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鼠的节日

作者:豆子FV 更新时间:2024/6/19 9:04:16 字数:5061

接下来的十多天,卡密尔果真没有再出现。

神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也许是又来了闯入者?或是有人在仪式用品的准备上捅了娄子?叶绿躺在中庭那棵柠檬树下的软椅上,百无聊赖地猜测起发生的意外来。她抬起手,出神地望着手臂上缠绕的亚麻绷带——最近有医者被派来每日帮自己照料伤口,比卡密尔亲自为她包扎的整齐不少,上面还能隐隐闻见一股香草药膏的气味。

看来那家伙的确不是负责治疗伤者和病人的那类祭司。想起卡密尔对自己虽然细致却毫无人情味的清创和包扎手法,叶绿只是笑了一声——她还挺爱看对方这种对自己意见不小却拿自己毫无办法的样子。

午后的阳光烤得人昏昏欲睡,柠檬树的花果香气也因日光的热度变得浓烈起来。

那人的身上总有一股子类似的酸柑橘味。叶绿一边这么想着,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只是比起阳光下的柠檬树,祭司的味道闻上去总带着几分生人勿近。而卡密尔本人的糟糕性格也许就是这种气质的元凶——哪怕有人直接吊死在她面前,冷淡的祭司也许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叶绿嘲弄地笑了笑,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再次睁眼时却已经是日落时分。她发现不远处的椅子上似乎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与宅子的管家说着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叶绿揉了揉眼睛,从软梯上坐起身,发现自己这次竟然没有被对方的脚步吵醒。

“没多久之前,”卡密尔吩咐管家可以退下,“只是得了空想来检查一下你最近有没有在宅子里生出什么事端。”

“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叶绿不屑地嘁了一声,却发现卡密尔看上去似乎很疲惫。她的头发失去了往日的柔顺光泽,双眼下还带着十分明显的青黑。

“你之前说的那件急事,算是办完了?”

“姑且吧。”

“挺好。那我能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抱歉,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任何圣殿以外的人。”

卡密尔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微妙——她的脸上明明带着一丝微笑,眼底也没有任何愠色,却令人不禁感到身体发凉。

“你之后自然会知道的。”

叶绿的求生本能让她决定闭嘴,转而随口向对方询问起晚饭的事来。

第二天早晨,叶绿是被人给叫醒的。

“真是稀奇,你居然没有在别人靠近你的瞬间就拧断我的手腕。”

她睁眼一瞧,卡密尔正立在自己床边,手中端着装有药物的托盘。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昨天差点拧断那个医生的手腕了。”叶绿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昨晚她喝了不少葡萄酒,脑袋还有点昏沉。

“所以以后还是由我亲自来照看你,”卡密尔坐到床边,照例摆好绷带和药膏,“你在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吓跑了三位医生,其中有一个还差点被你按在墙上掐昏过去。”

“她们就不能在我醒着的时间来吗?”

卡密尔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拉过叶绿的手臂,拆开绷带,像往常一样为她清洁伤口,涂上药膏。

“原本再过最多半个月就能完全愈合了,”卡密尔仔细看了看伤处的状态,“但你前几天似乎弄裂了伤口,现在又得从头开始。”

“呃……可能是我之前把人掐着脖子举起来的那趟搞出来的……”叶绿低声嘟囔着,有意避开了对方凉飕飕的眼神。

“不过接下来你得一直跟着我到处跑了。你哪怕只一人待在宅子里都能惹事。”

卡密尔叹了口气,挑眉看向因为药膏带来的凉意和麻痒而坐立不安的叶绿,“我给你多涂了一倍的药膏。放心吧,会让你好得更快。”

她走出房间,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换好外出的衣服再下来。我们吃完早饭就得出门。”

简单的早餐过后,卡密尔带着叶绿往圣地的边缘地区走去,那里也是去往附近某座大型城市的方向。在逐渐靠近与城市接壤的特殊地带的同时,周围的树木变得愈发稀疏,路上还能见到不少类似工房的建筑。

“你今天要带我去城里?”叶绿好奇地四处张望着,“你不是从来没离开过圣地吗?”

“这里是圣地的工匠们居住的地方,”卡密尔带她经过一座吹制玻璃的工房,正要开工的工匠向祭司匆匆鞠了一躬,她也微微欠身回礼致意,“她们多是在外面学了艺后才来到圣地,不太习惯森林深处的生活。蕾娜大人便允许她们生活在离城镇更近的地方,并保留自己的日常生活。当然在这里制作的物品是决不允许离开圣地的。”

“我当时是从更荒凉的那一边溜进来的。想不到这片鸟不拉屎的森林竟然还有这种地方,我当你们的衣服和房子全都是自己变出来的呢。”叶绿试图开个没心没肺的玩笑,却被瞪了一眼,只好装作无事发生地吹起口哨。

