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说着玩

作者:豆子FV 更新时间:2024/7/16 21:36:23 字数:3257

但很快她就感受到了什么叫“不是说着玩的”。她需要从早到晚地工作,用她珍贵而精密的巧匠之手去打造各种粗制的零件和工具。这些粗活丢给任何一个稍通铁匠技术的人都可以做,几乎可以说跟她曾经的巧艺毫不沾边。繁复枯燥的劳动很快让她感到无聊,即使是在诸神之地的光辉下也很容易疲惫。

她还保有一点残余的尊严,绝不会在工作上偷工减料——这对她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她很难挤出休息的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到后半夜才能合眼。于是她决定在下一次见到诺洛芬威时,把半兄弟英俊高挺的鼻子揍到脸里面去。但很可惜,诺多王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探望被拘禁在城市角落的姐姐,她也没法离开自己的住所找上门去。

一个普通但令人烦躁的阴郁的下午,艾诺正在锻造一件马车上的轮轴,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推门进来。她已经工作了一整天,锤子击打铁块的震动让她从肩膀到指尖都有些麻木。

她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才发现有个精灵站在门边,不知道呆了多久。她往那边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把锻造完成的零件丢进箱子里。

来访者双手抱在胸前,神色严厉:“我是裁决会派来的代表,负责检查您的工作——您大概是不记得我了。”

“我认得你。老实说,像你这样笨拙得罕见的的学徒,要忘掉确实有点难度。”艾诺漫不经心道,“东西都在那边的架子上,请便。”

来访者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她带着被羞辱的难堪和怒气,迈着重重的脚步走进来,开始查验做好的零件。艾诺不再理她,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您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来访者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问。

艾诺从工作台前直起身子,扶了一把酸痛的后背,不耐烦道:“你想听什么,萨莫?我可以说给你听。”

“……我的兄弟都死了。”她像是再压抑不住愤怒,将手里的东西用力放回架子上,发出巨大的哐啷一声,“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为什么?她们都是自愿追随我的。”艾诺挑了挑眉毛,“你的两个弟弟,是吗?”

“她们死在澳阔隆迪。至今还没有得到返生的许可——而你却能回到这里,为什么?”萨莫咆哮道,“你甚至不记得她们的名字!”

“我不知道为什么。”艾诺冰冷地说,“你该去问纳牟,她才是那个降下诅咒的人。”

“你真是无可救药。”一种绝望的荒谬感笼罩住了这个可怜人。无论她(和很多人一样)多少次想象过再见到艾诺的场景,曾经的导师所表现出来的冷酷、残忍和不愿悔改的决心还是让她感到窒息。她对着墙壁深呼吸几下,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您没有完成要求的工作。”她努力让语气平静一点,“按照规矩,您要受罚。”

艾诺把手里的工具往桌上一丢,像是早有准备地转过身来:“所以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她满脸的轻蔑和厌恶,几乎让可怜的学徒畏缩了,“你想怎么样?”

“这是裁决会的决定。”萨莫硬邦邦地说,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戒尺,“请您转过身去,跪在凳子上,把袍子撩到膝盖。”她握得太紧,手心被咯得疼痛不已,并且随时防备着艾诺反抗——这么一个恶名昭彰的暴君和屠戮者,她不确定自己能……但是并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

艾诺顺从地照做了,低下头去,用手撑着桌子。她松松地扎成一束的头发从肩膀侧边滑下去,发辫沉重地落在胸前。萨莫紧紧咬着牙齿,盯着囚犯裸露出来等待行刑的小腿。那双腿很瘦,皮肤薄而苍白,显露着细细的青色血管。足踝上锁着刻有咒文的沉重铁环,皮肤已经被磨出了一圈深红色的血痕:那是为了防止她逃走,设在她住所附近的魔法和脚环上的咒文会相互呼应,阻拦她的双脚,让她没法踏出被划定的区域。她没有鞋子,而显然赤足站在铁匠作坊的地板上是非常糟糕的体验,双脚都布满了细小的割伤和磨痕。

罪有应得。萨莫狠狠地想,勒令自己不许再去关注那些伤痕——看起来很容易让任何一个不明真相的人感到同情,而她现在的工作却是制造更多。她高高扬起戒尺,用力地抽下去,击打皮肉的声音刺得她缩了一下脖子,艾诺倒是毫无反应,连垂在胸前的头发都没有动一下。

她又快又重地打了二十下,好像生怕自己随时会落荒而逃一样。单调而凌乱的响声让她头皮发麻。稍一停下,她就发现自己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后的衣服,反倒像是被打的那个是她自己。

