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躺在我箱子里的资料上竟然出现了新的内容,同样的一副面孔跨越一百年出现在两个完全不同的金发女人身上,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还是很不习惯这里的天气,准确地说是不习惯随时带伞,那真的很麻烦。昨天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一场暴雨,好在我遇到了埃米尔,他好心地收留了我,还给我做了晚餐, 把他的床铺分享给我。 昨晚他还和我谈论了跟多有关他的攒钱计划的事情,他说他想去到斯特姆,这会是个好决定吗?我不知道。总之,感谢他的善举,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想我可能会感冒。 以后我大概会用另个名字称呼他“埃米维克”,这真顺口。
中午时我接到了阿尔塔特女士的木鸟,她问我为什么总是错过她的木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只好把问题全怪给线路, 我不想对她说谎,可是她想要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再仔细地问她一些事情。
今天我感觉自己的状态还不错,这段时间新书稿的进程一直很顺利,我觉得我大概完成一半的内容了,真希望我能尽快写完这个故事。
——
落日的余晖为渐暗的天幕染上浓郁的橙红色,消逝在苍翠树影中。我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发呆,小心地把垂下的裙摆抱在怀里,等待的时间无疑是相当漫长的,在她将要感觉到困意时,瞥见一辆黑色的马车从远处驶来。
“我,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阿尔塔特在她面前停下,帮她推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其实你在屋子里等我也可以的。”
“没关系的,其实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走过去欠身坐下,把发皱的裙摆理平,“作为客人,我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等太久。”
“你真是个好孩子。”黑发女人和蔼地抚摸她的头发,这种抚摸很像是在对待动物,我试着去迎合她的手掌,控制脸颊的肌肉露出恬静的笑容。
马车在一栋两层高的别墅前停下,淡棕色外墙的屋子被秋天盛开的花朵簇拥着。我跟随阿尔塔特的脚步踏入富有生机的花园,这儿似乎和这座被迷雾笼罩的小镇格格不入,她久违地感受到一种安心的踏实感。黑发女人干燥、带有薄茧的手紧紧牵着她,胡桃木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欢迎你的到来,我。”
一杯淡色的花茶被移到她的面前,我顺从地捧起它,露出友善的笑容,似乎这是刻在她肌肉记忆里的一套动作:“谢谢,阿尔塔特女士。”
“别这么拘谨,孩子,叫我米克尔吧,就像以前那样。”阿尔塔特拍拍她的手背,年长的掌心有种特别的温柔触感,“感觉怎么样,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是的,一切都很好,只是……”我无奈地扶住额头,此刻她发现自己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了,“我常常被一些……被那些我没能记起来的事情困扰,过去,我似乎遭遇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我不知道。”
“别再去想那些事了,我,那不重要,享受新生活的人不该被旧事牵绊脚步。”黑发女人橄榄色的眼睛像幽深的宝石矿洞,我不自觉地被吸引,“在这里,一切都没有那么复杂。”
“好吧,或许你说的对。”她点点头喝下杯子里的热茶,压抑下心底涌起的怪异感觉,“在这之前,我们就认识了,对吗?”
“是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阿尔塔特的回答显露出迟疑。
我注意到她的反应的异常,放下茶杯追问 :“哦,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我总觉得你很亲切、很值得信任,这种感觉很特别,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然是因为你的小说,我偶然看到了你的连载作品,它真的非常精彩。”很快,黑发女人脸上的表情就恢复自然,她看向客厅一角的钟摆,“哦,快到用餐时间了,我们去餐厅里吧,我想谢尔茨太太已经为我们煮好晚餐了。”
这番说辞没能让我信服,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大概不可能再从阿尔塔特这里得到更多线索了,这无疑很让她受挫。但我很快想到另件事情,等待餐食端上桌的间隙,她主动向阿尔塔特提问。
“如果我想要更多地了解柯蕾席尔的历史,可以在哪找到那些资料呢?”
阿尔塔特的沉默比之前持续了更长时间:“为什么你会对这些感兴趣?”
