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者离开不久。洞口又迎来了新的旅客,本就浅浅埋住的笔记本被小手重新拾起。“你让我在这里风餐露宿这么久,就为了这本笔记?”
指骨从口袋里飘了出来,就像扫描条形码一样,红光仔仔细细的把笔记给摸了个遍。
“见证下一个故事。”轻柔的女声响起。
“你也许看到了什么,但是我他喵可是什么都没看到,我只看见人进人出。”
“你可以看到。”指骨点在我的额头上,我干净利落的倒在一片落叶里。
清晨离去了,火热的太阳堂堂登场。我搜了一下坐起,浑身一阵抖动把身上的爬虫给抖落。
非常好爱情,使阴沟里的鼠鼠好羡慕,不对,我也有对象那没事了。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但又不是很明白。
“我有个问题,为啥要这样见证这些故事。”
指骨只是漂浮,就像他没有耳朵听不到一样,那确实指骨没耳朵。
“那我换个问题,你为啥可以在你写的小说里开后宫不成中道崩殂死在这里。”
砰!
指骨终于忍不住给我一个脑瓜崩。
“太暴力了。”
“你会知道的,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不是很平静的女声响起
老大,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离开。坏了,这确实也是一种愿望。
指骨很熟悉的回到了口袋。
“现在去你想去的地方。”
“和老大在一起好开心喵。”我摸着额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东南西北,点兵点将,就....小黄花很多的这里!
鼠鼠随意找了个方向前行。洞口的旅客就像过往的所有旅客一样。只是短暂停留,很快就离去了。挖了又填的土坑又被挖的深了一点,笔记封面被黑乎乎的黑土盖住。
就像我头顶盖住木板的霉斑,我躺在床上耐心地观察霉斑,等着窗外那个银白的身影逐渐走近。这是我注视着骑士回家的第四十二天,四十二天,足够我对它的脚步声训练出一种新的条件反射了。我猜它应当有一种特殊的丈量方式,譬如以两根标准黑鸟羽的长度为基准,或是它常持的那面方盾直径,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它的步伐精准如行道树,在每一场傍晚都分毫不差,次次如此。
我听着骑士一路走到屋门口。它没有选择敲门——当然了,敲也没用,没人能帮它开。他擅长生活自理。我盯着门缝飘进来一缕薄雾,而骑士顺着窄缝,挤进室内;再调半个头,托着门闩往上一抬,给门外的容器放行。
我在它滑进来的一瞬间开始装睡。但耳朵还竖着,好继续杜撰它的行进路线。我想骑士在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应当是卸下闷重的头盔,自脖颈的空洞处逃逸而出,浮成一团接近透明的雾气;第二件事,就该直挺挺地大步一迈,乖乖地蹲到床沿,前来看我。
于是我可以顺理成章地睁开眼睛。
“……哇,光头!”
实际上压根没有头,只有一团浓郁的雾气包裹本应该是头部的位置。
我假装被它吓了一大跳,感叹词顿挫有力。要不是我还没法下床,势必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鬼叫,可惜两条腿还在恢复中,妨碍了我的表演。为了给这份反应添一点可信度,我努力将没有多少肌肉的双腿紧绷又松懈,绷成荡开的水漂。
是你啊。我还在做一副惊魂未定的戏:怎么都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骑士灵活地操控雾气写起字来:担心。吵醒你睡觉。
好吧,真体贴。
骑士在我旁边坐下。它捧起一袋沉甸甸的包袱,小心地扯开束绳,意在展示今晚的食物。我歪过脸颊,目光循着落进那处幽深的袋口,望其腹中饱满的内部。深红的根皮,纺锤状的果实,上头湿润的泥土尚未剔净,黏稠的气息淤住口鼻。
我认出来了。那是红菜根,帝国的斯特姆郊外就种这些,可以作为工业原料,也用它当底料煮汤。
“辛苦你了,这都够吃好几天了吧?”
骑士想点头,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摘了头盔,颈上空空荡荡,哪里有头能点。只好顶着一脑门空气,故作轻快地在白雾划个“对”,我喷笑出声。
草了。伤口好痛。
这些天我的笑法就是这样,如同病人服药要讲究剂量,笑得过轻,药效甚微,无法让它听懂人类声带中振动着的隐喻;笑得过重,又会诞出龇牙咧嘴的副作用。最精确的就是扯扯嘴角,哈一声,正正好好。但那大多出现在我自嘲的场合。骑士听不懂我的自嘲,总是将它当作真心实意的笑。
我笑够了,回头看向骑士,它已经将甲胄的正面朝向我许久了。似乎在等着什么。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揉了把睡得蓬乱的头毛,意识混沌半秒:哦、对。想起来了。我答应骑士的。差点又忘了。
我努力从床上撑起身,扯动肌肉的时候一同扯皱了眉头,但也不过是同样的痛而已。我不害怕痛苦,痛苦至少能让我感受到什么,让我清楚在撕裂的肌肉和骨骼之间,有一些事物正在内部愈合;要是有一天我什么都感受不到,那才叫真的完了。
我朝它张开双臂,招招手:来吧。
骑士像是按捺很久了,等到我招手时才凑上前,闷身埋到我的臂弯,回给我一个迫不及待的拥抱。我的肩颈贴着它的胸甲,脊背贴着它的掌心,毛茸茸的侧脸……侧脸只贴到了湿漉漉的空气,耳朵的毛都打湿了。
我从来没算过我们的例行拥抱一般会持续多久,这间破烂的小屋没有钟表,大多时候我只能通过太阳升起的高度来判断时分,或是夜半隔二十分钟一次的疼痛发作,痛够三次,就是一个小时。非要找个计量单位的话,也许我会这样形容:我们抱够了六十次眼睑起伏,或是十五次呼吸。
而在骑士还没被我的体温捂热之前,我及时地松开了它。
一小会儿拥抱就能让骑士满足。在我抽身后,它踏实地撒开了双臂。继而退后两步,礼貌地比划着问我:今天,你。好点了吗?
当然了。
我向上抻一抻双臂:我现在精神好得能挂住一棵老歪脖子树。
又随口问道:“那你呢?”
骑士原地默了一会儿。这时候的它看起来像一具缺失头颅的雕像,我看不出它是否在思考。
半晌它答道:“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回骑士的雾气变化很慢很慢,很轻,不像在讲话,倒像在照拂空气。我熟悉这反应,是它在解释一个消极的结果时习惯表现出的幅度,好似风吹过来,它在盔甲内部起伏;假如一团雾也懂得遗憾,那么它就借此流露出了些许遗憾。
而这是骑士第四十二遍这么回答了,对于它来说,兴许已经是习以为常的结果。
这样啊。那么我宽慰着答复它:没关系,我们明天再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