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商店顾客寥寥，我推着购物车开始采购之旅。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逛超市了，一不小心就买了太多东西，站在收银台前她望着被塞满的购物车发愁，好在收银小姐友善地提醒她有免费的送货服务，只需要到旁边的服务台填写送货单。
我向她道谢，推着购物车到服务台去，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单子教她填写，又让同事叫了另个年轻人过来。她看向走过来的金发男孩觉得很眼熟，想起他就是上午在餐厅接待的服务生，现在他穿着胸口有商店标志的长袖制服。
“小姐，这是为你送货的埃米尔。”
“您好……哦，是你，请放心，维斯柴尔德商店将竭诚为您服务。”他仍表现得拘谨且无措，但在身边人疑惑地目光中很快接过了她的购物车，“请跟我来吧。”
两人并肩而行的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我的余光瞥见男孩的脸慢慢变红，这挺有趣的，她忍不住想笑。周遭的灯光在进入停车场后骤然暗下来，粗重的呼吸声在她的身侧奏响，我偏头去看金发男孩，正巧撞上他闪烁的深蓝眼睛。
“我……”
“为什么上午刚在餐馆见过你，现在你又变成超市的送货员了？”她决定先开口打破这无比尴尬的局面，“埃米尔，可以这么叫你吗？”
“呃……可以，女士，我叫埃米尔.史密斯-罗维，埃米尔是我的名字，当然你叫我史密斯罗也好。”他又挠了挠自己的脸，“哦，这些都是我的兼职，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五点我在极地熊餐厅做招待，晚上六点就来超市做送货员，因为…我，我需要攒一些钱。”
“别紧张，埃米尔，”我咬住口腔里的软肉抑制发笑的冲动，“看得出你很努力。”
“谢谢，谢谢。”史密斯罗的回答比之前放松多了，状态也不再是紧绷绷的，“需要我顺便送你回家吗？”
“当然，只要不麻烦你就好。”
我站在那辆马车旁看着史密斯罗把她买的一大堆东西逐件搬上货厢，他身形很壮，但动作却稍显不协调，大概还没完全适应发育中的身体。持续的体力劳动让他的脸更红了，额头也不停冒出汗珠，她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递给他，说“辛苦了”。
这样的奖励似乎让年轻的男孩很受用，一起坐在马车的座驾上时，我感觉身边的男孩莫名兴奋。
“小姐，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等红灯时，史密斯罗终于鼓起勇气提问，“你刚来到柯蕾席尔吗？我以前好像从没见过你。”
“我，厄米。”我则坦然得多，“我……大概是在昨天才来到这里。”
“厄……厄米？好特别的名字，你不是帝国人吗？”他饶有兴致地追问。
“是的，我是北方来的。”
“哦，北方人。”史密斯罗还想跟她多说些话，随即想到下个话题，“关于上午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我只是……我想留下来看看你们还有什么需要。”
“没关系的，埃米尔，我没有太在意那些。”我拍拍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得到的回应却是他仓皇地握住绳子的动作。
“你……你真是个善良的人，厄米小姐。”男孩的气息又变得急促，密闭空间里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跳动的砰砰声。
所幸这奇异的沉默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货车就开到了度假屋的门前。红着脸的史密斯罗像之前一样帮她把货品送进家里，他又出了好多汗身上的制服都被浸湿，显露出肌肉的轮廓。为了犒劳他的辛苦，我按照在斯特姆的习惯给他些小费，这意外收获让男孩露出惊喜的笑容。
“你想在沙发上坐一坐休息一下吗，或是留在这里吃完饭？”重复太多次的感谢实在很啰嗦，我不得不用友善地提议打断他。
“不，不用了，”那对清澈的绿眼睛的注视没来由地让史密斯罗心乱，他唯一想到的只有拒绝，“我还要赶紧回去，还有其他工作，再次谢谢您的好意，厄米小姐。”
“好吧，”我把他送出门，“再见，埃米尔，或许下次见面时你可以叫我我。”
“什么？哦，谢谢您，期待您再次光临维斯柴尔德商店，祝您生活愉快，再见！”史密斯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匆匆丢下道别的语句就逃回马车里，慌忙挥鞭离开。
我倚靠门框看着货车离去的方向，把憋了好久的笑声尽情释放出来。
我有段时间没进厨房了，煮最简单的面也用了快半个小时，终于我赶在肚子咕咕叫之前煮好自己的晚餐，并且端着它来到客厅里。显然吃饭是唯一能打发无聊夜晚的方法，她用叉子卷起面塞进嘴里。
无聊的时间让我昏昏欲睡，我吃光了盘子里的面，把盘子丢进水池回来后顺势躺下来，任由倦意侵袭身体。我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把脸完全埋进枕头里。
“厄米。”
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奇怪的口音，霎时惊愕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在她面前，是一个金发女人，可是面部是模糊的。我好奇地凑过去，玻璃面反射出她的面容，恰好填补了那个轮廓缺失的部分。
“请小心，小心你身边存在的、发生的一切！”
我看见倒影里的薄薄嘴唇在翕动，那声音就是这么发出来的，但是我的很确定自己没有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她被吓得摔倒在地板上，蜷缩着躲避那诡异的女人。落在她耳朵里的声音是油腻的低语和交缠的亲密声音，她捂住胸口迟疑地抬起头，没有什么金发女人，什么也没有，古怪的梦境转瞬即逝。
她立即焦急地跑上楼把自己关进卧室，脱掉鞋子缩进毯子里。黑暗中激烈的心跳震得她耳膜发疼，我无助地抱紧手臂想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由怪异语调说出的话仍在她耳边回荡，她紧紧闭着眼睛、咬住嘴唇，即将被濒临窒息的眩晕感淹没。
“叮铃叮铃……”
郁结在胸口的恐惧通过歇斯底里的大喊发泄出来，我攥着毯子战战兢兢地探出头。突兀的铃声是床头柜上的木鸟发出来的，红色的指示灯不停闪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犹豫颤抖的手握住鸟尾，但没有说话，忐忑地候着声音从那头传来。
“嗨，我，是我，米克尔。”熟悉女声抚慰了她，我长舒出胸口残存的慌乱，有气无力地靠上床头，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适：“你还好吗？”
“没事，我很好，阿尔塔特女士。”她佯装平静地回答，轻轻地去咬自己的指尖。
“一切都好吗？”阿尔塔特的声音在电流影响下稍稍失真，“我是说，还习惯在这里的生活吗？毕竟你一个人住在度假屋里，这实在让人有些担心。”
“我……”我本来想向她求援，但说出来的话却完全违背她的心意，“我很好，一切都很好，别担心我。”
“真的吗？”这当然引起了她的怀疑。
“真的，千真万确。”
甚至没再等对方回复她就挂断了电话，我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她不敢相信这么不礼貌且粗暴的事是她做出来的。同样的，她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些诡异的事情会接连发生，恍惚中她的余光捕捉到那只被放在梳妆台上的红宝石戒指，此时它也闪烁着鲜红的光芒。
我的目光完全被它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走到梳妆台前，将戒指举起来对准灯光。蛾子的标识再次显现，但不一样的是，它仿佛有了生命，扇动翅膀缓缓从宝石中心飞出来，飞进她讶异睁大的绿色瞳孔里。
金色头发的萝莉像被操纵的提线木偶般转过身，镜子里她的眼睛变成宝石般的血红，她面部的肌肉被牵动，露出优雅的笑容。
“快让它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厄米，你必须这么做。”
这是厄米小姐在被黑暗吞没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