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塔儿妮的大将军就任仪式落下帷幕的三天之后,魔王谢莉丝·茨因特尔巴斯,独自一人离开了那座象征着绝对权力的魔王城,踏上了前往触手魔物一族领地的旅程。
若是换作那个精灵之森的女王,亦或是人类王国的国王,哪怕只是在王都内稍微出个门,身边恐怕都得前呼后拥,至少得带上十几二十个全副武装的精英护卫随行。这既是身为君主的排场,也是为了防止遭遇不测的必要手段。
但谢莉丝不需要那些累赘。
对于这位实力强大到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史上最强魔王」而言,所谓的「护卫」根本就是个笑话。那些身穿铠甲、手持利刃的士兵,在她面前简直比纸糊的还要脆弱。真要遇到了什么连她都觉得棘手的意外情况,到时候究竟是谁保护谁还真说不准。带着那群弱不禁风的家伙,不仅起不到保护作用,反而还得让谢莉丝分心去照顾他们的安危,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所以,谢莉丝出门从来不带保镖。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走便走,想停便停。这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与潇洒,倒是比那些整天被规矩和安全束缚着的精灵女王、人类国王要强上百倍。
……
触手魔物一族的栖息地,位于魔界西部的一处巨大的大峡谷深处。
这里地势险峻,人迹罕至。两旁是高耸入云、仿佛要刺破苍穹的黑色岩壁,足有数百米之高,将外界的视线彻底隔绝。而在这两座巍峨的山崖中间,则裂开了一道长达三公里、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
谢莉丝漫步在峡谷底部,抬头仰望。只见那原本广阔的天空,此刻被两侧的悬崖挤压成了一条细细的蓝线,仅有些许正午的阳光能勉强穿透这「一线天」的阻隔,斑驳地洒落在潮湿阴暗的谷底,为这片幽深的土地带来一丝吝啬的光明。
而在峡谷的最深处,一座风格别致、占地广阔的巨大院落赫然映入眼帘。那便是现任触手一族族长——塔儿妮的居所。
此时,一位身穿女仆装、下半身同样由数根触手支撑行走的触手族女佣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到谢莉丝的身影,她恭敬地低下头,将触手弯曲成跪拜的姿势。
「恭迎魔王陛下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免礼。」
谢莉丝随意地摆了摆手,一边打量着四周那湿漉漉的岩壁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雾气,一边感叹道:
「你们触手族还是这么喜欢窝在这种阴暗潮湿的鬼地方啊。这峡谷弯弯绕绕的,连个路标都没有,要是没有地图,孤差点都要迷路了。」
女佣保持着恭敬的姿势,柔声解释道:
「回禀陛下,这实属无奈之举。我们触手魔物的身体构造特殊,需要时刻分泌大量的粘液来维持皮肤的湿润和触手的灵活性。若是长时间暴露在阳光充足、干燥直射的环境下,我们的身体会因为水分蒸发过快而难以分泌新的粘液。这不仅会导致皮肤干裂,更会严重影响我们的新陈代谢,甚至危及生命。因此,这种湿度极高、且能避免阳光直射的峡谷深处,才是最适合我们生存的乐土。还请陛下谅解。」
「原来如此」
谢莉丝并未深究这个生物学上的问题,她只是魔王,又不是生物学家。她继续环顾着四周那险峻得令人咋舌的悬崖峭壁,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过,也真亏你们能找到这么个绝佳的风水宝地。湿度够高,又不至于像地下洞穴那样完全没有阳光。而且这裂缝足有几千米宽,深数百米,哪怕是容纳你们全族的住宅和设施也绰绰有余……只是,孤记得魔界的地图上,这附近以前应该是一座无名的荒山才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大一个峡谷?」
听到这里,女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神色,她抬起头,望着那高耸的一线天,回答道:
「陛下圣明。其实,这个峡谷原本并不存在。」
「哦?」
「这里本确实是一座连绵的无名之山。是塔儿妮大人为了给族人寻找合适的栖息地,亲自用她的触手从山顶正上方重击山脊,硬生生地将整座大山劈裂开来,才创造出了这道裂缝,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个栖身之所。所以,我们全族上下都非常感谢塔儿妮大人,是她给了我们家园。」
谢莉丝听完,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有些不太在意地「嗯……」了一声。
一击劈开大山,创造出长达数公里的大峡谷。这样的破坏力,对于其他魔物来说,或许是如同天灾降临、神话再现一般的恐怖存在。但对于早就习惯了这种力量层级的谢莉丝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夸张战绩。
毕竟,那是觉醒了「魔王之力」的人理应具备的水准。如果塔儿妮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才叫奇怪。
「既然是她劈出来的家,那关键的塔儿妮本人呢?孤都走到门口了,怎么不见她出来?」
提到塔儿妮,女佣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尴尬与惭愧的神色。
「这……说来惭愧。塔儿妮大人听说陛下不日就会来访问,生怕自己在兵法战略的考核上让陛下失望,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在通宵达旦地攻读您赐予的那些兵法书。昨晚她实在熬不住了,直到天快亮才趴在书桌上睡去……现在塔儿妮大人尚未苏醒。陛下,要我现在去叫醒塔儿妮大人吗?」
「不必了。」
谢莉丝摆了摆手,阻止了女佣。
「让她睡吧。这几天也难为她了。正好,趁她还没醒,孤也有些想要私下确认的事情。」
「是。那请陛下随我来。」
……
在女佣的引领下,谢莉丝穿过庭院,走进了那座宽敞却略显冷清的大宅邸。
