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沉进了一望无底的冰冷深海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所有的感官好像都被夺走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不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还是陷入了某种比死更深、更漫长的沉睡。在这永恒的寂静里,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在空荡荡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眨眼,也许是几百几千年,一点微弱的光芒,像黑夜里偶然撒下的星星点点,悄悄点亮了这片死寂的黑暗。
光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暖洋洋的感觉像春风一样,悄无声息地渗进了兰雪冰冷的灵魂和僵硬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好像从冰海里被打捞上来,泡在了一池温水里,沉重的意识像是一艘冲破了冰层的小船,开始慢慢地往上浮,好像要回到现实里了。
「……醒醒……」
一个声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轻柔得像是情人的悄悄话,又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却异常清晰地敲打着她的心弦。
兰雪挣扎着,想回应这个呼唤,想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看是谁在说话。可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她只能凭着模模糊糊的感觉,感到有人在靠近。那是一个女孩的气息,干净又清新,带着森林深处花草露水般的芬芳,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灵和飘渺,感觉不像这世上的人。
「……你……是谁……」 兰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喉咙里挤出微弱又沙哑的气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但是少女没有回答兰雪的话,只是捧来一瓢清水,递到已经口干舌燥的兰雪面前。兰雪没有看清对方的相貌,只看到了一个盛水的容器在一双洁白纤细的双手之上,悄然飘到自己眼前。
按理说,陌生人递来的食物是绝对不能碰的。但是感觉自己快要缺水而死的兰雪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凭借所剩无几的力气缓缓接过水瓢,想也没想就一饮而尽。
「噗哈….谢,谢谢您…」
不知那个声音的主人拿来的是什么琼浆玉露。不仅味道甘甜,口感柔顺。而且喝完之后,兰雪顿感疲劳与痛苦大幅消退。没过两分钟,她的视野也变得清晰,脑袋也不似先前那样昏昏沉沉了。虽不至于立即像是吃饱喝足并美美睡过一觉一样精力充沛,但姑且也算是从饥渴疲惫而濒死的处境里完全逃脱了出来。她清爽地吐出一口气,礼貌地向对方道谢。同时,她也正式地开始打量送来水的这个好心人的样貌。
朦胧的光晕下,一个少女的轮廓清楚地映入了她的视线。
只看了一眼,兰雪的心脏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了——那个少女……竟然和镜子里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同样像月光一样流淌的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同样白皙的皮肤,同样有点纤细的身材,甚至连那双精灵族特有的尖耳朵,弧度都分毫不差。五官轮廓更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哪怕是作为亲生父母的库鲁伊和谢莉丝,恐怕也一时难以区分。
可是,仔细一看,却又有着微妙而本质的区别。眼前这个少女的眼神,清澈得像是山顶上万年不化的冰雪。那眼神里没有兰雪常见的害怕、不安和自卑,只有一种好像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在乎的平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经历了很久很久时光才有的悲悯和温柔。
少女穿着一身款式简单但料子很好的纯白连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她光着脚,白皙的脚踝若隐若现,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兰雪面前,仿佛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这里,和这片充满谜团的奇异森林完美地融为一体。她的出现是那么突然,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巨大的困惑、说不出的震惊,还有一丝莫名的、好像来自血脉深处的亲切感,一股脑儿地涌上兰雪的心头。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和自己长得这么像?无数问题像开水里的气泡一样在她脑子里翻滚、炸开
神秘少女好像看穿了兰雪心里的所有疑问,但她没有开口解释。她只是微微弯下腰,伸出白皙纤细、像美玉雕成的手指,轻轻地、温柔地抚过兰雪汗湿的额头。一股清凉舒服的气流像泉水一样瞬间流遍兰雪全身,驱散了她脑子里的晕眩和混乱,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兰雪稍微恢复了点力气,意识也清楚了不少。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里的惊讶和疑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这种过于清晰的相似更添了几分荒谬和不安。她定了定神,脑子里的疑问终于冲破了虚弱的阻碍,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这里是哪里?我……我之前明明在森林里……」
她想起那棵让她绝望的巨树,还有那无尽的循环
「我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神秘少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深邃,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温柔。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空灵
「你现在安全了,兰雪。」
「安全?」
兰雪更加困惑,甚至有些急切地追问
「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少女微微一笑,笑容干净又缥缈,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任何一个问题。她反而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兰雪脸颊旁沾到的一片小草叶,动作轻柔得像是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别想太多」 她轻声说,「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这样的回避让兰雪心里更加慌乱和无助。她什么都搞不清楚,身体还这么虚弱,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神秘女孩又不肯告诉她任何事情。这种彻底的失控感,让她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处境…… 从少女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中,她又奇异地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宁静与信赖,仿佛在她面前,自己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她选择了摇头。虽然体力稍微恢复,意识也清晰了一些。但兰雪的心态可绝对称不上是「好些了」。
「我……我是不是就这样死去,消失比较好?」 兰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刚见面、这么神秘的陌生人说出这样可怕的话,但这念头就像毒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此刻终于破土而出。
「爸爸是能干的农夫,撑起了整个家;妈妈……妈妈是了不起的旅行家;哥哥很会照顾人,姐姐更是……姐姐那么强大,是未来的骑士,总能保护大家……」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彻底的自我厌弃:「只有我……我什么都做不好。除了会一点草药……可就连这个,好像也帮不上妈妈和姐姐……我弄的那些药草,对她们来说根本没用吧……」
昨晚偷听到的妈妈和姐姐的对话,此刻像冰冷的毒液,浸透了她本就破碎的心。「我好像……只是个多余的人……只会给大家添麻烦,像我这样的人,也许……也许我不在了,对大家来说反而更好……」
兰雪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她觉得自己就像森林里一株碍眼的杂草,不仅无用,甚至还会妨碍其他植物的生长,消失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也是这两天来,一直困扰着兰雪的心病所在。
神秘少女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不耐烦或者惊讶,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原本那丝悲悯似乎加深了。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擦去兰雪脸上的泪珠,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仿佛怕碰碎了眼前这个脆弱的灵魂。
「兰雪」 少女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
「看着我。听我说,生命的意义,从来不是建立在有用与否,或者和别人比较上的。」
她顿了顿,目光如星辰般清澈,直视着兰雪的眼睛:「你看这森林,每一片叶子,每一棵小草,甚至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森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谁是多余的,没有谁消失了更好。」
「每个生命,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活下去的权利和独一无二的价值。 也许你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光芒,也许你暂时迷失了方向,但这绝不代表你可以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更不能认为死亡是更好的选择。不要用别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更不要因为暂时的困境就放弃生命。兰雪,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你的消失,对那些爱你的人来说,会是无法弥补的伤痛,对这个世界来说,也会是一个无法填补的空缺。」
她的劝慰,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虚无缥缈的承诺,却像一道坚韧的光,强硬地劈开了兰雪心中那片浓厚的、想要自我毁灭的黑暗。它没有立刻带来温暖的希望,但却止住了那下坠的绝望。兰雪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少女那双异常认真、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丝丝。她仍然感到痛苦和迷茫,但那种「不如死掉」的念头,在少女坚定的目光和话语中,似乎不再是唯一的、理所当然的出路了。
「跟我来。」 少女再次伸出手,这次是牵住了兰雪的手。她的手心传来一丝冰凉,却又带着奇特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安心力量。兰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她牵引着,有些迟疑地站起身来。
也许…… 事情真的还有转机?也许…… 自己真的不必就这样消失?兰雪的心中,悄然升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几乎不敢承认的求生本能和对未知的、隐秘的探寻欲。
她跟着神秘少女,脚步还有些不稳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