她们在一座不太起眼的工房前停下,卡密尔敲了敲门,便有人来为她开门,恭敬地向她低头行礼。叶绿探头往里张望一番,发现里面堆满了前几日摘下的树枝。它们都已经被处理完毕,并通体用金粉涂成了金色。

“这里的主人会教你怎么制作仪式上使用的花冠。”

卡密尔示意着刚才为她开门的人,那人点了点头,坐到一张椅子上,从一旁拉过一小堆丝柏的枝条,还有不少事先准备好的浆果和干花,拿了工具就开始动手。仪式用的花环制作复杂,一天也只最多能做出十个。叶绿有学有样地拿着东西试图模仿工匠的动作,却怎么都没法让那些丝柏乖乖听话;至于只需整形并添上装饰的月桂花环,她的作品更是被卡密尔评价为“一棵被干花淹死的可怜月桂树的遗骸”,到最后也只能帮着做些分拣枝条和整理桌面的活计。

好在叶绿在几天后终于做出了两个被挑剔的祭司点头认可的。之后她进步飞快,今天她已经能带着一堆材料来到室外干活了——她讨厌憋在狭窄黑暗的地方太久。

“话说凭什么你就一直在边上看着!”

叶绿把一个做好的花环扔到一旁,冲坐在一旁看戏的卡密尔骂骂咧咧。她们正坐在一片树荫浓密的鹅耳枥下,点点光斑洒在两人身上,不时有微风拂过,十分惬意。

“我做不好这种东西。我的手工活向来很差。”

卡密尔大方地承认了这一事实,又挥挥法杖,那个花环便飞到一旁浮着的一根藤蔓上,像穿珠链那样串好,不再会挤压到上面的枝条。

“让擅长的人去做她们擅长的事,这才更有效率。”

“我不管,反正雪山的习惯是每个人都得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叶绿从布袋里抽出一大堆树枝,几步挪到卡密尔身边,把其中一半往她手里一塞。

“我来教你!你脑子一定比我好使,不可能学不会!”

她贴近端坐的祭司,一点点将那些丝柏枝条用巧妙的方式交叠起来,让它们在没有粘合或丝线捆绑的情况下互相纠缠,最终形成牢固的环形。叶绿的体温更高,温热的呼吸不断打在身旁人的耳侧。卡密尔感觉自己的背上出了一层薄汗,耳廓也开始不自觉地发烫;手中的枝条也不断被拼起又不断散落,她本就不太利索的动作变得更加忙乱。

“算了,我放弃了。”

叶绿扔下又一个做好的花环,仰面躺倒在草坪上,“我之前居然完全没看出来。你一个一眼看上去就聪明的人,怎么会这么笨手笨脚!”

“我刚才就说了,我向来不擅长手工活……”

卡密尔暗暗松了口气,向后倚靠在树干上,“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对你撒谎。”

“那就是说,在别的事上有必要咯?”

叶绿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瞬间凝固的呼吸,只是将手垫在脑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过这倒让我想起北边的五月节了——过节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带着这种花环。”

“那是什么样的日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卡密尔像是突然来了兴致。

“是迎接春天的节日,”叶绿伸手比划出一根高高的柱子,“大家会编起花环做木偶,立起花柱,围着柱子唱歌跳舞。”

“圣地的四季向来不明显,节日也大都跟月亮有关。还会根据观星的结果举行星光宴会。”

“看得出来。不过四季分明也有好处。”

叶绿胡乱指了指北边,“从这里往北走几天就能到高原,那里的五月节是最热闹的。北方的迎春日也不错,但我们没精力搞那么隆重。我在高原呆过挺久,也跟人一起参加过这种节庆。”

“那片高原向来是最富饶的地方,”卡密尔的语气变冷了些,“但充满浮华和虚伪。嘴上说着至圣至尊的永恒之美,行的却是出尔反尔的善变之实。”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但你怎么会知道那里的事?”

“看来高原的人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卡密尔讽刺地笑了一声,“但作为最高祭司的挑战者,你有必要知晓更多。”

“哈,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决斗这码子事。”叶绿略微挖苦道,坐直身子,认真听卡密尔为自己解释下去。

在一切的开始,本没有什么林中之王。

来自高原的红发英雄被湖畔圣林中满月女神的非凡气度与智慧所折服。她们本是敌人,却在多次你来我往的交手中彼此倾心。英雄来到圣林,以星光沐浴,向满月宣誓爱意与臣服。

英雄成为了圣地的最高祭司,与满月女神育有三位半神子女。两位王子和一位公主都已在成年时离开圣地寻找自己的命运。最高祭司最终同女神一起护佑圣地,也就传为了后来人们口中的“林中之王”。

突然有一天,“林中之王”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圣地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大乱,只得推举女神平日里信任的近卫作为代理祭司管理圣地。好在那人的能力不错,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圣地直到现在为止也姑且还算太平。

“那还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叶绿由衷地感叹起来,却又捂着脸倒回草地上,“可我居然要跟那种人决斗。如果这是我擅闯禁地的报应,这未免也太严重了。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事吗?”

