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还真是多谢,美人。”
“……你刚才叫我什么?”
叶绿没有接话,却故意冲他抛了个只为单纯恶心人的媚眼,看到对方的眼角似乎狠狠抽了一下。
“看在药和你这位美人的面子上,我就勉强原谅你不打招呼就闯进房间了。”
“我不在乎你的所谓原谅。也请不要再这样称呼我。我有自己的名字。”
“哎哟,多稀奇啊,”叶绿挖苦一句,从床头拿过药膏打开,“那麻烦这位有自己名字的美人自我介绍一下。不过我不介意先给你打个样,我叫叶绿。”
“卡密尔”站在床头的人已经微微攥紧了拳头,“是月之女神的……一名普通祭司。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会负责对你进行指导。”
“指导?什么指导?”
“你需要知道的一切。”卡密尔的语气听上去庄重而神秘。
“真棒”叶绿挖了一大块药膏,往伤口处随便抹上,“那早餐有什么?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
“面包配橄榄油,还有鸡蛋、无花果和一些奶酪。我在来时也在餐桌上看见了葡萄酒……”
卡密尔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如果是我为您准备,除了空气之外,什么都不会有。”
“那真是感谢眼眸,”叶绿又用原来的布条覆在伤处,胡乱缠绕紧实,“没让祭司大人您亲自给我弄饭吃。”
“但凡你不是折下金枝的挑战者,在异神之名出现在月之领地的那一刻,我就会把你砍成碎片。”
卡密尔的语气冷得吓人,“还有,把那条破布摘了”
“你想干嘛?用这条布勒死我?”
“把它摘了,”卡密尔从房间一角拿来水瓶和亚麻布毛巾,“我不会重复第三次。”
叶绿看了他一眼,乖乖松开刚绑上的布条。卡密尔用水浸湿毛巾,先擦去涂得乱七八糟的药膏,再更细致地清理伤处渗出的液体和脓血。
“……我自己来就行。”叶绿突然感到不自在起来,并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臂。
“别乱动。我不介意让伤口好得更慢。”卡密尔手上的动作威胁性地加重了些,让叶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他清洗了几遍伤口,在上面涂了薄薄一层药膏,又叫人拿来一块新的亚麻布做垫料,将伤口包好。
“伤口有点深,接下来一段时间每天都要仔细清洁和涂药,”卡密尔收拾起清创的用具,像是习惯性地嘱托起来,“如果自己弄不好或实在怕疼,可以再来找我——”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我一定天天来。你住在哪儿?”
叶绿的声音打断了对方的自言自语,卡密尔心里一惊,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继续整理手边的东西。
“所以你是负责为信徒治病的医官?”叶绿舒服地躺回床上,向卡密尔搭起话来,“我当你会是那种负责重要典礼的仪式祭司呢。你知道,毕竟你长得那么美,成天只对着草药和瓶瓶罐罐就太可惜了。”
“……祭司、侍从、包括护卫们的工作都与外貌无关,”卡密尔没有正面回答,“英明而睿智的蕾娜大人向来只看能力,而非那些流于表面的肤浅事情。”
“好吧!我肤浅,我就是爱在仪式上盯着漂亮的祭司大人瞧。”
叶绿没心没肺地敷衍道,望向准备离开房间的卡密尔,“不留下一起吃饭吗?”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先走了。”
卡密尔头也没回地走出卧室,卡密尔伸头往窗外看去,蓝色的身影很快离开了宅子,往山顶神庙的方向走去。
无所事事的一天很快过去。第二天一早,卡密尔在同样的时间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了叶绿的卧室内。
“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弄来的,但请把那东西放下。”
卡密尔只是稍稍侧身便躲过向自己刺来的尖锐树枝,“指派给您的侍从们大部分武艺欠佳。这么尖的东西可能会伤着人。”
“下次进门前可以至少喊我一声。”叶绿干巴巴地抱怨着,不情不愿地扔掉末端削尖的树枝。那是她废了好大劲从外面一棵枝条伸进窗户内的橄榄树上折下来的,还用早餐时偷偷留下的小奶酪刀削了好一会儿。
卡密尔转身准备起清洁伤口需要的水和亚麻布,他今天还带来了绷带和一些草药。
“还有您枕头下面的小刀。”
“……你难道是会读心或透视不成。”
“我只是担心被指来照顾您的侍者们会遇到麻烦。他们不过是圣地附近的普通居民,对外来者和异教徒难免有些害怕。”
“害怕?”叶绿干笑一声,“更该害怕的难道不应该是我本人?被你们追杀几天,又突然被好吃好喝地伺候起来,谁知道你们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这么说,您的确对这片地方的规矩一无所知。”
“什么规矩?”
