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芬仰着头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决定要做出新的茜玛丽尔。”艾诺轻快地大声道，背对着他，正往墙壁上写字。两层高的墙面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母和符号，正对着门是一幅巨大而复杂的设计图，一眼看上去简直让人头晕目眩。艾诺坐在一架简易的木梯子上，伸长了胳膊往空白处写字，身体用力往前倾着，几乎要贴到墙上。芬往他靠近了一点，虽然梯子看起来很稳，但艾诺激动过度掉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比我曾经做的那三颗更好、更完美。”艾诺宣布，“它们绝不会再次被掳走。”
“真棒。”芬礼貌性地评价道，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提问，“可是，这看起来……不太像钻石，之类的。”而且圣树早已不在，他把这句咽了下去。你要怎么重现那种光芒？
“你懂什么？”艾诺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母，把快要用完的炭笔随手一丢，从梯子上跳下来（芬条件反射地扶了他一把），退后几步，似乎对整体效果表示满意，“和以前不同。它们完全建立在严格的理论基础上，是精灵工艺的结果，而不是什么源自维拉的造物——没有任何人能对它们的归属提出争议。现在我需要先验证这四十二种理论……”他转过来面对着芬，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发亮，颧骨上带着兴奋的浅红色，消瘦的面孔笼罩着一种热烈的专注。跟前段时间那种困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长眠的样子比起来，简直是容光焕发。
他这个样子其实很不正常，一个原本疲惫、虚弱的人突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亢奋和活力，无论在精灵还是人类中，都是不祥的征兆。但他看起来更像“他自己”了——更像芬记忆中的那个“艾诺”，还没有做出茜玛丽尔、更渴望未来的创造而不是过去的作品的那一个。
芬恍惚了一瞬，默默地后仰了一下，躲开几乎挨到自己鼻尖的那张脸：“……你开心就好。那么，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艾诺发出一点急躁的鼻音，回身走到桌前坐下，抓起一叠稿纸，顺手把其中一部分塞进半兄弟怀里，“反正你也看不懂……先帮我把这部分誊下来（他非常模糊地往墙壁的某一块比划了一下），然后……随便你，我要赶紧——”
他迅速埋头在稿纸上演算起来。工作台上已经被清空了，工具和材料都收在一边，稿纸盖住了整个桌面。芬挽了挽袖子，感觉有点无从下手，只能先把写满的那些收拾起来。
幸好，艾诺还保留着从前的一些好习惯，所有稿纸都在右下角写着编号，用左手书写的字迹也依然清晰优美，是最标准的腾格瓦书写体——他从不用花体字来抄写书籍和笔记，手稿永远是令人惊讶地清楚、整洁，即使是一个最小的标点符号都像是用尺画出来的那样。至于他创造的那些炫技的美妙字体，只会在书信和便条里出现。
芬对着页码把稿纸收拢起来，在桌角摞成整整齐齐的一叠，又开始试图誊抄墙壁上的文字，间或给埋头演算的姐姐递点东西。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姐姐了？
出于父亲的要求，他年幼时有过一段跟着艾诺读书的日子，经常能旁观姐姐和其他学者的讨论。他完全听不懂，但很喜欢坐在一边看着：那时他觉得姐姐既聪明又美丽，醉心研究的样子格外吸引人，茶会上的点心也总是很好吃。
——那时他还太小了，还需要很长时间才会知道，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都不可能真正讨得姐姐的喜欢。艾诺的严苛和冷待总是让他难过得落泪。
但是小阿拉卡诺对姐姐的爱和崇拜总是会耗尽的：艾诺是个非常糟糕的教师，缺乏耐心、总是讲得太快，又对小小的半血弟弟过分严厉。好像在他长到三十岁时，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已经忘记了是什么）被姐姐刻薄了一番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两人之间爆发了巨大的争吵，并以他被从书房撵出去收尾。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进姐姐的地盘一步，也不再出席任何艾诺举办的公开集会——反正他本来就对语言学没什么兴趣。
芬深深地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姐姐专注的侧脸，手里的笔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他很快誊完了半面墙的笔记，就这样沉默地坐着，过了很久，他意识到光线已经暗得连精灵的目力都有些看不清了，于是起身去点亮了屋里所有的灯，把几盏方便挪动的放在姐姐面前。
艾诺在专心演算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灯光是冰凉的蓝白色，把他的面容照成一种无机质的、雪白的大理石质感，像一件脆而精致的雕像。他用右臂压着纸张，左手拿笔写字，但金属义肢显然不够灵敏，他总是很容易把稿纸弄乱或压皱。羽毛笔的笔杆在手指上压出深深的、暗红色的印子。指骨细长，关节有很明显的凸起，看起来一点肉也没有，似乎只是骨头上缠绕着细细的青色血管，再蒙上一层半透明的白纸一样的皮肤。
他盯着那块压痕，难免联想起自己在那些瘦得生硬的指节上咬出牙印，明明不怎么用力也会留下浓重的淤青，被**过的皮肤则会显出艳丽的暗红色。埃尔达的躯体本该十分强韧，但因为虚弱，艾诺身上总是格外容易留下痕迹，长久地难以消退。往往要过上好几天甚至半个月，才会变成浅色、逐渐消失。在某些皮肤格外细嫩的地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去就会被新的吻痕覆盖……
“你在看什么？”艾诺突然问，丢下笔，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在看你。”他还没来得及从奇怪的想象里回过神，按照本能抓过那只手，用下唇轻轻揉着指节上的压痕。
“？”艾诺莫名其妙地斜了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嗯……已经很晚了，你要不要歇一歇？”
“今天的部分已经做完了。”艾诺开心地宣布。他毫无仪态地伸了个懒腰，侧着倒进半兄弟怀里，“Hmm……我突然发现，其实你在这里感觉也还不错。今晚你要留下来陪我。”
“你要不要先睡一觉？明天我没有其他的安排，可以陪你一整天。”芬微笑起来，姐姐看起来心情好极了，他也跟着感觉到轻松。
“不。”艾诺在他怀里舒服地蠕动，伸出手一把扯开了他的衣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