客厅内的陈设十分简朴,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单调。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奢华的装饰品。这倒是很符合塔儿妮那不喜张扬、内向务实的性格。
谢莉丝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触手族女佣立刻手脚麻利地前去泡茶。
趁着这个空档,谢莉丝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客厅。
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画工虽然稚嫩,但能看出作画者十分用心。角落里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关于军事、历史和哲学的书籍,其中有不少书页都已经卷边,显然是被经常翻阅。
最后,谢莉丝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
在那里的柜子上,摆放着一个有些陈旧的相框。相框里的照片已经泛黄,上面还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敢去触碰它,却又舍不得将它收起。
谢莉丝起身走过去,拿起相框,轻轻吹去了上面的浮灰。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年约七八岁的年**性触手魔物,他的怀里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刚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触手魔物。
年幼的哥哥看着怀里的妹妹,那双尚未佩戴单片眼镜的眼睛里,满溢着纯粹的喜悦与宠溺。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婴儿,而是整个世界。那个笑容,与现在那个总是板着脸、眼神冰冷的参谋大人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不需要任何人说明解释,照片中的两个人是谁,谢莉丝心知肚明。
不一会儿,女佣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回到了客厅。见谢莉丝正拿着那个相框出神,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陛下?」
「啊,没事,孤只是随便看看...」
谢莉丝将相框放回原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后指着那张照片问道:
「那个照片里的,就是塔儿妮和塔瓦鲁吧。」
女佣点了点头,低声道:「是的,陛下。」
「真想不到啊……」
谢莉丝看着照片中那个天真无邪的男孩,感慨道
「那个总是像个只会计算利益的机器一样的塔瓦鲁,以前竟然也有这样感情丰富的一面……不过,为什么这个照片会这样破旧?既然摆在这里,不应该好好保存吗?」
女佣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在魔王的注视下,她还是如实回答道:
「因为……这张照片,其实是被前代的家主……也就是塔儿妮大人的父母亲手丢弃的。」
「丢弃?」
「是的。对于前代家主来说,没有任何战斗天赋、天生触手萎缩的塔瓦鲁大人,是我们触手一族的耻辱……所以,有关塔瓦鲁大人的东西,大部分都被销毁或丢弃了。这张照片,是塔儿妮大人继承家主之位后,特地去翻找了当年的废弃物堆,从储物库的最深处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虽然已经有些破损了,但塔儿妮大人还是把它摆了出来。我想……大人她,似乎还是没法忘记自己的哥哥,也没法忘记小时候哥哥对她的好……」
即便女佣没有进一步解释,谢莉丝也能从这寥寥数语中,拼凑出那个令人唏嘘的故事全貌。
塔儿妮刚出生时,塔瓦鲁一定非常喜欢这个妹妹,对自己成为哥哥一事由衷地感到开心。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力量」在这个家族中意味着什么。
原本一对血浓于水的亲兄妹,就这样被家族流传下来的那种「力量至上」的过时思想、那种将弱者视为耻辱的刻板印象所生生分离。哥哥被视为废物而遭到冷落和鄙视,妹妹被视为天才而遭到过度的期待和保护。
最终,两人渐行渐远,变成了如今这般彻底冷眼相待的模样。
塔瓦鲁也好,塔儿妮也好。他们所承受的苦难和重压并不难想象。但作为旁观者,谢莉丝也很难真正感同身受地去理解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份痛苦。
谢莉丝沉默了片刻,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女佣:
「如今塔瓦鲁已经和你们家族彻底划清了界限,甚至切掉了触手,不再以触手魔物和塔儿妮的哥哥自居。那么你呢?你对他又有什么看法?你也和你们那些愚蠢的前代家主一样,因为单纯的力量不足,就轻视现在的魔王军首席参谋?」
女佣闻言,急忙摇了摇头。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清楚眼前这位魔王的脾气。
「陛下,我只是一介奴仆,是侍奉塔儿妮大人的佣人。虽然我在前代家主大人还在世时就为这个家族工作了,但是……我也并没有资格去评价家主大人们的决定。无论是前代大人,还是塔儿妮大人。但是,我现在的主人是塔儿妮大人。既然大人她珍视这张照片,珍视那份回忆,那么我能做的,就是服从她的一切心意,守护好这个家。」
虽然话没有说死,说透,但谢莉丝大概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这个女佣并没有像其他族人那样盲目地鄙视塔瓦鲁,她只是忠于塔儿妮而已。
想到这里,谢莉丝点了点头,对女佣说道:
「你们这里,还有多少塔瓦鲁以前的物品?照片、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玩具、写过的日记什么的,都可以。只要是和他有关的。」