卡密尔备好了东西,坐到床边,自顾自地解开叶绿手臂上的布条和麻布,挑了挑眉:“你的伤比我想象中愈合更快。不愧是雪山女神的追随者,虽然生性野蛮,但这种力量姑且还算有些可取之处。”
“比你们这些自认为高贵的混蛋好一百倍。”
叶绿翻了个白眼,“所以到底是什么?把俘虏喂得白白胖胖,然后在仪式上一刀宰了?”
“我们不会饲养俘虏。比起浪费的粮食,能得到的好处太少。”
他指了指叶绿胸前挂着的枝条:“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听那晚的女祭司说,好像是‘神圣的金枝’?还跟什么决斗的事有关?”叶绿摘下那束发白的小树枝,仔细端详起来,“这东西又不是金色的,为什么叫那种名字?”
“它在晾干后就会变成金色。”
卡密尔替他擦拭着已经愈合不少的伤口,“折下金枝的人,不论身为奴隶还是贵族,都将成为最高祭司的候补。”
“最高祭司?!”叶绿从床上弹了起来,甚至不顾扯到了伤口,“我可是女王那边的人!怎么可能来给你们当祭司?!”
“我说了,不论身份,只要在决斗中将现任祭司杀死,就足以取而代之。”
“拿闯入者当活祭,我多少还能理解。可让随便什么人宰了祭司再自己上位……你们他猫到底在想什么……”
叶绿试图将那束枝条交给面前的人,“我才不要这东西。如果是因为我擅闯圣地或损坏神树,可以罚我给你们做一辈子的苦力。但我绝对不会跟你们的最高祭司搞什么决斗。”
“这种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卡密尔完全没有理会他塞来树枝的动作,继续照料着她的伤处,涂上新的药膏,“我为你疗伤也不过是为了日后决斗的公平。”
“所以是你们那位祭司头头派你来的?”
“靠战胜受伤的对手保住祭司之位,此举将遭命运的责罚,也必会遭人唾弃。”
“呵,那家伙真就这么在乎这些荣誉和虚名?”
卡密尔示意他将放在远处的绷带递给自己,她便伸手去够了绷带,扯下一长条,“前几天还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连脸都不让人看。”
她用对折的绷带搔了搔卡密尔的脸,被无情挥开:“在跟人拼个你死我活之前,至少得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是年轻还是年老吧?”
“知道了又怎样?”
“呃……我总不能对女人或老人下重手。”
“那您认为这种做法就是高尚的吗?”卡密尔抬头看他,眼神中竟有一丝鄙夷,“不论对手是何人,都应全力以赴。我原以为弱肉强食也是你们这类蛮族所奉行的生存法则。”
“你再说一次蛮族试试。”叶绿低声咆哮起来,还顺势活动了一下拳头。
“今天的药涂好了。”
卡密尔无视了她的威胁,只是安静地站起身,将带来几种草药的细叶摘下,混合起来分成小份。
“喝掉这些。叫人加在水里就行。这里不比你习惯的北方,要小心湿热的瘴气。”
卡密尔狐疑地接过草药闻了闻。她的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直接被带着凉意的浓重苦药味熏得龇牙咧嘴。
“这东西闻着就恶心……你不会在里头给我下毒吧?”
