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不语的大祭司慢慢起身,一手持法杖,另一只手伸向那柄锋利的长剑,像是抑制怒火那般握紧了它。
开口的依然是站在一旁的女祭司:“对女神犯下大不敬之罪的鼠辈,你可知罪?”
那名贵族往后退了几步,问自己何罪之有,姿态嚣张,却掩饰不住胆怯。
“在圣地行堕落**之事。甚至有共犯者调戏年轻祭司,对神官们出言不讳。”
之前围在她身边几个侍妾和男宠被侍卫押了上来,还有几名衣着奢华的随从。叶绿想起自己在刚到圣林时偶然瞥见过这些人,是跟随这名贵族来到圣地的亲信。
“我为自己的管教不周道歉。尤其是那几个没羞没躁的玩具,祭司大人若不高兴,杀了就是,”贵族似乎是松了口气,向身前的蒙面祭司漫不经心地辩解道,“就当是我献给女神的活祭。”
“那么这些东西呢?”女祭司示意身旁人去拿了什么,“在供奉时意图欺瞒,以黄铁矿和铜块冒充黄金。”
两袋貌似黄金的东西被带上正殿,扔在贵族面前。
“这、这一定是来送礼物的使者手不干净!我回去就砍了她们的手!”
贵族的神色再一次慌乱起来,浮肿苍白的脸上冒出一层冷汗。她装出一副抱歉的样子,谄媚的笑意逐渐浮现。
“哎呀,我之前也说过好几次,想将女神的尊座请去我的领地,好好供奉。当时如果早点完成此事,就不会有金块被掉包的事发生。您知道的,我的领地充满黄金珠玉,取之不尽。世界上有什么比黄金更珍贵、更适合供奉女神?明明是祭司大人您再三推脱才——”
“事已至此,你还不愿承认自己的罪孽吗?”
两支长矛往下一架,绞住那名贵族的咽喉。
“你以伪造的黄金侮辱女神,在圣地屡屡触犯禁条,甚至试图骗取女神的权柄为自己所用。”
面带黑纱的大祭司走上前去,用剑往那人的膝盖处猛地一砍,那人便被迫跪倒地上,捂住双腿,因为剧痛而不断喊叫。她那几位押在殿上的男女情人和心腹爪牙也被砍下脑袋,扔到一旁。
“你试图将尊座迎去自己的领地,不就是想要个更好的借口横征暴敛吗?”
两名在一旁候着的祭司抬来一只大锅,持剑的大祭司示意之前拿着祭祀器具的人一一上前,将那些纯金打造的器皿扔进锅中;那人接着挥动法杖,高高的蓝色火焰在釜下燃起,锅中的黄金竟被冰冷的火融化,咕嘟冒泡。
“你打算将满月的女神塑造成那堕落之城的守护神,不就是想为自己的烧杀抢掠,套上神圣的称谓吗?”
“你们就她妈的是一群疯子!”
那名贵族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暴怒起来,却被两位身强力壮的侍卫上前按住。
“宽恕罪人的权力属于女神。”
“宽恕?!那个痴呆女神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现在,是送您去见那位夫人的时候了。”
“你们真当自己瞒的很好吗?!在城主们那儿早就传开了!说那娘儿们早就疯了!她现在不过是块披着金衣的破铜烂铁,也就只剩下那女神的名号能勉强看看!老子乐意让她进城是给她面子——”
女祭司向侍卫下令,她们将贵族的手臂往反方向用力一拧,听见一声更加痛苦的哀嚎。
“是吗?既然您向来以自己持有的黄金为荣,还不惜以愚人之金侮辱女神。”
装有黄金的大锅被端到贵族面前,她似乎是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顾那已经被拧断的手臂,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
“那么,接下来请您……
“亲口品尝这无上荣光的滋味。”
那位贵族被融化的黄金灌入口中的那一刻,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混合着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回荡在神庙的正殿之内。恐惧的喊叫声也在正殿入口处响起,那位贵族所带的大批随行者试图逃离神庙,却被早已有所准备的侍卫斩杀。
那些声音很快就轻了下去,刺鼻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殿外的血流进正殿,染红了地板的白色大理石。群青衣袍的祭司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鲜血从她手中的长剑滴落,淅淅沥沥地打在那具被融金烫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上。
叶绿只是在暗处看着这场蓄谋已久的处刑。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侍卫们将大量的尸体运入殿内,仆从也进入神庙开始洒扫,原本列队站好的祭司们纷纷离去,两群人仿佛互不干涉的两条河流,神庙中平静得就像无事发生一般。
本就生活糜烂的贵族本人在圣地暴病而亡。剩下的人在回去的路上遭遇强盗袭击,男人被杀死,女人被掳走,没有留下能够回到城里的活口,听上去是多么合理。
神庙很快被清扫干净,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御座前再次只剩下那位祭司一人。
人祭在大理石的台子上堆叠成了柴薪的样子。那人举起剑,将那颗灌满黄金的头颅一刀砍下,放置在血肉之山的最顶端。
青蓝的神火燃起、焚烧、熄灭。没有留下一点灰烬。
供奉已经献出。愿满月女神的光辉照耀你我。
卡密尔之前那温和神圣的祝福在耳边响起。那一日孩子们举行的小型仪式与眼前的场景逐渐重合,叶绿只觉得自己已经因为这残酷的祭祀产生了幻觉。
大理石地面传来的脚步声再次打断了叶绿混乱的思绪,那是蒙面的祭司在准备离开。
可那人却在离开前转向殿后暗室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像是在为这自编自导的血腥戏剧谢幕鞠躬。
而叶绿就是唯一的观众。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结成了冰。
那人很快就消失在正殿的尽头。叶绿连忙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暗室。好在进出这里的路只有一条。她先是试图稳住脚步,可逐渐越走越快,到最后已经成了逃亡似的奔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通道的入口传来。
“叶绿?你还在里面吗?”
