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个诗人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盲目须被指引前行,却使他的诗成为圣灵’。”小霍德说道。他打量着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人,大概是他浑身上下满是污垢,衣服破烂不堪,毛发又凌乱,他看不清阿卜杜的脸,否则他会发现这个目盲的吟游诗人有着与他自己,还有小卡特一样的眼睛,和极其相似的样貌——兴许就算说他是小霍德长至晚年的模样,他人都会深信不疑。
不过小霍德并没有看出来,他问道:“先生,我听别人说您知道很多东西,那么你知道维特达斯吗?”
“维特达斯?哦,维特达斯。”老人将这个词反反复复地念了好几遍,似是在回味什么,“维特达斯,我当然知道,在我噩梦般的预言里,在回响在我脑海内的诅咒之声里,隐约提到这个冰冷的秘境,永不落日的城邦里,众神的宴席永不结束,它在冰雪漫步高山之上、遥不可及、繁华群星坠落的黑暗深处,远离凡人秽物的密集地,这都是因为生性高傲的众神蔑视凡物,为保求自己尊贵神秘的神誉。在伏行之混沌’及其眷族的庇佑下,世人对其所知甚少,渐渐地只成为了传说,越来越少人知晓其存在,自然也无从相信其真实性。提到维特达斯,人们或是从未耳闻,或是将信将疑。
“但我相信那里存在,因为我的双眼虽然失明,看不见眼前现有的人与事,但我能看见那些过往烟云。我看见了贤者巴尔塞在爬上了众所周知的哈提格-科拉山的峰顶后,就在尖叫中被未知的力量拽至天空;我看见阿弗拉特的辛尼格的灵魂前往冰冷荒漠中的秘境卡达斯,而他的颅骨被残忍地作成戒指,戴在了那宇宙中央,那个盲目、愚痴、喑哑、蒙昧、无边无际的“魔神之首”阿撒托斯小指上;我看见伟大的王者库拉尼斯的灵魂颤抖着从无光的星际深渊回归,从此不再离开自己壮丽的城市塞勒菲斯。维特达斯,它真实存在,即便众神万般阻挠,那些渺小的灵魂也用自己的光芒,触及了那宏伟之城的边缘,它同我噩梦中诸神的预言、那些古老的诅咒和低语、那些外神的名讳一样存在。孩子们,维特达斯的上空飞着无磷的夏塔鸟,只要一声令下,它们顷刻间便会将你撕咬干净;外神盲目的嘶吼声自远方传来,诸神的力量会将不速之客送进它们饥饿的大嘴;‘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的目光时刻凝视着整座维特达斯,为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人送去永恒的折磨。那里是如此危险,如此高不可攀,若你们要前往,必不可能掩人耳目,众神早已知晓,祂们必会百般阻挠你们——你们要去那里做什么?”
“我们要找回自己的理想。”小霍德说。
“……啊,对,对,‘孩子要对长辈言听计从,因为他们羽翼未丰,恐怕灵魂会被巫婆诓骗!’你们还没有入梦的经验,你们若要在梦境中求得心想事成,得找到自己的理想!”老人捋着胡子,喃喃道,“你们是怎么进入幻梦境的?”
“我是打开了这张地图。”小霍德将地图放到他的手里。
阿拉伯人细细地摸索着,用手触及每一处笔迹留下的印痕:“一张地图,这材质和笔迹我都熟悉,它很有用,孩子,它不只是介绍了幻梦境的一切,它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只要你心有所想,它便能告诉你如何前往。”他将地图还回去。
“我是靠这把钥匙来到这类的。”小卡特也将自己的东西放在老人手上。
老阿拉伯人的手摸索着钥匙的每一个纹路和雕花,他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握在手里好一会儿,才将其郑重地放回小卡特的掌心。“孩子,”他说,“你要把这个钥匙藏好,不能让外人轻易看见,倘若有人要拿什么东西跟你交换这把钥匙,你一定要拒绝。”
小卡特不解:“为什么?”