“喝不喝是您自己的选择。”
卡密尔只是对着他露出一个倨傲的假笑,缓步离开卧室。
“我会叫人多送些蜂蜜和蜜饯点心来。明天见,还请乖乖把药喝完。”
“我倒也没那么喜欢甜食……喂!别走!回来!至少让我跟那位大祭司见一面——”
卡密尔飘逸的蓝色袍角毫无留恋地消失在门外。
在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每天早上被不请自来的祭司叫醒换药,叶绿完全无事可做。对于习惯了四处流浪、风餐露宿的人来说,一下子变得太过安逸舒适的生活会充满细碎而无处不在的古怪。就像光着脚走惯了粗糙扎人的路面,却突然被逼着穿上了鞋子。
“你就没有什么事让我做做吗?”
叶绿在第十个百无聊赖的早晨对照例前来的卡密尔问道,“挑水、砍柴、打猎、处理兽肉兽皮……呃,我猜你们不需要保镖或护卫,但大部分体力活我都能干。”
“为什么?”成日冷冷淡淡的祭司看上去难得有些疑惑。
“因为……待在这里白吃白喝,还被人伺候着,我实在过意不去。”
雪山的生活艰苦却从不枯燥,哪怕是身为女王直系亲信的叶绿,也少不了为生计奔波忙碌。更别说在他所侍奉的女神失踪后那种四处流浪的生活,为了讨口饭吃他什么活计都做过。虽说她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家伙,但你不能指望别人会将一位可疑的流浪者奉为座上宾——尤其是在对方一眼看上去就十分强悍的情况下。
“您可是最高祭司的候补,理应享有与其同等的待遇。但您身为异神信徒,各种方面的禁令和忌讳不少,现在这已经降了几级的结果了。”
“那又怎样?我本来就不想要那种东西,”叶绿盘腿向卡密尔凑近了些,她能闻见他身上带有的特殊香气——酸柑橘、月桂叶、鲜花,还有神庙中珍贵香料的淡淡残留,“哪怕干点杂活都行,不然我在这宅子里肯定待不住一个月。”
“那么你认为,几乎可以说是与最高祭司平起平坐的人砍出的柴、打来的水、获得的猎物,应该由谁享用才最合适?”
叶绿也向侍者们提出过类似的要求,但卡密尔的说辞和那些毕恭毕敬的客套话完全不同。
“除非是折下金枝后在决斗中取胜,异教徒的侍奉对于月之女神来说是绝不容许的。至于领地里的其他人?普通的祭司、单纯在此工作的平民,当他们接受你的赠礼或服务时,会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态度?你有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带来的后果吗?”
“行了行了!你们这里的规矩可真他娘的烦人。雪山就从来没那么多事。”
她又拎起脖子上带着的金枝枝条,“那我现在就烧了这东西,之后我随你处置。”叶绿再一次试图将黑焰的力量注入手中的植物,那簇柔弱的树枝依然不为所动,毫无燃起火苗的迹象。
“停下。”
卡密尔的语气突然变了,他攥紧自己的衣角,面色发白,似乎在忍耐什么。
“啧,我应该想到的,”叶绿只当对方的反应是对自己这种亵渎行为的极端厌恶,他停下了试图用树枝引火的动作,“这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圣木。是我过分了。”
卡密尔尽可能冷静地深呼吸几下,很快平复神色:“月神的神树自然无法为异教法术所用。”
叶绿在心中暗自咂舌——他本以为自己会被用更加恶毒的言语苛责一番。异乡人气馁地倒回床上,盯着挑高的天花板沉默不语。
“……如果你真这么无聊,”卡密尔的态度竟比刚才缓和不少,“可以时不时帮我做些事。我会经常来你这里。”
“刚才不是还说我现在的位置很尴尬吗?”
“我的任务本来就是仔细盯着你,”卡密尔终于开始为他拆解绷带,准备换药,“如果我不想出些让你解闷的方法,你只会在外头闹出更大的乱子。”
“看人真准,”叶绿讥笑一声,“我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就从窗户翻出去,再把附近闹个底朝天。”
“只是请不要再折腾这束枝条了,”卡密尔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叶绿突然感到有些心虚——在月神的领地内亵渎月神的圣木,这可能是足够自己死上十回都不止的大罪。
“好吧。我答应你,”叶绿甚至撕了一小块衣服,挽成布袋的样子,用它将嫩绿的枝条包好扎紧,“我会照看好它。”
“非常感谢。”卡密尔站起身,“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现在就跟我一起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