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也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听见艾诺轻声叫他。他低下头把脸凑近姐姐:“我以为你睡着了。要喝水吗?”
“我要从这里出去。”艾诺迷迷糊糊地说,声音又轻又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细细的手指抓住他的锁骨,指尖轻轻地挠了一下。
“你要去哪里?”芬问道,他心里某个地方也像是被挠了一下那样。任何一个男人都很难在这种时候说出拒绝的话,况且他高傲的姐姐正充满依赖地蜷在他怀里。或许他可以带姐姐出去放放风……
“你想出去散散心吗?这座城市附近就有一座山脉,图书馆的库藏也很丰富。”他亲了亲姐姐的耳朵尖。
“不,你不懂——我要彻底离开这个囚笼。要完成这份研究,必须先回到佛米诺斯,取回我当年留下的库藏。当然那还不够,维林诺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探索的地方了,把你的船给我!我要再去一次中洲。”艾诺的声音像是轻飘飘的云雾,他太累了,似乎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艾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芬麻木地想,总是能让人上一秒还想亲吻他,下一秒就想拧断他的脖子。他轻轻揉着姐姐的眉心,仿佛安抚做噩梦惊醒的小孩子:“你知道的,按照裁决,你不能离开。”
“你可以把我带出去。没有人会阻拦你,你只是不愿意打破那些虚伪的规则。难道懦夫的看法会减损你的威严吗?醒醒,你根本没必要听他们说话。”艾诺轻声说,疲惫地闭着眼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身体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脸上显出一种仿佛虚脱的宁静,看起来柔软又无害,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可他的话语是淬了毒的苹果。
“难道你不渴望回到中洲吗……?那才是属于精灵的土地。我看着你,就好像看着一只野兽,被圈在华丽的宫殿里,穿戴着礼服和珠宝。其实你不喜欢这些……你想念贝烈瑞安德的山脉和平原,对不对?你有多久没握过剑了?“
“邪恶已经被彻底驱除,中洲不再需要我们。那是留给次生子女繁衍的地方。”
“彻底驱除?真是个笑话。我见过比你更多的邪恶。我在人类中混迹了上千年,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他们,不只是国王和贵族,还有士兵、农民、牧人、盗贼和乞丐……人类最像魔苟斯。他们愚蠢、盲目、凶狠,又出乎你意料地狡猾。”艾诺手里玩着他的一缕头发,眼神漫无目的地漂移,落到他脸上时突然笑出声来,“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我可没说要屠杀他们。我只是想能重新拥有一块真正属于精灵的领土,在上面养我心爱的战马和猎鹰。”
“还有你的军队,是吗?你需要驱离原本生活在那里的人类。”芬终于忍不住了,尖锐地指出,“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会发起战争,必然会有无数死伤。”
“他们为什么要反抗?他们可以为我工作。”艾诺朝他微笑,漆黑发丝绕在雪白的手指上,被举到嘴边吻了一下,“我能给他们带去更好的种子,教他们冶炼钢铁,让他们能吃饱饭。我比任何一个人类领主更加仁慈和英明,至少我不会把农民的孩子和羊羔一起抢走去抵税。”
芬几乎要有那么一点点赞同了。艾诺是个残酷的暴君,但她发明的一切确实能带来巨大的益处,费诺灯至今还是驱散黑暗的象征。如果有人能制约她的暴戾和疯狂,或许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我们是兄弟,我会和你分享一切——让我们的领土从迷雾山脉延伸到太阳之墙!大能者们把你困在这里,就像养着一条年老的猎狗,他们仍然会夸耀你年轻时抓过多少鹿和兔子,但是你的牙齿和爪子已经派不上用场啦。”
“……比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和平的生活更加可贵。”芬喃喃地说,猛地打了个激灵。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终于从病态兴奋的云雾里落到地上。他的神志和躯壳似乎被剥离开,本能中的危险感拖着他往深不见底的地方坠落。温热的脊背还贴在他胸口,却让他感觉到一阵寒冷而奇异的心悸。
他向来知道艾诺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并不是武力或智慧(实际上他觉得姐姐的剑术不算出色,也实在没有什么智慧可言),而是让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他的热情和疯狂中,被他裹挟着投身火焰而全不自知。就连自己也……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只是收紧了手臂。艾诺盯着他的脸,灰色眼珠一眨不眨,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不相信精灵在中洲会逐渐衰微,死水才会消磨你的力量。”艾诺像检查一柄剑那样慢慢抚过他赤裸的手臂,手指一路攀到肩膀上,扶着他的侧脸让他看向自己,“看看你,变得多么软弱、多么无趣啊……”
芬指责他,“你的野心已经害死过许多人,他们中很大一部分至今还在曼督斯静坐。我不会把任何族人再交到你手里。”
“黑暗大敌还会归来。”艾诺终于对他说了实话,“曼督斯向我展示了那个预言,在我母亲的织锦上。魔苟斯会从虚空中返回,再次降临到阿尔达,带来永恒的黑暗。我必须有所准备。”他舔着嘴唇,神情温柔又快乐,像是喝了过量的蜜酒,已经陷入了甜蜜的昏沉里,“这次我绝不会错过亲手砍下他头颅的机会。你要阻拦我报仇吗,亲爱的弟弟?你要看着我心碎而死吗?”
芬茫然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这个消息太过重大,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关于预言的那部分是真的——但他不知道艾诺隐瞒了多少。
“……我不相信你。”他最后只能这样说,“我爱你,但是我不会带你去中洲。”芬感觉自己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吐出锋利的冰块,这些词句冻僵了他的嘴唇。
“我预感到那会很危险。尤其对你自己来说。明天一早我会就去曼督斯,向纳牟大人询问此事。如果有必要,我一定会作出相应的准备。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让你离开。我会安排守卫盯着你的。”
“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艾诺干脆地说,突然又笑了起来,神色迷离地仰面看着天花板,“我有一千种方法来完成我自己的事,就算是你,也没法一直挡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