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郁的暮色,带着森林深处特有的湿冷寒意,紧紧裹住了迎宾馆。会议室内,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冰冷的光,将长条形紫心木会议桌照得油亮,却丝毫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壁炉里,上好的银炭烧得正旺,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在那些围桌而坐的面孔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每一张脸都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眉头紧锁,眼神深处翻涌着不安的暗流。
「……我们必须尽快确定,否则,消息一旦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他刻意避开了那个核心的字眼,但那份沉痛和焦虑却像实质的铅块,压得在座所有人都喘不过气。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沉重。
「长老,」坐在他右手边的中年精灵贵族,嗓音因极力压抑而微微发颤,「并非我们犹豫,而是……那‘位置’太过关键,牵涉太广!一个不慎,整个森林的根基都会……」他的话同样没有说完,留下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壁炉里火焰的嘶嘶声,以及房间四角那些如铁铸雕塑般矗立的保镖们,衣料摩擦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沙沙声。他们个个眼神锐利如鹰隼,肌肉紧绷,气息沉稳而绵长,是整个精灵之森最精锐的战士,此刻却无法带给这些贵族丝毫安全感。无形的危机感,如同从林间悄然渗入的寒雾,无声地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吱呀——」
一声悠长、刺耳、带着腐朽木料摩擦的呻吟,骤然撕裂了室内的凝重。
所有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射向那两扇厚重的、镶嵌着繁复精灵藤蔓纹饰的橡木大门。门,开了一条缝。外面的黑暗走廊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口,沉默地凝视着室内。
一阵裹挟着森林潮气的冷风,顺着门缝溜了进来,卷起桌上的几页羊皮纸,吹得壁炉里的火焰猛地一矮,随即又挣扎着向上窜起,光影在每个人骤然放松的脸上疯狂跳跃。
「什么啊,原来是刮风...吓我一跳」
「该死的风……」
贵族们低声咒骂了一句,抬手抹去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紧绷的肩膀垮下来一丝。
但这松懈仅仅持续了一瞬。
「不对!慢着!」
坐在长桌末端,一位年轻贵族猛地站起,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我们开会之前,门是锁死的!我亲眼确认过!外面有守卫轮值,怎么会……怎么会被风吹开?!」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所有人刚刚松懈的神经。一股寒意,比刚才那阵穿堂风更刺骨百倍
是谁把大门打开的?又是何时打开的?没有人看到谁接近过大门。这几乎是人力所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当然的。毕竟我想进来,那就得开门嘛。」
而一个清脆、带着几分慵懒,却又冰冷得像月光下寒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们身后响起。回答了他们的疑问。
所有人如同提线木偶,动作僵硬而同步地扭过头去。
就在房间最深处的壁炉旁,那面巨大的、用森林巨石砌成的墙壁投下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她就那样随意地倚靠着冰冷的石墙,半边身子隐在昏暗中,半边被跳跃的炉火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火焰的金红色光芒在她微微卷曲的发梢跳跃,却照不进她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微光芒的眼瞳。
那个身影——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甚至带着点天真气息的女性——轻轻歪了歪头,绿宝石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在火光中折射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冷芒,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壁炉里炭火的爆裂声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冻结了。所有贵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惨白。那些环绕四周的精锐保镖们,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手本能地按向腰间的武器,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了那个不速之客。空气凝固了,每一丝流动都带着无声的尖叫。
「你是谁?」
主位的老者最先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你是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
他的问题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间密室,守卫森严,这个本不存在于这里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壁炉边的身影——魔王谢莉丝——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轻笑。她向前微微倾身,更多的炉火光芒照亮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精致得近乎完美的面容,嘴角却勾着一丝与这份精致格格不入的、近乎残忍的神情。
「我说过了。我想进来,那就得开门。所以我当然是走大门进来的,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骇的面孔,最终落在那些蓄势待发的保镖身上,那眼神如同在打量一群在泥土里挣扎的蚂蚁。
「……只是我走的稍微快了一点。凭你们这些劣等种的眼力,是没办法看到我的动作的。」
