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吊儿郎当地走近祭司：“她们打算让你干嘛？陪她们过家家？”
“你一会就知道。别再问东问西的，我也需要准备一下。”卡密尔只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任叶绿怎么呼唤都不再回应。
过了不久，抱着树枝的孩子们纷纷从森林中返回。她们带来的都是这片杂树林中随处可见的枝条，品种也千奇百怪，不仅有普通的柳枝、鹅耳枥和山毛榉，还有橄榄枝和无花果叶，叶绿甚至看见几个调皮的男孩一边走一边在一把细葡萄藤中挑挑拣拣，明显是直接从外头的果园偷摘来的。
卡密尔看着孩子们在自己面前排起长队，从她们手中一个个接过树枝，慢慢编成花环，再亲自为她们戴上。女孩们还用裙摆兜着各色野花与小颗的果实，央求祭司为自己的花环增添一些装饰，她就仔细地把小花和果实点缀其间，让粗糙的花环变得精致几分。
“所有人都有头冠了吗？”卡密尔为队伍的最后一个孩子戴上花环，向等待许久的其她孩子问道。
“祭司大人还没有呢！”
明显是领头的一个年长女孩咯咯地笑起来，将等待许久的花冠炫耀似地捧给卡密尔——女孩们在那上面装点了开得最美的草花和最鲜艳的莓果。卡密尔轻轻半跪在地上，低下头，让那姑娘为自己戴上花环。
她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将法杖举在胸前：“那么，请所有人跪下。”
“我也要吗？祭司大人？”叶绿从一开始就一直盘腿坐在不远处，将刚才那个粗糙的花环摘下把玩着，有些好笑地欣赏着对方被孩子们缠着的场面。
“随便你。”
卡密尔不动声色地瞪了她一眼，继续转向孩子们吟唱起来。
“满月银辉祝福你我，给予智慧与欢欣。”
“我们心中充满安宁，来到您的圣地里。”
“您的光辉将为人世，消除愚昧与幽冥。”
她挥动法杖，在空中洒下一片微寒的光粒，像是月光下泛着青蓝光辉的细雪。
“女神光华照耀之下，黑夜不再长又寂。”
简短的唱词很快结束，孩子们起身绕着卡密尔又笑又闹，并一次次重复刚才的歌谣。坐在一旁的叶绿却像是看呆了似的——在林中柔和日光的照耀下，卡密尔的身上仿佛也散发出朦胧的光；那本就俊雅的面容没有了平日的冷傲和距离感，显得更加宁静平和；被孩子们围得无法走动让她的表情有些苦恼，却又忍不住地露出微笑。
一阵暖风吹来，卡密尔身上常带着的那股酸柑橘混合鲜花与香料的气味让叶绿的五感突然变得更加鲜明。她能听见加速流动的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还能看见对方脸上被阳光照射得有些发亮的细小绒毛。那些柔顺的棕色发丝也被风吹起，再由西射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在叶绿出神地坐在原地时，卡密尔却主动向她走来。由花朵和野果妆点的头冠此刻比任何昂贵的冰冷金冠更加绚烂夺目，月神的祭司却将它从头上取下，用双手小心捧起。
“你也一样。”
她恶作剧般地为叶绿戴上花冠，并再次挥动法杖。大量带着凉意的月白花瓣从空中纷纷而下，落在二人的发顶和肩头，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便你身为异教之人，但我想若是蕾娜大人亲自见到你，必不会介意为你送上一些祝福。”
透过飘飘扬扬的半透明花瓣，叶绿看见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只单单注视着她一人的样子——卡密尔的灰蓝眼珠就像圣地旁雾气弥漫的大湖，自己的倒影映在那如湖面般的双眸中，显得无比清晰。站在面前的人应该是被自己呆愣的样子逗乐了，那双眼睛微微弯着一些弧度，湖面泛起了愉快的涟漪。
在这一瞬间，一向五感敏锐的叶绿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什么都不愿去想——她只希望让这双眼睛留在自己身旁，看它们永远充满平静而幸福的光彩。
孩子们向她这边涌来，欢笑着将自己头上的花冠堆在她的头上和身上，又在她身上洒下大量花瓣和野麦粒。叶绿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不禁轻笑出声的祭司，发现自己的双颊烫得吓人。
