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皑皑白雪温柔地在四周无声落下,自己曾经效忠的雪山女神为她披上灰白的狼皮披肩——那是她人生中无上光荣的时刻。
积雪融化,万物生长,身边的纯白的景色逐渐变为暮色笼罩的湖畔森林。
那个在荒原和密林中徘徊了太久的叶绿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人牵起,她抬眼一看,带着花冠的祭司正微笑着立在她的面前。
叶绿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似乎正有人坐在自己的床边。
“早上好。希望您昨晚有做个好梦。”
“……你来得真早………”
“实际上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你睡了很久。”
卡密尔对她温和地笑了,“如果你最近很累,今天我们也可以休息一下。”
“……我猜稍微歇一天也不赖,”叶绿呆呆地望着她,“你会一起吗?”
“神殿有急事我就得赶过去。但在那之前,也许可以。”
“没关系。”叶绿从床上坐起身,将受伤的手搭在卡密尔掌心。
“那今天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卡密尔和往常一样,解开对方手臂上的绷带,为她处理伤口。
“你平时休息的时候会做什么?看书?散步?去湖边钓鱼?不过你们不能去城里,休息日大概也挺无聊的。”
“实际上我已经有点忘记一个人的休息日是什么样了。”
卡密尔垂着眼擦拭叶绿伤口处残留的旧药膏,准备涂上新的,“大概也就是看些书,偶尔会弹弹琴。曾经蕾娜大人会偶然来些兴致让我——让祭司们陪她下棋。”
“陪女神大人下棋可不算休息!那得算工作的一部分!”叶绿大笑起来,很快被卡密尔轻捏小臂制止,只能尽量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她帮自己换好药。
“也许吧,”卡密尔的脸上也不禁带上了笑意,“不过蕾娜大人的棋艺出众,我向来不敢掉以轻心。只有运气极好的时候我才可能赢上一两局。”
“宵眼女神喜欢组织大型狩猎,猎物通常是极度危险的猛兽。”
她见对方已经帮她包好了伤口,又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当然能够参加那种围猎的都是最强悍的战士和猎手,谁都不能放松警惕!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只狼吗?就是在一次围猎上发生的事。”
“用这种方式选出最强的战士作为亲信吗?”卡密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确实不失为一种好的办法……”
“你在念叨什么呢?”叶绿活动一下包扎好的手腕,一跃翻身下床,“这都快中午了!我饿了,先吃饭吧!”
卡密尔这才回过神来,快速收拾好那些瓶瓶罐罐,跟在大步离开卧室的叶绿身后,一起去往用餐的中庭。
在午餐以及整整一下午简单却失败的棋艺和乐器教学后,叶绿决定带上鱼竿、拖着卡密尔来到湖畔。她看着祭司拿起随手带出宅子的那把竖琴——自己刚才没少因为粗暴地对待乐器而被卡密尔教训,只自顾自地架起鱼竿,不去管对方的闲事。
卡密尔校了校音,随手拨动几下琴弦,开始弹奏一首轻快的民间小调。
“看不出来,”叶绿跟着旋律吹了几声口哨,仰面躺倒在草坪上——她本就没有打算能在圣林的湖中钓到什么渔获,“你还会弹这种曲子。是附近城里流行的调子吧。”
“昨天那群孩子们总是在哼唱类似的旋律,我就记了下来,只是一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卡密尔给乐曲变了个调,听上去更加轻柔神圣。
“你有想过……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叶绿低声问道,出神地望着那被夕阳染成粉紫色的天空,“你好像总对我随口提起的一些事很感兴趣。”
“我对外面的世界并非一无所知。”
“我知道。但我的意思是离开这片林子,真正去别的地方看看,哪怕附近的城镇也好。甚至还可以去港口乘上船,去更远的地方冒险。”
乐声渐轻,卡密尔拨动琴弦的手逐渐停下。
“我……不知道。”
卡密尔的喃喃自语仿佛被一阵黄昏的西风吹散,听上去像是迷失了方向。
“我甚至从未思考过自己想不想离开的问题。侍奉蕾娜大人是我的职责,我本人的意志一向无关紧要。”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的女神总不会想自己的祭司被胁迫着服侍她吧!”
叶绿冲她安抚地笑了笑:“但那位女神有一群如此忠诚的祭司侍奉左右,倒也是一件幸事。而且你虔诚又品格高尚——虽说嘴上向来不饶人,圣地的生活大概是最适合你的。外面的世界很复杂,可你连钱币都不认得。”
“……也许吧。”
卡密尔沉默半晌,最终却向她露出一个有些释然的苦笑。
“时候也不早了,”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层层堆叠的纱袍,“回去吧。天快要黑下来了。”
她们慢慢走回熟悉的宅邸,卡密尔却在通往神庙的岔路前停下了脚步。
“离祭祀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在那之前我都要待在神殿。仪式当天会有人直接带你过去。”
她牵起叶绿的手,慢慢摩挲着那些掌心的硬茧,“答应我,至少在这几天别再吓走医生们了,好吗?”
