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推开工坊的门时,看到桌面上同往常一样堆满了稿纸和书本,那些字符和它们中隐藏的“伟大创造”光是看着都让他感到头疼。灯没有熄,很显然这帮人通宵集会,直到凌晨才离去。艾诺趴在桌上睡着了,胳膊伸长垫在脑袋下面,手边还倒着一只喝空的酒瓶。他把姐姐扶起来靠在椅背上,毫不意外地在桌上看到了草药燃烧留下的碎末。
不知是不是他太用力了,艾诺发出一声含糊的呼噜,头歪到一边,脖子侧面鲜红的咬痕格外刺眼。芬把凉水浸过的手巾按在他脸上,用力揉搓了几下,他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早啊。”他晕乎乎地说,露出一个温柔又甜美的笑容,仿佛看着一朵沾满晨露的鲜花,“那是什么?我饿了。”
他在椅子里抻长身体,像一只被豢养得迟钝且懒惰的动物那样,不愿意挪动屁股,只是举起前肢去抓芬拿着的纸袋。
就好像几天前那场充满恶意和危险的争吵根本没有发生过那样。
“我只是外出了短短一周,你又干了什么?”芬把装着早餐的纸袋举高,不让他拿到。
环顾四周,一切都显示这里刚刚结束了一个狂热的集会,有关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的技艺、理论、过量的酒精和烟草,还有亲密的身体接触。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亲眼目睹和从卫兵那里听到汇报毕竟不同。他又回想起卫兵吞吞吐吐的言辞和躲闪的目光,一下子就烦躁起来,胃里有些翻腾,似乎吞下了剧毒的酸液,要把他从里到外地烧起来。
“我不想过分限制你的社交,但你也要知道分寸。”他努力维持微笑,但是雪白的牙齿全都露了出来,让他美丽的面容显得有点扭曲。
艾诺甚至还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用手揉着脸,头发睡得乱七八糟。这种神态他再熟悉不过了:整个人都显得松软、怠惰,略微有些疲惫,但是心情和胃口都很好,处于一种十分舒适满足的状况——往往是在度过了一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夜晚之后。
芬盯着他脖子上那一小块痕迹,似乎在试图用目光把那块皮肤烧焦。他认为只有自己才有权看到这副样子。但不巧的是,前一天晚上和艾诺过夜的显然并不是他。
他一直尽量说服自己给艾诺一些自由,以免打破来之不易的和平,在两人之间产生更大的冲突。但他绝对不愿意容忍姐姐在自己眼皮底下和别人偷情——尤其是在他自认为已经建立了稳定的关系之后。
艾诺不仅没有丝毫心虚,对他饱含怒意的眼神也一无所觉,专注地盯着那只散发出新鲜水果气味的纸袋,伸手挠了挠脖子:“我需要收集新的理论和资料,总不能跑到提力安的工匠协会去跟那帮人聊吧——”
“你到底在跟什么人来往?我不认识他们。”
“他们?”艾诺趁他分神,敏捷地抓走了早餐袋子,开始啃食一块夹着草莓和奶油的松饼,“一群蠢货罢了。拜你所赐,我只能跟这些‘学者’(他嘴里塞得鼓鼓的,从鼻子里含混地哼了一声)为伍。我哪里也去不了,连一块最普通的矿石——只因为它的产地在六百里外——都要托人帮我收集。”
“你原本就不该接触这些东西。”芬用力地把茶杯墩在他面前,力气过大以至于茶水溅了出来,沾湿了旁边的稿纸,“你明明知道这样很危险——而且是不被允许的。”
艾诺从眼角偷看了他一下,继续忙着吃东西,假装没听见他的警告。这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坏了:“慢点!”他呵斥道,在桌子旁边踱来踱去,以他的教养很难在早餐桌上强迫别人听自己说话,只能等着姐姐吃完再继续这个话题。
艾诺终于把自己喂饱了,就着茶水吞下最后一口松饼。他再次抬眼看了看半兄弟,飞快地舔掉指尖上的奶油,打了一个舒服的嗝。
“在我拒绝了你之后,很快找到了新的支持者,对不对?他们能帮你完成你的茜玛丽尔?什么时候开始伟大的艾诺愿意跟别人分享他的创造了?”芬被他舔舐指尖的动作弄得越发心烦意乱,走到他对面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双手撑在桌面上,充满压迫力地俯视他。
“不。”艾诺喝空了那一杯茶,收拢起被茶水溅湿的稿纸,看也不看地全部塞进炉子,“他们是无可救药的蠢货,但他们能帮上忙。”
他把一小块金属丢到桌面上,金属接触木板发出的声音仿佛羽毛落在草叶上。
“这是什么?秘银?”芬看了一眼,没有去碰,他知道只有秘银才会这么轻,但这东西的颜色又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秘银通常有光亮如镜的表面,这一块却看起来略微粗糙,像阳光下的雪白沙滩一样闪着细小的银光。
“不,比那更好。”艾诺懒洋洋地说,“只有秘银五分之一的重量,却更硬、更强韧。最重要的是,它只需要普通的炉火就可以铸造,但一旦成型,经过特定的淬火程序,就连巨龙的火焰都无法再改变它的形态。”
他的神色阴沉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魔苟斯的炎魔和龙,我知道他们曾经重创过麦提莫的军队。如果那时我还在中洲——”
如果那时你还在中洲,对诺多来说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芬垂下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那场战役中他心爱的长子陨落(虽然那时他自己已经在曼督斯呆着了),他也不愿意多提。
气氛变得略微凝固,他只能伸手捏起那银白色的小块在眼前端详。那块金属被做成了一片随意揉皱的叶子,如果不是它闪闪发光的银色,任谁都无法把它跟一片真正的树叶区分开。
“是你做的?你哪里来的材料?”芬警觉起来,手指不由得收紧,叶片薄而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指尖。
“你的信徒给你提供了一切。”他肯定地说,“可惜你并不把他们看在眼里。”
艾诺笑眯眯的:“为此我甚至愿意忍受他们的愚蠢和聒噪。对他们来说这还不够好吗?”
“不。不止这些。”芬冷冷地说,“你还付出了更多。”
“什么?”艾诺显然没搞懂他的意思,困惑地挑起一边眉毛。
“你答应过我的。”芬低着头,蓝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你答应过不再跟其他人有……这种来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平静的愤怒,但不知道怎么的听起来有点委屈。