女佣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有是有,可是陛下,您要这些做什么……?」
谢莉丝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只管拿来就好。这是命令。」
「是……遵命。」
女佣不敢多问,只好服从命令,转身去了储藏室。
过了一会儿,她捧着一个小盒子回来了。
盒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本封皮已经磨损严重的日记本,以及一个做工有些粗糙、用某种兽骨打磨而成的V型发卡。
「陛下,包括那个照片在内,塔瓦鲁大人的东西……只剩这三件了。」女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遗憾,「这本日记是塔瓦鲁大人在十五岁离家出走之前写的。而这个发卡……是他儿时亲手制作的。剩下的东西,早在当年就被前代家主下令全部销毁了。」
谢莉丝看着这两件幸存下来的遗物,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一个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的孩子,最后留下的痕迹竟然只有这么多。
她伸出手,将日记本和那个V型发卡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怀中。
「这样就足够了。」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仿佛那里揣着的不是旧物,而是修复一段破碎关系的钥匙。
就在这时,客厅的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粉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压痕。
原本只是打算起床上厕所,但作为战士的塔儿妮本能地察觉到了附近有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存在。甚至远超过自己。塔儿妮非常清楚,整个魔界中拥有这等力量的,仅有一个人而已。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睡懒觉而错过了什么。
而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谢莉丝,塔儿妮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想要下跪行礼。但因为她的下半身是完全的触手,并没有膝盖这种结构,所以这一急,她整个人直接「啪叽」一声趴在了地上,八根触手慌乱地摊开,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受惊的章鱼贴在了地板上。
画面显得既滑稽又有些可爱。
「非、非常对不起!我忘记了陛下今天要过来,昨晚看书看得太晚……居然睡过了头……非常对不起!呜呜呜……」
看着眼前这个堂堂魔王军首席大将军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求饶,谢莉丝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无妨。」
她简单地说了句,随后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的女佣使了个眼神,食指在唇边轻轻比划了一下。暗示她「刚才关于塔瓦鲁物品的事情,不要告诉塔儿妮」。
女佣立刻心领神会,默默地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
谢莉丝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着趴在地上的塔儿妮,语气轻松地说道:
「起来吧,身为大将军,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子。既然你说你看书看得很晚,那么,就让孤来看看你的兵法掌握得怎么样了……」
塔儿妮一听要考核,立刻紧张地用触手把自己撑了起来,站直了身体(虽然是用触手站立),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一样,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是!请、请陛下出题!」
谢莉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随口问道:
「那就先说说,对于战争的本质,你是如何理解的?书上是怎么说的?」
塔儿妮咽了咽口水,脑海中飞快地回忆着昨晚死记硬背的内容,大声背诵道:
「报、报告陛下!书上说……呃……‘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它是迫使敌人服从我们意志的一种暴力行为!」
「嗯,克劳塞维茨的理论,背得不错。」谢莉丝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么,关于作战的策略呢?若我想不战而屈人之兵,该当如何?」
塔儿妮眼睛一亮,这题她熟,立刻流利地回答道:
「是!‘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身为将领,应先以谋略挫败敌人的企图,其次以外交手段瓦解敌人的联盟,再次才是使用武力击败敌人的军队,最下策才是强行攻打敌人的城池!」
听着塔儿妮那虽然紧张却一字不差的背诵,谢莉丝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这个孩子,虽然性格软弱了些,但确实是个肯下功夫的实诚人。
「很好。」
谢莉丝站起身,走到塔儿妮面前,轻轻拍了拍她那粉色的脑袋
「看来你确实没有偷懒。既然理论知识掌握得差不多了,那么接下来……」
谢莉丝从怀中摸了摸那个冰凉的V型发卡,心中暗道:
接下来,就该解决你和你那个别扭哥哥之间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