“我正在构思我的新小说,来到这座小镇之后,我的脑子里多了些特别的灵感,我想要把它们写下来,就以柯蕾席尔为背景。”她游刃有余地说出准备好的谎话,“所以,我想尽可能详尽地了解这种小镇上发生过的一切。”
“或许你可以在档案馆找到你想要的资料。”阿尔塔特顺手接过管家递来的餐具,将另一份推去对面。
正在观察她表情变化的我被这突然的动作打断,不自然地把餐具摆放整齐,再看向她时已经恢复正常的神态:“谢谢你,米克尔,我想这会给我很多启发的。”
可口的佳肴也没能让我紧绷的神经松懈丝毫,她一直谨慎地留意阿尔塔特的反应。可对方之后的表现都没再有异常,仿佛刚刚她发现的那些疑点都只是她多心的猜疑。
晚餐后阿尔塔特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我想了想没有拒绝,友好地提出她们可以悠闲地散步走过回程的路。这是个好提议,女主人换上件更舒适的外套就和她一起出了门。
秋日夜晚的凉风载着帝国独有的湿气,我习惯性地拢紧自己的毛衣外套,余光瞥见阿尔塔特也做出一样的动作,打量她的目光忍不住的带上疑惑。
“帝国的天气就是这样,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太能适应。”黑发女人察觉到她的目光,耐心地向她解释,“你也这么觉得吗?”
“我真的很怕冷。”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抱住手臂,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在德拉门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再次听到这个久违的地名我很是惊讶:“你甚至知道这个,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好。”
“是的,就是这样。”阿尔塔特唇边的笑意很浓,但我的下一句话却让她骤然失色。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以前发生的事呢?”
“我……”她停顿了一会,就像机器发生了某种故障那样,“实际上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的经过,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被那些事情困扰了,我。你已经来到了这里,你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这不好吗?”
在我迟疑的间隙,温暖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肩膀,阿尔塔特靠在她的颊边,这姿态相当亲密,就像是慈蔼的母亲在安抚小女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对吧,我?”
我凝视着女人橄榄色的深邃瞳孔,在昏暗的夜里,它们似乎散发出了某种神秘的光芒,瞬间在她坚固的思想上凿出一条细微的裂缝。她顺从地垂下眼睛:“我想你说的很对,米克尔。”
交谈间她们来到绿莺歌剧院门口,《诺斯朗顿庄园》第二幕的海报仍竖立在哪儿,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向它: “这真是部相当精彩的剧目,我已经等不及要看到下一幕了。”
“的确如此,我想这正是它经久不衰的原因。”阿尔塔特也在她身旁停驻,“不过,我们的小镇确实缺乏一些有趣的娱乐项目。”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她静静凝视着海报里金发女人的背影,偶然想到另个未解的问题,“我常常听人提起度假屋的前任住户,他们说那是个很特别的金发女人,还说她和我很像,你认识她吗,米克尔?”
阿尔塔特转过身凝视她,我在深邃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下一个瞬间,那道影子似乎碎裂开来,怪异地影像飞快闪过,她什么也没看清。
“是的,她真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客人。”公式化的生硬笑容浮现在女人颊边,“不过她已经离开柯蕾席尔很久了,我们不太会去讨论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久而久之就不再记得起有关她的经历了。”
“好吧,就是这样,金发无名氏小姐。”我沮丧地眨眨眼睛,移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那句轻声的抱怨被阿尔塔特听见,她跟上金发女孩的步伐递上耐心的安抚:“我想,你也会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
我沉默地望着她,除了点头她想不到出任何其他的回应。接下来的一段路上她们没再说话,无可言喻的怪异感在这静谧的氛围中肆意滋生,直到躺在床上,我仍感觉自己被困在那双橄榄色瞳孔的注视中。
这晚临睡前,她像往常一样坐在镜子前梳头,当她的目光和镜面中的倒影交汇时,玻璃那端的金发女人缓缓开口,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那不是她。”我辨别出了那串口型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