叶绿出神地点了点头,注视着祭司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小道的尽头,才转身往宅子的方向走去。
无法与卡密尔相见的几个白日过得快却漫长。叶绿最终在一个晨光微熹的清晨被站在门外的仆人小心地叫醒。
她被请去浴室,先用清水洗净身子,又在装了热水和精油的大浴桶中泡了很久,期间还不断有人在她身旁来来去去,为她打理头发和修面。也许是得到了卡密尔的嘱托,她们除了将那头乱发稍稍梳理整齐之外,并没有进行更加过分的修剪。
热水和鲜花的香气让叶绿昏昏欲睡,但那群服侍自己的陌生人却让她的脑中总是绷着一根弦。她又想起了每天都来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卡密尔——现在想来,让那位千尊万贵的祭司大人做换药这类的杂活,自己那副心安理得的样子难免有些不识好歹。
洗漱完毕,叶绿的手腕和额头上被涂上香膏,再套上一身新做的长袍。深红色的简单细麻布袍子虽然远不如祭司们穿着的那般华丽,却也是一身不失体面的高级衣衫。侍者们为她佩戴上一个狼头样式的黄金胸针,平日里胸前装有圣木枝条的简陋布袋也被更换成了金丝编织的小腰包。最后,一个金色的丝柏花环被戴在她的头上。在太阳完全升起时,叶绿终于得以离开宅邸,被一名普通祭司带着往神庙的方向走去。
朝阳下的神庙安静得出乎她的意料。
祭祀日的神庙被鲜花和各色绸缎妆点得异常华丽,可没有叶绿想象中那样人声鼎沸的场景。四周一片死寂,没有演奏神乐的乐队,更没有前来观礼的信徒或一般平民。祭司们一脸严肃地三两成群,还不断有探子穿行其中报告情况。
叶绿被从一个小门带入神庙。脚步声在通道内回响,与空气中的不安碰撞后便很快消散不见。她发现自己似乎绕到了正殿后方的一处暗室,面前的场景也很快证实了她的猜想——她在高耸的立柱后看见了两尊御座的背面,其中一个被深蓝色的丝绸掩盖,另一个似乎也是空空如也;御座的侧前方还有一个相对简陋的小型座位,上面已经坐着一个人。
以黑纱覆面的大祭司正独自坐在正殿一角,如同一丛独自生长在花园阴影处的尖刺灌木。
那人月白的纱衣外斜披着一件群青色的罩袍,上面用金线绣满星月与藤蔓的纹路,手边是法杖与长剑,头上依然带着叶绿之前见到的金冠。黄金的细枝间零星点缀着珍珠——叶绿现在已经能认出冠冕所模仿的金枝的模样。
侍者请叶绿留在原地,不可随意走动,说是卡密尔大人再三交代的要事。
不要靠近神庙的正门,还有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进入正殿。这是那位祭司的原话。
大概又是些什么对异教徒的限制,也许自己前来观礼的资格已经是她争取来的。叶绿暗暗想着,一边却因为神庙中诡谲的气氛而坐立不安。
一段时间后,叶绿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乐声,并逐渐靠近神庙——有一队人马正在慢慢往神庙行进。
可面前的正殿依然是一副空空荡荡的样子。
殿前传来脚步声,几位与殿中那人穿着类似的男女神官首先进入了神庙。她们点燃正殿两侧的火炬,并列队站好,等待后方队伍的来到。接着是在游行前方开路的乐手,抛洒金粉、谷粒和花瓣的侍从,手持水瓶和祭祀器具的见习祭司……最后才是今天祭祀的主角。
与前方列队行进、庄重肃穆的祭祀队伍不同,那名穿金戴银的贵族衣衫不整地坐在由黄金打造的巨大宝座上,甚至还搂着几名外形放荡的男女宠妾,手中拿着金质镶宝的酒杯,一副丑陋的醉态。她身后还长着一条由大量随从组成的“尾巴”。仆人们捧着装有餐食美酒的金盘和酒壶,那些看上去地位更高的手下就在游行队伍中饮酒作乐,一副喧闹的狂欢姿态;数名打扮俗丽的贵妇坐在奴隶抬着的金椅上,对着殿内的祭司们指指点点,不时发出讥讽的笑声;两旁各有数人拎着熏香的金制香炉,里面焚烧的没药、乳香、肉桂以及其她香料的味道浓重得让不在正殿之内的叶绿都感到鼻子发痒。
贵族被从轿上请下,甩开黏在身旁的情人们,摇摇晃晃地踱入神庙的正殿。
叶绿注意到,在那群人进入神庙之后,入口处立刻被一队侍卫把守了起来。若是常人看见,一定会以为这不过是仪式期间为神庙戒严。
可那些侍卫面朝的并非神庙外侧,却是正殿方向。
叶绿心中那股令人冷汗直冒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她咽了口唾沫,继续看向正殿之上的贵族——那人拒绝了让自己跪下的命令,大摇大摆地往御座前的祭坛走去。
两支交叠的长矛突然横在她的面前,制止了她继续上前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