她一把抱住了面前的人。
“我必须逃出去……我得赶紧走,跑得越远越好……”叶绿七颠八倒地自言自语着,全身都因为恐惧和愤怒颤抖,将姗姗来迟的卡密尔越搂越紧。
“抱歉,我知道你可能有很多事想问。仪式的事我一直瞒着你。我只是不能冒这个险——”
“……那家伙简直是个疯子,这完全就是冲我来的……我到时候只会被当作祭品杀掉……”
“……你还好吗?”卡密尔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担忧。
“对,还有你……你该怎么办?你对我太好了,那人之后也不会放过你的……”
叶绿终于松开怀里的人,望着对方的眼神充满躁狂的不安。她感觉自己的鼻尖萦绕着一股血腥味,跟祭司身上酸柑橘的气味互相交织,令她的理智摇摇欲坠。
“你不适合这里,我不能单把你留下……跟我一起走吧!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我保证!”她用力捏紧卡密尔的肩膀,语无伦次地恳求起来,“我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哪里!我会照顾好你——”
她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卡密尔只是接住被自己劈晕的叶绿,叹了口气,用魔法让失去意识的人飘了起来,带着她离开神庙,往那栋宅子的方向走去。
叶绿是被穿透枝叶的点点阳光给照醒的。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中庭柠檬树下的软椅上,额头敷着一块散发药草凉意的湿亚麻布,面前的矮几上放着薄荷凉茶和几样水果。卡密尔倚在她边上的一堆软垫里,表情带着懒洋洋的倦意,手中还轻缓地为两人打着一把扇子。
这仿佛夏日午后的慵懒氛围让方才那场“祭祀”显得像一场偶然侵袭的噩梦,可鼻尖依然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让她坚信那一切绝非梦境。
安宁的庭院显得愈发诡异,叶绿猛地从软椅上弹了起来,握住卡密尔的肩膀。
“吃点东西吧。你昏睡了大半天。”卡密尔从边桌上拿起一碗加了牛奶和蜂蜜的麦粥,语气依然十分平静。
“……我必须走,就今晚。你也跟我一起吧——”
“先把粥吃了。我会给你解释一切。”
“——我们可以先在树林里躲到半夜,然后等黎明前最黑的时间沿着湖边跑出去。我早该这么做的……那个蒙面的疯子已经盯上我了,”她捏着卡密尔肩膀的力道越来越大,语气依然充满不安,“她不会放过我。这也一定会连累你——”
“嘶……停下!”
卡密尔吃痛地轻呼出声。叶绿顿时感到脚下一空,她像闯入圣林被抓住的那晚一样,浮在空中,又被魔法的丝线捆住,甚至比那一晚更加严实。
祭司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被捏得生疼的肩膀——叶绿的力气比常人大的多,刚才那下甚至差点捏碎她的骨头。她举起法杖一挥,被捆得动弹不得的叶绿就落回到身旁的软椅上。卡密尔拿起木碗和勺子,舀起一勺麦粥,送到叶绿嘴边。
“吃了,”她的语气是叶绿从未听过的冰冷,“或者一直被捆在这里。”
叶绿只能张嘴吃下了第一勺粥,又被塞下第二勺、第三勺……
“……我可以自己来,”缓慢的机械性进食和咀嚼反而让她平静了下来,趁咽下食物的间隙向黑着脸的祭司服了个软,“帮我解开。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嘛。”
“冷静点了?”卡密尔打个响指为她松绑,又将碗递给她,“我不想再把你捆起来一次。”
叶绿默默点头,接过麦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有多饿。她又问人要了一碗,很快也将它们吃了个干净。
“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卡密尔看着她从仆人那里接过第三碗粥,“任何逃出圣地的做法都是没有用的。”
“呵,不试试怎么知道,”叶绿含含糊糊地回复道,“哪怕那个疯子设下天罗地网,也不可能没有漏洞。”
“但只怕你在碰到那张网的瞬间,就会被直接处决,”卡密尔冷眼看向对方,“他什么都知道。你跑不掉的。”
“啊哈,所以那混蛋是个男的。跟我猜的一样。那我也就彻底不用考虑手下留情了。”
叶绿之前唯一一次见到大祭司是在午夜漆黑的密林,但她在今天早晨可是将那人从头到脚都看了个清楚。从身形和身高来看,那应该是一位成年男性。没有被布料覆盖的手上看不见皱纹,也能证明她正值盛年,甚至应该还比叶绿年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