“……除非已经离开的王子们或公主能够回到圣地,那时圣林将不再需要最高祭司。”

卡密尔默默拿起几根落在地上的鹅耳枥细枝,动手编了起来,“身为蕾娜大人亲生血脉的半神必然拥有比任何人更加强大的灵魂。任何决斗也都将失去意义,半神的灵魂不会衰败,自然无需再通过那种的方式选择继任者。”

“还有这种好事!那能赶紧请她们回来吗!”

“你在想什么呢。”卡密尔叹了口气,“如果这事有那么简单,在达冈大人失踪时我们就会那么做,而不是找一位临时的代理祭司。”

她不再说话,继续编织着手中的枝条,将它们做成了一个简单的花环。

“你这不是会做吗?”叶绿拿过花环摆弄起来,“虽然粗糙得像是那种小孩做出来带着胡闹的玩具,但至少比之前连个形状都没有的强。”

“我认为这不能叫‘会做’。”卡密尔撇了撇嘴,正想伸手抢回花环,叶绿却将那东西扣到了自己头上。

“那它就归我了,”她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比常人尖锐不少的犬齿,“我不介意留着它。”

“……这有什么好留着的,”卡密尔的颧骨似乎有些泛红,“想嘲笑我可以直接一些。让你看到这种毫不精致的手工活,还真是抱歉。”

“怎么会。倒不如说还是这种有点粗糙的玩意更合我胃口。”

叶绿抬起头,凝视着祭司那双高贵的灰蓝眼睛,“当然这不是说精致的东西不好。没有人会讨厌漂亮的——”

“啊!祭司大人来了!”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有些暧昧的气氛,树林深处钻出一群看上去十岁上下的孩子。几个年幼的女孩跑到二人身旁,扑在卡密尔肩上撒起娇来。随后跟上的孩子们将两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起神庙最近的新鲜事来,还抱怨着祭司怎么很久没来看她们。

“……她们是哪儿来的?”

叶绿竟一时有些大脑宕机,“你的?”

“是工匠们的孩子。”

卡密尔破天荒的没有对她冷嘲热讽一番,“居住在边境的工匠们与外界来往密切,只是她们的家人被……限制频繁出入圣地中心的神庙区域。”

她开始帮几个挂在她身上的小女孩整理起散乱的头发,又担去一旁几个男孩衣服上沾的草屑:“这些孩子中的一部分会继承父母的手艺,有一些会前往神庙和高等祭司身旁服侍。也有不少会离开圣林回归一般人的生活,只是离开的人将无法再次返回。”

“简单来说,”叶绿冷哼一声,“为了保持神庙的高洁威严,生活在边境的‘下人们’被禁止随意靠近祭祀场所。”

“我并没有试图否认这点。”

卡密尔转头对孩子们微笑起来:“抱歉,最近我有点忙,没能来找你们。”

“我知道!祭司大人!”其中一个男孩大声说道,“我爸爸最近也从早到晚都在跟其她金匠们一起忙活。是不是会有一场超级盛大的仪式!”

“这次我们能参加吗?”一个小姑娘拉起卡密尔的手,左右摇晃起来,“求你了,祭司大人,我们只想远远瞧上一眼。”

“这次真的不行,”卡密尔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们还太小了,不能看那些东西。”

“真是张口就来啊,祭司大人。”叶绿怪声怪气地讥讽道。

“到了仪式那天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卡密尔的欲盖弥彰让叶绿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这种轻微的不安很快就被孩子们的笑闹声打破。她们似乎很快就将祭祀的事抛到脑后,开始求着卡密尔“像平时那样”,加入她们的游戏。

“嗯……我得好好考虑一下,”卡密尔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但没有花冠和祭台可不行呢……”

“我们这次也想要祭司大人亲手做的头冠!”她们明显是发现了叶绿头上对方亲自编织的粗糙花环。

卡密尔只是询问孩子们是否愿意等待自己完成这繁琐的准备工作,在得到热烈的肯定回答后,看似苦恼地叹了口气,从草坪上站起身,叫孩子们快些找齐材料,别拖到太阳要下山的时候。

还没等叶绿问起孩子们的游戏是什么,她们就四散开来,跑进森林。留下的几个孩子簇拥着卡密尔离开草坪,叶绿也只能起身跟上。

越往圣地的中心走,树木的种类就越单一;相反,靠近边境的地方则生长着形色各异的杂树和灌木丛。她们往杂树丛生的地方走去,逐渐靠近一块林中空地,那里有几个伐木留下的巨大树桩。

卡密尔熟练地找了个树桩坐下,那几个带路的孩子也钻回森林,不知道忙些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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