劣等种。这赤裸裸的侮辱如同鞭子抽在脸上,让几个年轻贵族瞬间涨红了脸,几乎要拍案而起。但一股更深的寒意压过了愤怒——她说是打开门走进来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外面的保安呢?!」
一个贵族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拔高,甚至有些破音
「我们在谈极其重要的事务!整个迎宾馆外围,有上百名最优秀的卫兵巡逻!他们怎么可能放你进来?!」
谢莉丝脸上那丝玩味的笑容扩大了,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如同面具上的刻痕。「我说过,你们这些劣等种,是看不到我的动作的。哪怕我大摇大摆地从外面直接走进来……那些你们引以为傲的守卫,也完全没有看到我。一个都没有。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毕竟我从一公里外的地方走到这个位置大概也就花了....嗯.....千分之一秒左右吧。也包括我撬开那道门锁的时间哦。倒不如说撬锁才是最花时间的」
她微微耸肩,动作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声音,如同无数条濒死的鱼。所有质疑和愤怒都被这超越认知极限的速度碾得粉碎。千分之秒?那是连思维都无法跟上的刹那。贵族们死死盯着她,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纯粹的、压倒性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贵族死死盯住了谢莉丝耳垂上那抹幽深的绿色。那是男性精灵在结婚时会赠与配偶的首饰。每个精灵之森的人都知道这点。他马上意识到了情况
「那是……只有本国正式国民才能佩戴的身份标识!你……你难道是国民?!」
这个问题打破了恐惧的沉默,也带来一丝荒谬的转机。
谢莉丝似乎被这个问题逗乐了,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带着一丝戏谑。
「没错。」
她大方地承认,甚至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枚在火光下流转着神秘光泽的绿宝石耳坠,像在展示一件有趣的玩具。
「我的丈夫是精灵。我们可是在这片森林里,走了所有正规的手续,认认真真办理了入籍的。所以,我现在作为精灵之森的正规国民,来听听各位尊贵的贵族大人们在这里讨论什么关乎森林未来的大事……不可以吗?」
「荒谬!」
主位的老者猛地一拍桌子,愤怒不已
「我们在讨论极其重要、极其机密的事务!这关乎整个精灵之森的命运!无关人等,立刻离开!」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尽管指尖在桌下微微颤抖。
「离开?」
谢莉丝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漠然。那双幽深的眼睛直视着老者,没有丝毫波澜。
「如果……我不呢?」
「拿下她!」
老者不再犹豫,厉声喝道,声音因用力而嘶哑。命令如同尖啸,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保镖们身上。他们是最后的屏障,是力量与秩序的象征。按照常理,此刻应该利刃出鞘,身影如电,瞬间将这个狂妄的闯入者制服。
然而——
没有动。
一个都没有动。
那些身经百战、气息沉凝如山的精锐战士们,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在了原地。他们的手死死按在武器柄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却无法拔出分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细密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额角、鬓边渗出,汇聚成珠,沿着紧绷的颈侧滑落。更令人心悸的是那细碎的、无法抑制的「咯咯」声——那是牙齿在疯狂打颤,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声音。他们的眼神,不再是锐利的鹰隼,而是充满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惊恐,死死地盯着壁炉边的谢莉丝,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景象。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淡淡的、类似铁锈的味道,那是从极度恐惧的毛孔中渗出的气息。
整个会议室,只剩下保镖们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如同诡异的背景音。
「你们在干什么?!动手啊!」
一个年轻的贵族受不了这诡异的死寂和保镖们的反常,失控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
谢莉丝轻轻地、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看到了吗?」
她转向那些面无人色的贵族,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出蹩脚的滑稽戏
「这些才算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就算不动手,也马上就明白了我们之间那宛如太阳和沙粒一样的差距。」
她向前踱了一步,靴底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随着她的靠近,保镖们颤抖得更加剧烈,几乎有人要站立不稳。浓烈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们的本能在恐惧我。他们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害怕我。他们还能站在这里,没有立刻瘫软在地就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实际上他们只想丢掉你们这些累赘,立刻、马上、不顾一切地逃命,离我越远越好。我说的对吗,战士们?」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离她最近的一个保镖。那人正是玛塔家的千金小姐,索拉的护卫队长。虽然曾经输给了罗兰,但他也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战士。十几年前,从骑士团退役之后,他便开始担任索拉的贴身保镖。今天,他特地被调来保护玛塔公爵。