这怕不是对她本人擅闯月神禁地的迟来的惩罚——从肉体到灵魂，从生死到命运，叶绿都已被那金枝编成的套索锁紧咽喉。
“我、我以为你们对于跟女神相关的事看得很严肃呢，”叶绿刚才发了好一会愣，现在说起话竟有些结巴，“居然会放任孩子玩这种祭祀游戏？”
“那本就不是什么游戏。”
“等等……你的意思是——”
那群孩子已经心满意足地离开，卡密尔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露出柔和的浅笑：“她们可能这辈子都注定无法进入神殿参加祭祀仪式，刚才的小法术也只能保证她们今晚能做个好梦。但她们都切切实实的被月之女神的力量真正祝福。”
“……我以为你们这群神官向来瞧不起这些进不去神庙的人呢。”
“只要是真心实意，任何人都有供奉女神的资格。”
卡密尔把玩着从叶绿顶着的花冠上摘下的一朵洋甘菊，“贵族王公供奉金银财宝，平民农夫供奉粮食美酒，刚才的孩子们也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献上了祭品。”
她又将孩子们留下的头冠一个个收起，放到周围最大的树桩上。
“你好像跟她们很熟？”
“我在没那么忙的时候会抽空到这里来。一开始是蕾娜大人时不时让我来看看边境区域的情况，后来也就成了习惯。”
卡密尔挥挥法杖，那些花环就像堆叠麦穗和果实那样垒好，形成类似祭坛的形状。她让法杖顶端燃起一团冰蓝的火焰，将树桩上的那堆东西一齐点燃。带着凉意的火苗很快扩散至整堆树枝，形成了一个剧烈燃烧的安静柴堆。
她闭上双眼，用叶绿听不懂的语言念了一段长长的祷词，语调低沉神圣。特殊的冰凉火焰很快就将那堆花环燃烧殆尽，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灰烬。
“供奉已经献出。愿满月女神的光辉照耀你我。”
卡密尔睁开眼睛，转身向等待已久的叶绿微笑，“谢谢你等我。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对了，这个还你。”叶绿摘下自己头上的花冠，尽可能轻地塞回给卡密尔。
“拒绝满月女神的祝福，真是失礼。”
卡密尔没有恶意地斜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不过我想自己能够理解。如果你突然对我说什么‘让宵眼的女士赐予你力量’，我也不会轻易接受。”
“我只是觉得你戴这个很好看。”
叶绿挠了挠脸，瓮声瓮气地为自己辩解，“当然你平时用的大概是什么珍珠或宝石金冠。我只在第一晚的那些神官身上看到过，也从没亲眼见你戴过它们。但不知怎么，我觉得这花环会比那些东西更适合你。”
“既然你这么说……”卡密尔轻轻将花环戴回头上，有意避开了叶绿的视线，“那我暂时戴着它也无妨。”
她们悠闲地从边境散着步回到了圣地中心的宅子。踏入大门时，太阳正好完全沉入了远方的地平，围绕中庭的门廊内外都点着不少蜡烛，让四周的亮度十分宜人。她们像往常一样在凉爽的中庭吃了饭，今天的晚餐有不少从圣地外送来的新鲜贝类和鱼，厨师也为更习惯肉食的叶绿准备了羊羔肉作为主菜。
晚餐过后，卡密尔再一次准备动身离开。
“话说……这也是你的房子吧？为什么不干脆住回这里，这样也不用每天一大早特意跑过来。”叶绿将她送到门口，有些犹豫地试图开口挽留。
“我在这之后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卡密尔摇了摇头，“我明天总会来找你的。在日出前，请好好休息吧。”
祭司再一次向通往山上圣殿的方向走去，只在身后留下那股熟悉的香气。叶绿注意到对方头上的花冠不知何时消失了，但她很快在自己的卧室里找到了它——被施了魔法的花冠散发着晶石般的幽幽蓝光，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上面都不会寻见任何枯萎的痕迹。
在这个夜晚，许久未曾做梦的叶绿陷入了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