪眼,无奈摊手,然后跟上离去的奴儿,被两人遗落的小桃气红了眼,愤愤绞紧帕子,被车夫送了回去。
幽都街道奴儿很熟,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
明明是黄鹂提议下车逛街,怎么变成她指路?还要她出银子?
奴儿心中不满,手上拿出一袋银子利落扔给宫梳儿。
接过银子的宫梳儿小小惊讶,她知道奴儿有些爱财,钱财首饰都锁在一起,闺房堆积着玉器珠宝。
奴儿喜欢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没银两怎么行?”奴儿不悦道。
宫梳儿抛了抛掌心沉甸甸的银子,行吧,这次借花献佛,等日后好好还回去。
于是她带着奴儿来到一家成衣铺,先换一身衣服。
奴儿外出披了一件墨绿薄纱,一头标志型的银灰发,容易让人认出,之前两人在街道上走着,好几个醉花楼常客投来隐隐目光。
这家成衣铺奴儿介绍的,自然有她喜欢的布料和衣裳。
看见这家店铺时,她立刻明白宫梳儿的意图。
没有反抗的,奴儿跟着招呼她的老板娘去挑选衣裳,宫梳儿无聊等待着,靠在一边墙壁。
这家店铺估计挺受欢迎,来往客人不少,好奇看了一眼戴面具的宫梳儿,而宫梳儿顺着门角,捕捉到天际渐渐浓郁的乌云。
抿了抿唇,看来今天时机不对,估计要下雨了。
她无视其余的目光,扫过成衣铺上好丝绸布料,妇人和娇娘子们选的花样大多鲜艳,衬托人气色好。
忽然,她的视线停在一件大红衣裳上,绣着暗纹,手法巧妙,比修仙界中一些器修炼成的法衣好看。
“姑娘看上了?”
成衣铺招呼客人的小丫头见宫梳儿一动不动盯着一件嫁衣看,她眼珠溜了溜,扫过宫梳儿一身白裙,面料不错,小丫头更热情了。
宫梳儿一惊,讪讪推脱道:“看看而已。”
小丫头还想推销一下,又见宫梳儿收回视线表示不感兴趣,她嘀咕一声奇怪,然后招呼其他客人。
被说奇怪的宫梳儿暗自也觉得自己奇怪,看那件嫁衣竟然想到霜白衣。
简直疯了。
她娘明明只穿白衣,谁敢让她穿红裙。
不过,大概越不可能,反而越好奇。
也不知道她娘穿红色是怎样的。
就在宫梳儿脑子跑火车时,换好衣服的奴儿出来了。
注意到裙摆上比其他衣服多出来的一些小装饰,宫梳儿觉得自己观察出的结论没错。
奴儿真的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她取下了红面纱,娇媚的容颜令人屏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嘈杂的店铺里诡异陷入一旁安静。
而她无视那些炙热视线,朝宫梳儿提起裙摆,转了一个圈。
笑容明媚,显得有一分单纯。
她问:“好看吗?”
奴儿眼底藏着紧张的期待,宫梳儿挺直腰,上前弯腰将裙摆上交缠一起的装饰穗子分开,指尖不小心擦过奴儿的柳腰。
她后退一步,打量点头:“好看。”
“……”奴儿呆呆,轮到她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