此刻,这位队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眼神涣散,瞳孔深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他没有承认,甚至无法做出任何否认的动作或表情。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恐惧彻底石化、濒临崩溃的雕像。其他保镖亦是如此,连最细微的摇头或点头都做不到,只有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冷汗,昭示着他们灵魂深处正在经历的地狱。
贵族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只看到一片绝望的死灰。不需要回答,保镖们那写满惊骇的脸和无法动弹的身躯,就是最残酷的答案。
谢莉丝看着他们如丧考妣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却如同寒冰,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们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目光再次掠过那些面无人色的保镖
「是择人而噬的猛兽?还是狰狞扭曲的魔物?是统领千军的将军?还是传说中的恐怖鬼怪?或者…………是至高无上、不容亵渎的神明?」
谢莉丝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恶意
「如果不懂的话,那就再换个你们能理解的比方吧。」
她悠闲地踱了两步,壁炉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是从山顶轰然滚落、碾碎一切的巨岩?还是喷涌而出、吞噬万物的火山熔岩?还是从天而降、足以毁灭整个文明的陨石?或者是……那无可阻挡、终结一切的世界末日?」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类似濒死呻吟的声音,终于从索拉的护卫队长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他的身体晃了晃,嘴角渗出一丝白沫,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其他保镖的状态也濒临崩溃的边缘。无需言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
实际上他们所看到的,远比谢莉丝描述的任何一个景象,都要更加恐怖
「呵……哈哈哈哈!太有趣了!所以弱者们绝望的表情才怎么看都看不腻啊!」
谢莉丝看着他们的反应,像是看到了世上最滑稽的表演,爆发出一阵肆意而冰冷的狂笑。这笑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都似乎在微微晃动。
「不过,这先暂且不提」
笑声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狂放瞬间收敛,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漠然。她旁若无人地走到长桌旁,那里恰好空着一个位置。她伸出白皙的手,优雅而随意地拉开了那张沉重的雕花靠背椅。
吱——
椅子腿与光滑的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然后,她坐了下来。动作自然得如同回到自己的家中。她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双幽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平静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贵族和保镖。
「好了,让我们继续开会吧。」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平静。好像在教导着小孩子一样。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主位的老者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颤音。这个问题,是所有人濒临崩溃的心声。
谢莉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勾勒出一个毫无温度、冰冷彻骨的微笑。
「很简单。我要解开保护这个森林的结界。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不会不知道有关结界的秘密吧...」
「什么?!」「不!绝对不行!」「你疯了!」
贵族们瞬间炸开了锅,短暂的恐惧被更强烈的本能反应冲垮。
「解开结界?那样的话,整个精灵之森将失去最后的屏障!魔王的军队会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我们会灭亡的!」
「灭亡?」
谢莉丝轻轻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尝一个陌生的味道。随即,她唇边的笑容陡然加深,那笑容里充满了纯粹的恶意和期待。
「那正是我的目的。」
这几个字如同最沉重的丧钟,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头。贵族们脸上的愤怒和绝望瞬间凝固,紧接着,一种迟来的、巨大无比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们的意识,让他们浑身冰冷,手脚麻木。一个可怕的、之前不敢想象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藤,疯狂地缠绕住他们的思维。
「难道……难道你就是……」
主位的老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谢莉丝的手指如同风中枯叶。
壁炉里的火焰猛地向上窜起,爆出一团明亮的火星,瞬间将谢莉丝那张精致绝伦、此刻却如同恶魔般的脸庞映照得纤毫毕现。那冰冷的、带着绝对主宰意味的微笑,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
「不错。」
谢莉丝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比雷霆更具毁灭性的力量,彻底粉碎了所有人最后一丝侥幸
「我就是大魔王:谢莉丝·茨因特尔巴斯。为这个森林带来毁灭之人,以及……」
她微微停顿,笑容中那份主宰一切的残酷意味达到了顶峰。
「……你们精灵族未来的主人。」
话音落下。
壁炉里的火焰似乎也畏惧地矮了下去。会议室内,只剩下无边的死寂,以及那名为谢莉丝茨因特尔巴斯的恐怖存在所带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威压。窗外的森林,依旧沉在深沉的夜色里,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