艾诺依然像是一座冰冷的石雕,垂着头,一动不动。她的袍子完全只是一幅简单裁过的粗布,挂在削薄的躯体上,腰间束着一掌宽的布带,为方便劳作而裸露着双臂。萨莫盯着她肋下露出来的一长条微微发青的皮肤,目光不自觉地顺着那里的一道伤疤往衣服里面看去。这时候艾诺恰好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结束了吗?”薄薄的、青灰色的嘴唇对她说。

“……还没有!”可怜的行刑人几乎跳了起来,躲避着那对浅色眼珠投来的目光,“……还有二十下。”

“哦。”艾诺毫无兴趣地把头转回去,专心盯着桌面上的一粒铁屑。她原本还想解释,这不是她私心报复,而是按照工作完成的数目而决定的惩罚……但显然没有什么必要再说出来。

她吃力地把目光从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上挪开。布满淤青的皮肉已经肿了起来,随时可能会被下一次击打弄得破裂、流血。打完剩下的二十下显得困难得多。她把头微微侧开一点,不敢再看,又一次举起了戒尺。

“结束了。如果我下次来的时候您依然这样消极怠工,就还是一样的处罚。”她用平板的声调说,感觉自己像是躺在棺材里。

艾诺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整理袍子。带着毛边的深灰色布料一直盖到脚面,遮住了膝盖处因为跪在坚硬的凳子上而显出来的一小片青色。显然她对“消极怠工”这个词颇有看法,表情刻薄地扭曲了一瞬,最终她还是把骂人话咽了回去——原本萨莫已经准备好听到她标志性的、堪称恶毒的评价了,因为那个表情和她学徒时期每次挨骂之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就赶紧滚。”最终艾诺这样说。

萨莫乖乖地滚了,带着有她们两人签字的工作统计和处罚记录。临走之前她飞快地往下扫了一眼,看到细细的血流淌到了袍子下的赤脚上,在艾诺站着的地方留下一小块深色的阴影。

门刚一关上,艾诺就一下子跌坐下来。她把腿伸直了一点,小心地拉着衣角,以防织物粘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小腿到脚跟的部位都热热的,显然是还有血正在不断地流下来。

那个蠢货被撵走之前看起来还有话想说,不过她没有耐心去听。她痛得几乎要站不住,可要是在曾经的学徒、现在的反对党面前面前露出疼痛或虚弱的样子,还不如杀了她更好些。

她就这样坐着喘息了一会,等到疼痛逐渐减轻,或者说仅仅是身体有些习惯了,才扶着桌子起身去找些干净的布条。她没有药,最后只是想办法清洗了伤口,用布条把伤口裹起来,把剩下的一切交给埃尔达强健的自愈能力——虽然她跟“强健”这个词扯不上关系已经很久了。

最后一步是擦干净流得到处都是的血,搓洗沾上血迹的衣角。如果丝看到这些,一定会吓坏的……她被这个愚蠢的念头逗笑了。小丝虽然身体虚弱,但总归也还是她的儿子,而费诺里安最不缺的就是勇气。在中洲时不知见过多少更糟糕的场面,丝也早就习惯了帮她处理伤口。

不过她还是仔细检查了自己身上有没有残余的血迹。

时间还不算太晚。她强撑着又工作了一会儿(大部分时间不得不坐着,或者靠在墙壁和桌子上),实在是没力气做活了,才动身回家去。她和丝的住所在距离工坊几十米的地方,这一小段距离让她有点庆幸: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让丝看到她累得喘不过气,或是被羞辱、被责打的样子。

推开门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什么,艾诺借着月光看到地上摆着一件东西。她艰难地弯下腰把它捡起来,是一罐药膏,散发着新鲜草药的苦味。她懒得想是谁拿来的,用它重新处理了伤口。疼痛得到了一点聊胜于无的缓解,更重要的是它大概可以让皮肉愈合得快些。

短短几十步路她好像走了一小时。艾诺推开门,看到丝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已经困得头都一点一点的,膝上放着一本快要滑到地上去的书。她走过去,把那本书拿起来放到桌上,小心地在摊开的那一页夹上书签。

“阿塔?”丝醒了,迷迷糊糊地说,“你回来了……炉子上有吃的。”

“我知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艾诺板起脸,故作严厉地把儿子撵去睡觉。丝乖乖地站起来,指了指炉子上热着的茶饭,走回卧室时困倦得脚步发飘。她盯着小孩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面,门也吱呀一声轻轻地掩上,才放心把身体靠到桌子上去。

她没有一点食欲,甚至还有些想吐,但还是勉强吃了点东西。等她终于爬到床上,把睡熟的、暖乎乎的小孩搂到怀里的时候,这一整天的疲惫和恼恨终于彻底落了下来,几乎把她压成薄薄的一片纸。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