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是——”
“不过与其说是被赶走,更像是在大难临头之前被强制送出来避难。”
卡密尔从她的话中听出了难以掩饰的苦涩。
“你的故乡,到底出了什么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北方雪山很少有商人来往,旅行者也不多见,要打听那里的事很难。但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可是你明明还保留着宵眼女神的力量……”
“你们这些月之女神的祭司不也照样用着魔法?”叶绿苦笑一声,抬手用指节轻蹭卡密尔的面颊,“别去想这些了。就算活得再久,我们也终究是无法理解神的凡人。”
“……你在外面流浪了多长时间。”
“很久很久,”叶绿的眼神像是在望着什么遥远的东西,“久到我记不得北方橡子的味道,也想不起刚离开那里的日子有多痛苦。”
女神赐予近侍的祝福和被从故乡驱逐后不死的诅咒,本就是从一根枝条上结出的两颗果实。神不会死亡也不会衰老,哪怕所有人都失去了觐见神的可能,祂们的力量也依然存在于世上。
“我为你感到遗憾……你不该遭受这种折磨。”
卡密尔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至少在圣林能够得知的范围内,宵眼女神的力量来自万物生灵,怎么会与死亡扯上关系?”
“死亡本来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时间和四季停滞不前是很可怕的。只有过了冬天,春天才会来。狩猎时杀死动物,我们才能以它们的肉生存下去。庄稼和果树也是,不先经过死亡变成种子,或者落完枝条上的所有树叶,就不可能再次发芽生长。”
她只是笑着戳了戳卡密尔的脸,“我侍奉的那位可是最古老的原始的自然女神,只有那些从外面来到这片大陆的异乡神,才会认为死亡是有多十恶不赦的事。”
“好吧,这点我不能否认,”卡密尔装作有些懊恼的样子,“满月的女神确实是从异乡来到这里的。”
“不过我们虽然不敌视死亡,跟随女神左右的一些人还是会获得更长的寿命。只可惜在被赶出雪山后,我就成了死不了的异类,”叶绿苦笑一下,“当然也只是不会老死,我也有几次重伤到差点丢了小命的经历。”
“那我想这场决斗未免不是件坏事,”卡密尔的表情变得十分耐人寻味,“不管结果怎样,至少有一人能够得到解脱。”
“嘿,我可没打算以这种方式‘解脱’。”
叶绿一骨碌爬了起来,双手抱胸站在卡密尔面前:“你的魔法和剑术应该都很强吧。那从明天开始,你得陪我训练。我早上看那枝条已经开始变黄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为什么是我?”
“那我也可以去找其她祭司,把她们一个个打趴下,然后一遍遍从头再来,”叶绿挑衅似地捏了捏拳头,“直到那该死的树枝完全变色的那天。”
“行吧,行吧。明天开始,我会陪你练剑的,只要你不跑出去惹麻烦。”卡密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但要知道,我是不会对你放水的。”
“其实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叶绿坏笑着弯下腰,看卡密尔闷闷不乐地靠进身后的软垫,“但如果不这么说,你一定会找借口搪塞过去,或者直接找其她人来,自己不知道躲去哪里。”
“真是拿你没办法………”
叶绿直接倾身吻住了面前的人。
“谢谢,”浅尝辄止的一吻很快结束,“我会赢的,为我自己,也是为你。”
卡密尔强装镇定地拢了拢身上的罩袍:“我必须警告你,圣地禁止行寻欢作乐的**之事,尤其是跟女神的祭司。”
“我根本没那么想过!我在你心中难道是那种管不住下半身的俗人吗?”
“第一次见面,您说了什么?难道您自己忘记了吗?”
