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诺显然被他的问题冒犯到了(这很正常,艾诺就是特别容易被冒犯,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存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把他拿着衣服的手晾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纡尊降贵地伸出手去,啪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背,像是赶开一只烦人的蚊子。
那声音又脆又响,简直像是拍在芬的脸上,让他莫名地有些恼怒。随即他开始为这点糟糕的情绪暗暗责备自己毫无同情心、不够宽容,更没有对服刑的姐姐投以足够的关心和照顾。
“我很抱歉。”他只能这样说,“我不知道竟然会有这种事——”他说不下去了,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的言辞都可能被视为更进一步的伤害或挑衅,在艾诺身上尤其如此。
“哪种事?”艾诺嗤笑了一声,开始整理被抓乱的头发。他绑头发的绳子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因为缺乏打理而显得长而凌乱的头发披散下来,裹着一边肩膀。“我只看到你粗野地闯进来,吓跑了我的访客。”
“可是——”芬的嘴里像是含了火炭,他没法从自己说了几千年的昆雅语里挑出合适的字词。他刚才看到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骇人、太下流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
他惊诧地看着姐姐,但很快像被刺痛了眼睛一样转开了脸。当然,艾诺并没有拿起桌上的火钳来扎他的眼珠,只是在专注地整理头发而已。可精灵本就把梳头发看作十分具有暗示性的行为,尤其是在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现在,艾诺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毫不在意似的——用手指梳理散乱的长发,梳开被抓得卷曲打结的发尾,旁若无人地从一侧鬓边开始编起一根辫子,把头发全部束到身后。
他专心盯着墙角的一只木桶,拼命思考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艾诺用一只手编头发也能编得很好,飞快地把头发收拢起来,露出高高的颧骨、凹陷下去的脸颊和鹳一样瘦长的脖子,然后立刻腾出空来在他的窘迫上再加一根稻草:“别自作多情。你打扰到我们了!给我滚!果然你还是这样,像一只爱抓耗子的狗一样,到处伸着鼻子嗅来嗅去,巴不得把所有的事情抓自己到手里!”
“你在说什么?那个人——”
“你什么也不懂。”艾诺飞快地说,“关你什么事。”
“……”芬噎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手用力抹了抹脸。他知道姐姐在中洲遭遇过什么,原本以为只是生活所迫……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完全是……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还想挣扎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果有人强迫你,或者欺负你了,你可以告诉我……”
“谢谢,并没有。请尊贵的至高王滚远点,不要再来打扰我。”艾诺礼貌道,“除了你的存在之外,我的生活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我不觉得那是你的情人,你看起来根本就跟他不熟。”芬决定不去管艾诺的挑衅,他还是非常在意刚才看到的一切。他一直刻意避开直视衣衫不整的姐姐,但现在他终于注意到艾诺身上有不少奇怪的痕迹,似乎根本就没打算遮掩,不仅从长袍被撕裂的破口处可以看到,裸露在外的脖子、锁骨和手臂上也有。
即使芬是个刻板、严肃、欲望淡薄的人,他也没办法说自己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如此多的咬痕和指印,看起来不太可能是短时间内留下来的……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梵雅那群神棍。”艾诺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他看起来厌烦极了,不打算把话题再继续下去。
“可是这样是错误的!不体面的!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在维林诺!”他终于出离愤怒了,“这不是在中洲!你根本不需要再——”
“哈,你一点都没变。如此愚蠢、自大、狭隘,对你不了解的一切妄加议论。”艾诺打断了他,“恰恰相反,我很需要。”
他用舌尖舔了一下红肿流血的嘴唇。下唇边上有一处很明显的伤口,不知是咬的还是磕破了,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在嘴角涂抹开一小片血迹,让他骷髅一样瘦削苍白的脸显得艳丽许多。芬像个刻薄的礼仪老师那样狠狠盯着他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扯下领巾按到了他脸上。艾诺不仅没有揍他或者躲开,反而微微抬着下巴,让他揩掉了那点血,随即在领巾后面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仿佛最甜蜜最温柔的呢喃,却滴着剧毒的汁液。
“你在想什么,亲爱的半兄弟?”艾诺垂着眼帘,从浓黑的睫毛下面斜着看他,“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芬猛地倒吸了一口气,甚至能感觉到柔软的嘴唇隔着领巾在他指尖上轻轻地张合,他往后退开半步,脸颊热得几乎要烧起来。沾了血迹的领巾落在他们脚下,他的手在抖,指尖发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自己认为肮脏堕落、不可饶恕的事情,你这虚伪的奴隶主!”艾诺得意洋洋地尖声大笑,夸张地掩住了胸口,笑得弓下身去,“可惜你恐怕不能如愿了——看到你就让我倒胃口!”
