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春死了。
躺在下了大雨的大街上，青砖地面汇聚了一滩血水，就在她的窗下。
第二发现的人是小珠，她早起照顾生病的奴儿。推门见到窗边的人，奴儿听见动静后迟缓转身，面色苍白，如同一张白纸，毫无血色。
于是小珠也见到了楼里的彩春姑娘灰白的脸。
宫梳儿打坐一夜睁开眼，外面窸窸窣窣，似乎惊动了好些人，她迟疑片刻，下床去打探一下发生什么。
潮湿空气钻进肺部，裹挟着缕缕血腥味，宫梳儿站在角落中望着老鸨指挥醉花楼的大手收拾彩春的尸体。
姣好容颜的人被打手粗鲁拎起，随手一张席子卷了，听着老鸨又惊又怒吩咐让人扔到城外乱葬岗。
这时候天光刚亮，顶着阴云密布的天，花街柳巷清冷没什么人。
几桶水下去，血冲刷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所有人眼中带着如出一撤的淡漠，一条命似乎并不值钱。
宫梳儿垂下眼睛，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忽然有所感，看到了一扇窗户边一双如冰封的眼睛。
奴儿没有发现她，微微上挑的眼睛垂落，像个美丽的雕塑一样冷眼注视被抬走的彩春，席子边无力砸下的手，白嫩纤细，一点猩红顺指尖滴落。
宫梳儿顿了一下，她看到那双冷漠眼睛深处，踩在深渊阴惨边缘摇摇欲坠的恐惧。
好似下一秒，脚边的石头坍塌，坠落深渊。
——
之后日子里，宫梳儿发现奴儿似乎忙了起来，拖着还在发热的虚弱身子，频繁出现在醉花楼的夜晚。
相较以前大半个月一次，隔上三五天简直就像在某种不同寻常的狂欢。
醉花楼夜晚随着奴儿小姐一次一次露脸，越来越热闹，灯火璀璨，歌舞升平，慕名而来的客人接二连三走进醉花楼，每晚的人数逐渐叠加。
直到醉花楼里某个姑娘泄露出奴儿第一次拍卖的消息，醉花楼中兴奋的气氛达到顶峰，几乎要掀翻屋顶。
每个人都渴望将奴儿收下，每双眼睛流露出觊觎的目光。
大皇子甚至放下话，奴儿是他的囊中之物。
幽都中有权有势的贵客咬紧牙，恨恨不甘地退场，他们再如何惦记奴儿小姐的美貌，也不敢得罪和长公主斗地风起云涌的大皇子，到时候连累自己的家族，可不好了。
大家观望着与大皇子作对的长公主，谁知长公主沉得住气，没有表露出半分心思。
底下暗潮汹涌，所有人当中估计醉花楼的老鸨笑得最高兴，褶子笑出花，奴儿身价一次接一次推高，她能不高兴吗？
宫梳儿第四次外出，站立在马车边，等待进入眼前侯府的奴儿出来。
从某天起，白天里奴儿多出了很多事情，似乎比晚上还忙，收拾打扮自己赴约一些贵族弟子的邀请。
宫梳儿外出次数算少，奴儿不是每次都带着她。
“咳咳……”红纱之下脸色苍白的奴儿掩嘴轻咳，小珠担忧扶住奴儿的手臂，搀扶着她从侯府大门走来。
不知从某天起，宫梳儿几乎没见到小桃了，但这件与她没关系，她想过后抛到脑后。小珠这个话痨对小桃的事讳莫如深，直接避开或转移话题。
不过小珠转移话题的能力真的差劲，明明一个那么会说话的人。
上了马车，宫梳儿坐在车夫旁边，阖眼假寐，耳朵不可避免听到马车里的对话。
小珠扶住奴儿手臂的力紧了紧，担忧又夹着气恼，“阿姐，你身子还未好，休息一下，别太累了。”
“那大夫说谎，什么八九十天能好。”小珠气鼓鼓说，然后又为刚才侯府公子怠慢奴儿而气愤。
“阿姐何苦受外人磋磨，没了一个吝啬的侯府公子，难不成还不能找别人？分明他们眼巴巴求着阿姐赴约。”
马车厢里回响小珠稚嫩的不满声，奴儿疲倦的眉间舒展了片刻，又重现郁气，仿佛秋天阴雨降落在那双眼中。
奴儿内心苦笑，今时不同往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自己从那场拍卖会救下。
她和妈妈差不多撕破脸皮，所经历的无非是青楼常见的“瞒着你将你卖了”戏码。
当她撑着身体把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首饰银钱用来买下自己，却得到一个似冷漠似怜悯的眼神。
第一次，她知道自己值那么多钱。
她深呼吸，平息涌出来的窒息与怨恨。
她计算着手里还有多少请帖，估量又有多少可以争取利用。不需要赎身，只要能躲过那一夜。
然而，现实告诉她痴人说梦。
尤其在大皇子警告过一圈人后，奴儿刚提出这个话题，那些公子小姐们如逼洪水猛兽，要么打太极踢皮球，摆明了不敢沾上一丝一毫关系。
而幽都不怕得罪大皇子，还有一人。
脑海中闪过长公主的脸，奴儿嘴唇发白，掐紧柔软的掌心，尖锐刺痛逼得自己冷静下来。
现今她进退维谷，长公主极其乐意看见这样的局面，她不能妥协，绝对不能。
于是奴儿艰难扯了扯嘴角，秋水眸子幽幽，哪怕露出嘲讽的神情，微微颤抖睫毛下泪痣依然惑人勾魂。
她说：“……还没到无路可退。”
声音又轻又细，一下子飘散空气，喋喋不休的小珠没有听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奴儿静默的视线看着马车门前的帷幕，似乎穿透帷幕凝视马车外的宫梳儿。
一直以来阴云裹挟，黑暗内心中一道蛊惑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隐约的酸涩填满心房。
这个人，会愿意带她走吗？
她心中还保留着一抹天真希冀，大约每个少女们都存有某些奢望的美好幻想。
而世间，幻想是用来打破的。
周转在贵客中，随着日子越来越接近那一天，奴儿压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眼底充斥浓浓黑暗。
另一边，吸收灵力修炼的宫梳儿猛地睁开眼，体内灵力瞬间扩散整个房间，又很快被她将霸道的灵力压制在丹田中，冥冥中某个瓶颈快要突破了。
她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渡雷劫。
也就意味着，她要和奴儿告别。
犹豫不定敲响了奴儿的门，她呢喃道：“这时候，可真不是离开的好时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