“那只是我——”叶绿的气势瞬间下去大半,只能移开视线不再看对方,“我又不知道你是谁,想缓解一下气氛……抱歉,我有时管不住自己的嘴……”
“你从一开始就讨厌我,更不可能有那种想法,我知道。”
“……明明你也从第一天就没给我好脸色看。”叶绿可怜兮兮地反驳道。
“但这至少能证明您的感情并非一时兴起。这样看来,我应该高兴才是……呵呵……”
卡密尔却轻轻笑出了声,她坐直身子,捧住叶绿的脸,让对方靠近自己。
“我想若是女神庇护下的人们心意相通,群星与满月也会献上祝福……”
祭司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时候不早了,请您早点休息——如果您想明天就开始训练的话。”
她试图起身离开,叶绿拉住了她的衣袖。
“留来下吧……我想再多跟你待会儿。”
“只是和往常一样分别一晚而已。我明天还是会来找你的。”
“那不一样。”
卡密尔顺势拉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节,又在她的颧骨轻啄一记:“我要你现在就去睡觉、好好休息。明天我一早就来,我保证。”
说罢她转身离开中庭,带起的袍角拂过叶绿的小腿,那股熟悉的香气绕着人转了个圈,引起一阵战栗。在穿过大门之前,卡密尔还回头向对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在那之后,叶绿却表情凝重地独自在柠檬树下坐了很长时间,直到那没有阴晴圆缺的满月从天边落下,东方露出破晓的鱼肚白。
如果她没有记错,早些时候那场仪式上,自己并没有发现卡密尔的身影。
足够聪明的祭司也许擅于用精挑细选的修剪过的现实编织谎言,但气味不会骗人,尤其是对于五感比常人更加敏锐的叶绿。
从在密道内与卡密尔撞了个满怀,到自己从对方身旁醒来,再到今天晚上她对自己道出圣林的秘密,那股细微的血腥味始终萦绕在叶绿的鼻尖。她只当是早晨那场“神圣”的大型谋杀对自己造成了太大的冲击,才让这股气味纠缠上来,久久挥之不去。
那股血腥气在祭司离开后却直接消失不见——随着酸柑橘和鲜花的香气一道,从宅邸的大门离开,没有回头。
训练的日子过得很快。
每天都要早出晚归,回到宅邸后也不再有持续到深夜的奢侈晚宴,还得经常处理叶绿身上被法术造成的大小擦伤。卡密尔在训练中更常使用的是盾牌与长剑配合的老派剑术,叶绿从一开始就能在比剑时与她打得不相上下,但在对付魔法上就没有那么熟练。
“我能在这种情况下教你的也只有分别应对剑术和法术的方式。若是那人对上你,她会完全放弃防御,只用进攻来快速结束战斗。”
在某天的训练结束时,卡密尔同时双手执着长剑与法杖,尝试着用它们比了几个连续的动作,“你也知道,那位大祭司是曾经的女王近卫。她们出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人性命。”
“那你的剑是从哪里学的?曾经被那家伙教过几招?”躺在草地上喘气的叶绿挑眉看着面前的人。
“高级祭司们都多少会一些。”
“这些人都有谁?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以外的‘高级祭司’?”
“其她祭司都很忙。我只是特意被委托来照看你的。”
“是吗……”叶绿略微眯起眼睛,试图从卡密尔脸上找出一些撒谎的痕迹。
“别盯着我看了。”
“你长得好看,我也乐意多看看自己喜欢的人,不行吗?”
卡密尔只是装出一个有些羞怯的笑,很快站起身。
“当然可以,但不是现在。”
祭司用手中剑身轻拍叶绿的面颊,动作暧昧得像是落下一吻,“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该回去休息了。”
叶绿从地上翻身坐起,向正在整理东西的祭司讨了个真正的吻。
她的心中却愈发不安起来。卡密尔明显是有意躲着她的追问,这本身就已经十分可疑——对方可是连圣林的秘密都已经对自己全盘托出,有什么事能比满月女神失去力量的事更加见不得人?
叶绿也开始尝试着向宅邸的仆人、甚至路过的一般祭司们打探起消息。她从管家那里得知,卡密尔从小独自在这栋宅子居住,到了少年时便带去了神庙,之后就一直在女神近旁侍奉,仅此而已。而大部分祭司虽然对自己还算有礼,但依然十分提防,更是套不出什么话来。
胸前布袋中的枝条正在逐渐染上金色,她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
但叶绿知道,自己只是在原地打转,为的不过是离那个自己已经知晓大半的真相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