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吞噬天幕所有光亮,万千颗雨珠从云层坠落,带来秋天的冰凉。
青山崎岖,蜿蜒石阶从山巅镶嵌而下,举目望去,山腰树林之下风景,在雨幕下朦胧一层纱衣,看不真切。
好似天上曲折的命运线,笼罩在一片浓雾中。
万籁俱静,唯有雨滴淅淅沥沥,寺庙隐入雨后,灰白石阶上方,从飘摇茂密的书中走出一个人。
雨水打湿她全身上下,水珠淌下金属面具,她的背上探出一个埋在肩颈的灰脑袋,雨珠浸湿睫毛,微微上挑的眼尾染上一抹脆弱魅惑的薄红。
宫梳儿背着奴儿下山。
她掌心收紧奴儿湿濡衣裳下的大腿,弹性十足,充满柔美的力道,跳舞的腿比平常没人多了一份韧感。
掌心与大腿之间滚烫的温度在湿濡中蒸腾起来。
奴儿睫毛弯起一片心满意足地弧度,她甚至还觉得不够,细长诱人的大腿紧紧勾住宫梳儿的腰,轻轻蹭了蹭。
这是一个极具暗示性的动作。
光滑白嫩的胳膊交叉搂住宫梳儿的脖子,将两人距离拉近,似乎想要严丝合缝。
她从不吝啬利用她外表。
雨水滑过微烫的脸颊,带不走奴儿的羞涩。
而背着人的人,宫梳儿神情无奈,脊背上柔软的触感死死挤压她,直到后面小动作太过,她轻咳一声,提醒道:
“别乱动,再动把你扔下去。”
背后娇躯不敢动了,过了一会儿,温热吐息喷洒在她耳畔,甜腻幽香在雨水中飘进鼻尖。
奴儿趴在宫梳儿背上,脑袋贴近,侧脸贴上另一个人沾上体温的发丝,小小的声音像是蜂蜜糖甜腻腻,“你吓我。”
好似撒娇的语气,不,就在撒娇。
其他人不是没有见过撒娇的奴儿,但无一从没见过眼眸充满羞涩撒娇的奴儿。
撒娇对象不自动地偏了偏脑袋,拉开两人距离,雨水滴落,冲刷掉升起的不正常温度。
宫梳儿忽视腰间不满地夹紧了一下的大腿,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说:“别闹了。”
“明明还在下雨,非要下山。”
她注视石阶下朦胧的山景,肩膀溅起一片白茫茫的雨水。
内伤修复程度差不多了,再等一段时间实力完全恢复,和奴儿告别吧。
她下意识无视奴儿对她产生一些小小的感情。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何况,奴儿对她像喜欢上有趣的玩具,人世间不小心路过的过客终将离去,分开后对方随时会忘记她。
而她呢,不会成为奴儿心中最独特的那个人。
她没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喜欢谁。
于是奴儿以为深埋心中的土壤发了芽,能等她细细培育会长成参天大树,却不知道喜爱上的人准备离开。
而她不知道。
“我不喜欢下雨天……”奴儿没有意识到刚才宫梳儿躲避暗示着拒绝,她主动提起过去,眼神闪过暗色。
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干涩,吐不出话。
等待继续的宫梳儿没有听见奴儿的声音,随口接下来,“怕弄乱你的形象?”
整个人落汤鸡似的,衣裳皱巴巴紧贴身上,绝对不好看,古代女子化妆用的染料可不防水。
她肩膀蹭过几道浅红,奴儿手指蔻丹褪色,露出指尖本来的浅粉色。
“形象?”奴儿不解地重复,抿出大概意思,摇摇头,“谁也不喜欢淋湿,我……”
她捏了捏指尖,呼吸好几次还是无法说出那些不堪的过往。
她不喜欢相貌凌乱衣衫不整,仰头一颗雨水落到眼珠里,今天例外,被雨淋湿了也没关系。
如果一场雨可以换来一次背她,为什么不呢?
宫梳儿大约猜到什么,转移话题道:“那位长公主一直那么讨厌吗?”
“下次说话注意点,别在其他人面前说这些。”奴儿紧张叮嘱,而后眼眸闪过浅笑,“就你胆大,敢说长公主殿下的坏话。”
“所以很讨厌吧?”宫梳儿坚持。
奴儿轻松笑了,“对,长公主他们一直很讨厌。”
“下月中旬会发生什么?那位长公主不怀好意,等你落网。”
奴儿沉默一瞬,笑容收敛,“……拍卖我的第一次,他们看中了这副身子。”
往常在小珠小桃面前,她自贬自贱,肆意说着这些作践自己的话也不觉得什么,而今忽的生出万分难堪,心脏被人掐了一把,淌出冰冷的血。
她从没现在深刻明悟到,自己低如尘埃。
“……长公主看中我,自然不想我有瑕疵,打定主意让我求她买下我,可我不能选她。我不过区区小小花魁,地位低贱,落到长公主手上能有什么下场?”
幽都所有人知道长公主和大皇子对她钟情,谁又知道钟情之下薄情又占多少。
她是谁。
一个玩物?
一个交易的美人?
还是一个高价低贱的妓女?
醉花楼的客人捧着她,妈妈捧着她,小珠小桃捧着她,就连人一辈子都无法见到的大皇子和长公主也捧着她。
多么贵重的荣华,多么耀眼的地位。
幽都所有花魁,所有青楼女子,仰视她的背影,艳羡她露出一面被人一掷千金的追捧。
她一直明白。
大家看到的人,是奴儿,不是她。
一个千娇百媚、懂得取悦他人、乖巧懂事……的一个花魁。
一个美丽的女人。
他们看中她的脸蛋,看中她皮囊,他们大肆赞美奴儿小姐,颂扬她的美貌、才艺。
她能怎么办?
难道说她不喜欢长公主,厌恶长公主那样对她,厌恶她不喜欢的所有,就能轻易逃离吗?
幼稚又天真。
宫梳儿露出些许忧虑,“我帮你赎身。”
空气陷入静默,世界只剩下雨声淅淅沥沥。
“哈,哈哈哈……”奴儿控制不住大声笑起来,笑得呼吸急促,趴在身下人的肩膀上浑身颤抖。
宫梳儿无奈扣紧身侧的大腿,别到时候笑得滚下去。
奴儿抹去微红眼角的潮湿,眼眸明亮,语气微喘,娇笑道:“开什么玩笑呢,赎我要很多很多金子,把你卖了都不够。”
“你还欠我药钱,乖乖在我手下做事,想好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吧。”
宫梳儿没被奴儿故意的说辞转移话题,她心里盘算到时候将那个纯金的防御灵器(秘境主人给她的金球)卖了。
“你呢,怎么办?”
见心上人这么担忧关心自己,奴儿心里滚烫,一时间紧张低沉的心明媚了一些。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别担心,我有办法。”
“最后实在没办法,奴儿就投靠你了。”奴儿抿唇笑,眼底藏着谁也没看见的希冀,“到时候带我私奔吧。”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极小,宫梳儿想着离开前帮奴儿离开醉花楼,正好没听清。
大雨中,石阶静静躺在山的怀抱中,雨下得更大了,白茫茫一片。
山上大片梅花树叶片轻颤,雨珠砸落,像是叶片尖端哭出的泪珠。
背着一个人的女子从这座安静的山走下,从今往后,这座山没有再见过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