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突然牵住她的手，将人猛地往前一拉。卡密尔被紧紧抱住，她感觉对方将头埋在自己的胸前，粗糙有力的手沿着自己背部的刺青抚摸。只不过叶绿的动作毫无缠绵的情欲，反倒像在小心地触摸玻璃器皿上的裂纹。
“我不知道你吃过那么大的苦头……”她的声音带着发闷的苦涩，“这看上去真的很疼。”
若不是叶绿的反应，她已经快要遗忘当时被刺上这片金枝的痛苦。
整个过程需要从日出持续到日落，哪怕卡密尔本人意志坚定，她还是要求侍者将自己的手脚固定在台子上防止挣扎。她的预感在最后成了真，到临近傍晚时，她的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因为针刺的疼痛痉挛似地发抖，沾有辉石粉末和金粉的刷子不断舔舐伤口的感觉像是在撕扯她背上的皮肉。四周负责念咒的祭司们也强打着精神，让辉石粉末中蕴藏的魔力将她与圣木相连。枝叶沿血管攀爬着刺入心脏，在她的体内扎根生长，背部的刺痛和高烧让卡密尔在之后的好几天都神志模糊。
高烧在最后终于退去，刺青的余痛也逐渐消散，源源不断的魔力和如同崖边孤木般高远的视野将成为这场酷刑的报酬。
“这是女神的伴侣——也就是‘林中之王’失踪后的下下之策。我是头一个同意的，没有任何人强迫，”卡密尔的手也搭上对方的头，轻轻安抚起来，“只凭凡人之躯无法守住圣地。”
她以自己的生命对女神与圣地宣誓效忠，那无根之木便将力量借给了她。只是再强悍的人类祭司也不过是一块被金枝寄生的砧木，属于卡密尔的人生从此彻底停滞，她被固定在了圣地的时空之间，她将一直徘徊在满月的圣林之中，直到那金枝认为她变得衰弱无用的那天。
“……你们的女神呢，”叶绿的语气竟有几分怒意，手也攥紧了对方身上的纱袍，“这难道是她逼你们这么做的？就因为她自己非要依赖那个什么狗屁‘林中之王’？”
“请不要擅自揣测。”卡密尔终于从对方手中挣脱开来，“哪怕是你，我也绝不允许有人侮辱蕾娜大人。”
她抿紧嘴唇，犹豫了许久，才叹了口气，示意叶绿跟自己离开房间。她们沿长廊走向中庭，来到那棵巨大的柠檬树下。卡密尔牵起她的手放在树干上，又挥动法杖念了几句咒语，散发着幽幽蓝光的丝线便将叶绿的手与柠檬树捆在一起。
“我已经让这棵树能够被你所感知，”还没等叶绿开口，卡密尔就主动解释起来，“我知道宵眼女神的力量来自万物生灵。这棵树实在太过特别，所以我之前将它暂时封了起来。”
“你们真是瞒了我不少……”
而且她们当时为什么不干脆让自己住去别的地方，非要搞这些弯弯绕绕的。这群祭司真就对自己的魔法那么自信，以至于能够放任自己成天在这棵树下晃来晃去？
叶绿小声抱怨了几句，却没有责怪对方。她闭上眼睛，试图通过掌心触摸到柠檬树内部的纹理……
这棵柠檬树来自漂洋过海来到圣地的一筐果实中的一个。它与被众神青睐有加的“金苹果”同根同源，自然成为了献给满月女神的供品。
它本无缘在这里生长，却曾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帮了它一把。
叶绿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股能量——卡密尔曾经告诉过自己，这棵树由满月女神亲手栽下，又命令其迅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最早的神力依然留在木芯之中，叶绿调动起所有感官，让自己与柠檬树联结得更加紧密。
苍翠的绿叶、挂果的树枝、芬芳的白花和黄色柑果，还有即将绽放的花苞和有些烂熟过头的……
叶绿蓦地睁开眼睛。
她发现这棵树内的能量只是被封在层层的年轮之内，毫无流动的活力。
……从未有过衰败枯萎的迹象，上面的果实也不会腐烂……
冷汗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不仅是因为使用自身力量的消耗，还有她发现的令人惊愕的事实。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只要通过这棵树就能发现圣林的秘密。我一开始将它与你隔开，果然是正确的做法。”
半透明的丝线从叶绿腕上松开，卡密尔将自己的手也搭上了面前的柠檬树，眼眸低垂，像是在哀悼某些逝去的东西。
“告诉我吧，雪山的宵眼女神的信者，你都知道了什么。”
叶绿深吸一口气，低声答复她：“你们的女神出了大事，对吗？”
“继续。”
“我能感受到它内部的神力。只要月之女神的力量不朽，这棵树就是常绿的，而且会不断开花结果。”
“继续。”
“它现在已经停止生长，却没有枯萎……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女神可能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却还保留着原有的权柄，对吗？”
“……不是力量，”卡密尔抬起头，悲哀的眼睛凝视着身旁的人，“是心。”
“你真就打算直接把那么重要的事告诉我吗？”
叶绿低声笑了笑，伸出手将对方额前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
“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别忘了，你们早上处决那群家伙的时候我也在。我还记得那位贵族说的话，看来那倒不是她死到临头还在虚张声势。”
祭司的手搭上叶绿的手腕，手指探入掌心的缝隙，逐渐与对方十指紧扣。卡密尔的手向来偏凉，现在摸起来更是指尖冰冷，还带着些濡湿的触感。她带着叶绿坐在树下，平淡地讲起圣地的往事——英雄是怎样追求月之女神，平静的生活看上去是怎样完美，王子们与公主是怎样离开圣地追寻自己的命运……英雄是怎样突然失踪，女神是怎样逐渐失去心智、沦为只聆听祷告却再也不作回应的偶像。
“这就是所有的故事了，”卡密尔看上去十分疲惫，“如果你到时能捡回一条命，这也将是你要面对的现实。”
“话说回来，如果我真的能打败那家伙，这里的祭司神官们就得事事都听我的？”
“……可以这么说。”卡密尔闻到了一丝不对劲，警惕地看着对方。
“哪怕是我要彻底开放圣林，让谁都不用再被困住？你知道我不可能留在满月的圣地，更不可能当什么最高祭司。但这不代表我会心甘情愿成为那家伙的剑下亡魂。”
“如果到时您坚持要带我离开，”虽然卡密尔抽回手时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但她的语气还是变得十分不快，“我想我拦不住您。前提是您真的能活下来。”
叶绿冲她扯出一个露着犬齿的笑：“重点是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你。所以你到时候是想继续留在女神身边还是离开，都无所谓。”
“我以为你会直接二话不说带我离开……”
“我下午也想了很多，之前是我太武断了。还是别那么做才好，不然你会恨我一辈子，”叶绿顺势在软椅上躺下，头枕着卡密尔的膝盖，“被强行从女神身旁赶走的滋味可不好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