“如果说地图能指引你们前往任何地方,它是万能的图示,那么银钥匙能将你们送往任何地方,它是万能的捷径。知晓其存在的所有人都窥视它,妄想据为己有,因它不仅能将你送至人间的任何一个角落,还能将你送往任何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地方。”老人答道,“这是外神送给凡人的‘礼物’,贪婪的人想要用它实现自己更加宏伟的目标,去往终极之地,或者所有的中央;而它其实是一个诱人的险境,任何利益熏心的成年人都会被其控制,最终沦为外神的奴隶。所以孩子,你要紧握属于你的万能密钥,你还年幼,邪魔的诱惑不会侵蚀你,而当你陷入险境,这是你能逃脱深渊的最佳途径,你不能轻易将其交给任何外人——欲望是最难以战胜的心魔。”
小卡特点点头:“知道了,谢谢您的指点。”
“你们要去卡达斯的话,现在不急着去,因为现在没有去往的船只。”老人指了指海港的方向,“你们要等到第三个满月出现的次日——万般幸运的是,今晚就是第三次满月时了。然后会有一艘黑色桨帆船停靠在岸边,它通常从南边来,散发着恶臭,只有那艘船才能带你们去维特达斯。你们不要搭理那艘船上的任何人——不管是水手、旅客还是商人,他们是邪恶的,你们不需要同他们打交道。你们安全上船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偷偷溜上船。
“去吧,勇敢的孩子们,通往理想的道路总是狭窄且充满艰辛,众神必会知晓并阻挠你们的道路,这是一条不被祝福的旅程,但倘若你们有坚定的信念,始终有一颗纯洁的心灵,你们定能化险为夷。”
两个孩子谢过了老阿拉伯人阿卜杜,向着集市的尽头走去。
集市的尽头是一个小海港,木板上三三俩俩坐着休整的水手,搬运工在他们之间来回奔波,运送着船上船下的物资。麦芽酒的香气和海水的咸腥味一起混在在风中,又顺着风送至陆地深处。小卡特踮起脚尖,把停在岸边的船只望了一遍,果然没有看到有着黑色帆布的船。
“这里船这么多,全都是白帆的。”他说。
“我们还是像刚才那位老先生所说的那样,在这里等到晚上吧。”小霍德说。
他们于是坐在港口边海岸的两块石头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大海,等他们头上的太阳逐渐从头顶移动到西边。
他们一直在那里等啊等,等到太阳藏到了海平面下,硕大的满月自天边显形,甲板上已经没有别的人了,其它船只也早就离开了这里。然后他们看见远处有一艘黑色桨帆船朝这边缓缓驶过来。
“来了,来了。”小霍德轻生惊呼,他轻轻晃醒正在打瞌睡的小卡特,同时拉着小卡特一同躲到了石礁的阴影里。巨大的石礁正好挡住了两个孩子的身影,他们偷偷从边缘探出一点头,观察着海港上的动静。
那艘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船停靠在了岸边,从船上走下来一个个黑皮肤阔嘴商人,他们用肮脏的头巾包住他们外形略有畸变的脑门,迈着粗胖的小短腿,成群结队地上了岸。
“他们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小霍德皱了皱眉头。
“但当务之急是溜上船。”小卡特说。他仔细观察着从船上下来的商人们,数量很多,也就是说大部分商人都下船了,他于是又朝甲班上望去,远远地只看到两个晃动的人影。
“他们只留了两个人看守船。”小卡特说,“我们只要避免被船上那两人发现就好了。”
但是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船上呢?小卡特一筹莫展,倒是小霍德发现了一个隐蔽的登船点:船桨处。
“我们可以顺着船桨爬上去。”他说。
小卡特也赞同这个方法,他们不可能从正路走。于是他们等到甲班上的人群散了——那些邪恶的商人大概是去店铺里寻找自己需要的珠宝奴隶去了,他俩小心翼翼地踩着沿岸的礁石,悄悄地往船桨靠近。
“小心点。”小卡特拉着对方的手,礁石光滑!他怕对方摔下去。然后他俩挽起衣袖,双脚踩进浅水区,尽量不发出水声地靠近船桨。小卡特先扒着木桨,在小霍德的推力下爬上去了其中一个船桨,然后他再回头伸手,把小霍德拽上来。两个人就这么你推我我拉你,以叠罗汉的方式双双爬上了甲板。
那两个守船的正背对着他们,小卡特留意到他们脖子上的锁链,原来这是商人们的奴隶。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了,他们肯定对守船漫不经心。此刻他们正在清理甲板,于是小卡特和小霍德偷偷溜到了甲板上的一处仓房里。
仓房里堆着各种清洁工具,小卡特和小霍德蹑手蹑脚地爬到仓库角落里,杂乱的清洁用具、排水用具和空箱子形成了一道安全的屏障,将他俩所待的角落围成一个绝对死角,就算是进来拿工具的人,都不会轻易地发现他们。
两个孩子听到外边的动静,甲板上吵闹了起来:那些商人回来了。木板被踩得吱呀作响,混杂在商人们喧闹的谈话声中。这些人的口音奇特,听起来时而像野兽在鼓囊,时而像恶魔用走了调的尖音吟唱,听起来叫人十分不舒服。与此同时,船也摇晃了起来。
“出发了。”小卡特小声说道。
“我们或许可以先歇一会,”小霍德建议道,“反正暂时没人发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