她对爱的喜好原本就比一般精灵更强——通常来说埃尔达是情欲淡薄的族类,很多精灵对此毫无兴趣——但他的欲望和热情如火焰般炽烈。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她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如果连续几天得不到满足,他就会被一种难以形容的烦躁和低落笼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他甚至会无法入睡和进食,对一切活物都充满攻击性。
这种异常早就在他身上出现,而回到维林诺附近之后变得越发糟糕,看起来蒙福之地的光辉对他并没有什么帮助。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再次唾骂半兄弟闲得发慌、非要跑到中洲去找他的麻烦,一定是为了报复……没错,就是报复。
为享受而跟人亲近是一码事,被无法控制的欲念驱使就又是另一码事了。他曾经尝试过借助于酒和草药摆脱,而这些无一例外都让他的情况变得更坏。他甚至有几次控制不住自己,对着试图照顾他的小丝大喊大叫,或是因为困倦至极又无法休息的痛苦而把自己的头撞破。
被监禁在这里之后,有很多人来拜访他:大多是出于怨恨或报复的心态,也偶尔有曾经的旧友。好笑的是,那些寻仇者往往会因为他就露出凯旋的神色,心满意足地离开,好像获得了天大的胜利。他一面觉得实在好笑,一面顺势借这些人来解决自己的小问题。在每一次体验不算好的之后,虽然身体疲惫透支,但他至少可以获得一点短暂的、珍贵的满足感,以及可以稍微睡个好觉。
尽管如此,艾诺也并不想跟半兄弟有什么进一步的接触,想想就让他恼火——即使芬高大英俊,体态优美,长相又正好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种,看起来再可口不过了。但戏弄一个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实在有趣,她根本停不下来。他用夸张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精灵,直到芬那张端庄的脸上只剩下惊慌失措,洁白的皮肤被羞恼和情热烧得通红,气得嘴唇发抖,眼睛都瞪圆了,像只不小心被火堆烫了鼻子的熊,逗得他哈哈大笑。
芬咬了咬嘴唇,露出一个坚毅中带着些许微妙的表情,仿佛决心做一件大事。艾诺感觉到有点不妙,就看到半兄弟把那件遭到拒绝的外衣丢在一边,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做什么?滚开!”他厉声道,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抱着转了半圈,一条手臂横在面前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戏弄强壮且位高权重的半兄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她早就意识到了,但并不在乎。可现在身后宽厚滚热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着他,几乎把他烫得缩成一团,加在他后背上的力气迫使他俯下身去。他不甘心地用手肘支着桌子,在桌面上胡乱摸索,抓到了一把什么东西,也顾不得去分辨那是什么,握在手里反手往身后就砸。芬轻易地掰住了他的手腕,把那件凶器夺走,远远地丢开,用力地把他的手臂拧到后腰。
“如果你一定要……的话。”芬像是觉得有些难堪,低声说,“你可以让我知道。我会尽量帮你。”
“我不能允许你无限制地堕落下去。”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没有商量的余地,“尤其是在我的城市里。如果你以为我还会纵容你,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
偶尔他会有种错觉,仿佛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他们还在父亲的宫廷中享受无聊而宁静的漫长日夜,唯一的不同就是艾诺并没有对他充满敌意,而是像一对真正的姐弟。
如果这一刻能在双树陨落之前就到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要从这里出去。”艾诺迷迷糊糊地说,声音又轻又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细细的手指抓住他的锁骨,指尖轻轻地挠了一下。
“你要去哪里?”芬问道,他心里某个地方也像是被挠了一下那样。任何一个男人都很难在这种时候说出拒绝的话,况且他高傲的姐姐正充满依赖地蜷在他怀里。或许他可以带姐姐出去放放风……
“你想出去散散心吗?这座城市附近就有一座山脉,图书馆的库藏也很丰富。”他亲了亲姐姐的耳朵尖。
“不,你不懂——我要彻底离开这个囚笼。要完成这份研究,必须先回到佛米诺斯,取回我当年留下的库藏。当然那还不够,维林诺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探索的地方了,把你的船给我!我要再去一次中洲。”艾诺的声音像是轻飘飘的云雾,他太累了,似乎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艾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芬麻木地想,总是能让人上一秒还想亲吻他,下一秒就想拧断他的脖子。他轻轻揉着姐姐的眉心,仿佛安抚做噩梦惊醒的小孩子:“你知道的,按照裁决,你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